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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拜師

  我見過生這樣繭的手,我的教書先生和我爹都是這樣的,多年執筆留下的痕跡。

  而那疤痕……哥哥是習武之人,也不見手上有這麼多傷疤。

  也許正如父親所言,過人之人必受非人之苦,父親說他年紀輕輕便可文韜武略,想來手上這些痕跡便是曾經的苦難吧,只是不知道比不比得上初清大少爺。我受表姐的影響,但凡想知道誰厲不厲害,便與初清少爺相較。

  我的思緒只在一瞬,他已俯身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抬頭看他,說真的,我覺得他的眉目比表姐還好看,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好看,明明是個高大男子,怎生就如此精緻的容貌。

  只是近看時,額角也有幾處不易覺察的傷疤。

  他垂眼看我,目光中不帶一絲波瀾,讓我依然覺得自己是一棵白菜。

  他說話的樣子也是極穩,全然不似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輕道:「以後在我身邊,不得與任何人提及你的過去,隱去你的本名,便叫做易落吧。」他的目光又飄到外面的落花,「雨送黃昏花易落。」

  這詩我未讀過,只覺得好聽,又似乎有些淒苦,被他的聲音念出來,多了分飄渺悠然。

  我躊躇著,既然到了師父的庭院,又被賜了名,是否應該行拜師大禮,磕上幾個響頭,奉杯茶什麼的。

  不過沒等我有什麼舉動,他已起身,從書櫃的側格裡取出一把油紙傘遞到我手裡。「南行有一繡樓,喚作挽韻,去找初淺,讓她給你換件乾淨的衣服。」

  說完,便坐回自己的書桌後,低頭翻閱竹簡,旁若無人。

  我不敢驚擾,撐傘出了門。外面的天更陰了,我身上濕濕的,被風一吹,連打了幾個噴嚏,心裡嘀咕著父親送我來此,卻未給我帶任何行囊,連我身上的祖傳玉珮都收了去,搞得我不像是季家的孩子一樣。

  我踩著一地濕漉漉的花瓣出了小院,尋了條幽僻乾淨的石子路南行。這初宅比我家大了好多,幾進的院落不似一般官宦人家的恢宏富麗,倒頗有詩書裡所講江南庭院的雅致精巧,正是柳芽春花爛漫的時節,我邊走邊看,和著微雨,看得我滿眼生花。

  繁樹木之榮翠,彼人情之世遷。

  我尚不解人世苦離,卻莫名冒出這樣一句話在腦中,怕是離開了家人,才引出的思緒吧。

  我一邊走一邊埋怨自己不爭氣,明明才離開家不足一天,就開始多愁善感,要是被表姐知道了一定嘲笑我。

  我還是玩心未泯,看見好看的花或樹總想停步折一枝,偏偏這傘骨不知是什麼竹子做的,重得我手酸,只好加快腳步。

  不多久,便見前方漂亮的庭院,以紫籐為牆,好看的緊,院中一座繡樓,不知是誰頗有風骨的字體,寫著「挽韻」。我手裡捏著一大朵從地上撿的殘落玉蘭花,見了這郁香巧致的小院,頓覺行為粗鄙。於是將玉蘭悄悄插在紫籐的花架上,繞過花障,扯了扯自己濕膩的衣裙,上前叩門。

  疊指輕叩,只兩下,門便開了。

  開門的是位年輕男子,看那樣比師父大不了幾歲,但精氣神兒怕是師父的千百倍了,一派活潑的少年氣。

  他低頭看看我,笑了,牙齒很白,看著很親切。

  然後他轉身進去,示意我跟著他。

  他邊走邊向樓上喊,「初淺,我就說他會弄到這來吧。你看怎麼樣?」

  樓上傳來柔柔的女聲,「若是不來,怕你今日要衝到那小院裡去了。」

  那年輕男子嘿嘿一笑,道:「我想在你這裡等上一夜,怕是老夫人要打死我,我衝到小院裡,他要打死我,看來今天這丫頭不來,我是一定要死在你們初府了。」

  我聽得雲裡霧裡,這男人言語中的他該指的是我師父,他們提及的似與我有關,不知在玩鬧什麼。

  那女聲從樓梯口傳下來,「如此說來,這丫頭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還不磕頭拜謝。」

  我循聲看去,入眼一襲粉色的流仙裙,接著一個嬌俏的人兒輕快的走下來。我看著她,雖氣質大相逕庭,眉眼倒確與師父有幾分相似,猜她便是初淺了。

  那年輕男子笑嘻嘻的說,「她以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先讓我給她拜個大禮,怕她年紀小受不住啊。」

