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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柏海視角的一天

  陽光不暖,帶著刺眼的亮度。

  柏海睜開眼睛時,喉嚨幹得發澀。

  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夢。像往常一樣,是一個噩夢。

  「零零七。」

  柏海揉著自己依然酸痛的腳背,頗為不解地念了一遍這個他在夢裡拚命呼喊的名字。

  「凌凌七。」幾乎是立刻,就聯想到了一張平凡又困窘的臉。

  怎麼又是她。

  最近做的夢越來越奇怪,變奇怪的原因是,夢裡總會多出一個太搶戲的配角——凌凌七。

  「聽好了柏海,我們都是神選之人。你長大以後,在你的前桌會坐一個貌不驚人、成績一般、不引人矚目的女孩,那就是我,你一定要找到她再續前緣,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我叫凌凌七,但我並不是007號。沒聽懂沒關係,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還有我是一個好怪獸。」

  不知道為什麼,會把她說過的話記得這麼清楚。明明是很愚蠢的話,卻不感覺討厭。

  人們都說「日有所思,也有所夢」,難道他對凌凌七……

  柏海皺了皺眉頭,強行把這個名字連帶這個人都從腦海裡趕了出去。

  不,只是做夢罷了。

  窗外天氣晴朗,看來,今天是會是日照充沛的一天。

  柏海很早就到學校了,拿著書在座位上漫不經心地看著,眼睛不自覺地在往前桌瞥。

  ——還有十分鐘早讀鈴聲就要響了,她怎麼還沒來?

  他有些煩躁地用指頭敲著手錶的表面,腦海中浮現了昨晚夢裡怪獸零零七被炸掉的畫面。

  ——會不會,她……

  怎麼可能?那明明只是夢啊。

  昨天午休,柏海聽到了凌凌七和林美的對話。

  現在回想起那對話的內容,他的腦子裡不禁湧現出了一些很離譜的猜測:或許,凌凌七在每晚會做和他相同的夢?又或者,凌凌七有知曉他夢境內容的能力?

  還是……她可以,穿進他的夢裡?

  如果真的是那樣,在他夢裡死掉的她,還能不能回到現實呢?

  柏海鬱悶地把課本越翻越快,想找些事情分散自己對前桌的注意力。

  「鈴鈴鈴。」

  踩著早讀的鈴聲,教室後門溜進了一個不起眼的人。

  ——之前自己聯想的那些,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看到凌凌七來上課了,柏海頓時鬆了一口氣,也不再胡思亂想了。

  他安靜地把凌凌七上下打量了一番。確定她沒有受傷、沒有異常之處後,重點又跑歪了……

  她的頭髮怎麼那麼亂?真像一顆長壞的花菜。早起沒梳頭,是因為沒睡好嗎?

  她的腮幫子鼓鼓囊囊的,似乎在吃好吃的東西呢!

  柏海側過頭,偷偷地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

  ——啊,知道了,吃的是蛋糕。香香甜甜的椰子味袋裝小蛋糕,這腮幫子鼓的,他猜塞了五個!

  「柏海,你在看什麼啊?」

  莫南用肩膀碰了碰柏海的手肘:「居然還邊看還邊笑,真肉麻!」

  「在看maria。」

  柏海用手指了指英語書上畫風簡陋的女孩,氣定神閒地說:「她這個人乍看不太顯眼,但看久了,還挺有意思的。」

  前桌的凌凌七聽到他的話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她飛快地埋頭翻起了自己的書包。

  像是……要出找英語書,學習一些東西。

  畢竟,早讀上的是英語課。

  朝陽柔和的光線灑在「花菜」的頭頂,柏海看著她莫名有些「這植物長勢喜人」的欣慰感。綁帶式內衣的帶子被系成蝴蝶結,隨著少女找書的激烈動作左右擺動。大概是出門匆忙,蝴蝶結的兩個結大小不一致,讓人很想要上前把帶子扯松。

  就、扯松,然後,額……重新幫她綁一遍!

  柏海正直地想著。

  少女在找到英語書後,微微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後移了幾厘米。其實前桌的位置已經夠寬了,不知道她這麼做意義何在。

  難道說……她還想壓一次他的腳?

  柏海彎了彎嘴角,感到有些好笑。

  「喂,柏海。」

  莫南盯著那個朝他們課桌靠近的椅子,用超小聲的聲音神秘兮兮地對柏海說:「你覺不覺得,前桌的