  我聽不懂他的話,只恭恭敬敬的對那漂亮的女子施了一禮,「初淺師姑好。」

  那二人聽得一愣,隨即都笑起來,我也不知做錯了什麼,只能傻傻的站著。

  那男子笑的誇張,「初淺,這丫頭倒是真懂規矩啊,有趣,太有趣了。」

  初淺也是扶額輕笑,「你還是叫我姐姐吧,我可不想像你師父那樣,看破紅塵一般。」

  其實我自己也覺得這樣叫有點彆扭,但是畢竟師父為大,這裡的其他人我都不認識,只能按照師父的輩分來稱呼。如今她讓我稱她姐姐,我自是求之不得,趕忙堆了一臉笑容道:「初淺姐姐好。」

  那男子還在笑,還伸手摸我的頭,「救命恩人,你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以後你師父不會寂寞了。」

  初淺伸手拉過我,示意我別理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想著師父讓我隱去本名,便不敢提及從前,只說:「易落,師父取的名字。」她的手纖細柔軟,又帶著香氣和溫度,我的小手被她的手包裹著,很舒服。

  她噗呲一聲笑了,回頭看那男子,「我這個哥哥還算有人情味,沒給她取靜空,悟禪這樣的名字。」

  那男子道,「不容易,丫頭,你師父沒告訴你要戒嗔戒色吧?」

  自從看見我,他好像一直未曾收斂笑容,也不知道我哪裡好笑。難不成我已經從一棵白菜變成了一棵好笑的白菜?

  初淺笑著摸摸我的臉,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趕忙從她手中抽手側身掩住口鼻。她叫道:「你這身上濕漉漉的,小臉冰涼呢。」

  我狼狽的吸了吸鼻子,說話已有些軟軟的鼻音,「師父讓我找你換一身乾淨的衣服。」

  那年輕男子正了正臉色抬起我的手腕,片刻便說,「沒事,洗個熱水澡換件衣服就好了。」

  初淺回身叫兩個丫鬟帶我去沐浴更衣,我一路跟著走進裡間,浸著雨水的鞋把初淺的地面踩了一排小小的水印。

  恍惚聽得身後二人還在笑著嘀咕什麼,心裡各種各樣的好奇都在往外湧,卻也不敢隨意發問,只好努力壓著,怎奈我城府未夠,一直在走神,洗澡的時候差點把點綴的花瓣吃了,嚇壞了兩個陪著我的丫鬟。

  我從前一直覺得我表姐是最好看的女孩子,現在看來,初府的丫鬟都可與她不相上下。剛聽那兩個溫謹的女孩喚做弦音、嬈詞,我從未聽過丫鬟的名字也取的這麼好聽,想想我娘親身邊的叫什麼臘梅芍葯的,兩下一比,這初府果然是不一樣,我暗暗告訴自己以後在這裡一定要乖乖和師父學,書香名門不是浪得虛名的。

  我被熱水熏過,褪了寒氣,整個人都精神了。換上了鵝黃色的細褶百合長裙,想必是初淺以前穿的,弦音姐姐還給我梳了個漂亮的髮髻,惹得我滿心歡喜。

  我惦記著自己那雙繡著芙蓉的鞋子,問她們兩個,卻被一笑帶過,轉問我喜歡哪個顏色的髮飾。我撅著嘴不樂意,不讓她們再給我梳頭了。她們便說鞋子濕了,待浣洗的婆婆打理好了便送還給我。

  我看不出她們是敷衍還是認真,只得作罷。

  來到外面,初淺和那男子正對坐飲茶,輕聲聊著什麼,我聞得那茶該是花泡的,一時間卻想不起是什麼花。

  嬈詞輕聲說:「小姐,易落姑娘梳洗好了。」

  他們同時轉過頭來,那男子看了我一眼,笑了,「倒真是個美人胚子,不知道以後長大了,擾不擾得了咱們二少爺的心啊。」

  初淺白了他一眼,「你那張嘴,給自己積點德吧。」

  她走過來拉著我到那男子面前,「還未給你引見,這是安子亦安公子,你師父的朋友。」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我師父居然有朋友,還是個這麼愛玩鬧說笑的朋友,著實令我驚歎了,我想了想師父那副孤高冷漠的樣子,想像他和這位嬉皮笑臉的安公子談心或對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覺得怎麼樣也無法把他們倆歸結為朋友。

  安子亦該是看出我掩飾不住的驚訝,又笑了,「丫頭,不用驚訝,你師父的命都是我救的,我就是他的重生父母一般……」他壞笑著看向初淺,「是吧,乾女兒?」

  初淺撇撇嘴,「你別理他,他一直都是這樣子。不過,他的醫術可是很厲害的,他救過你師父的命哦。」

  我記得父親曾說京城有位神醫安千葉,想來這位安子亦公子,與安神醫是有些關係吧。

  他看著我,笑的很和善,「我沒有你師父那些臭架子,你可千萬別叫我師伯啊。嗯……你可以叫我安大哥,或者……子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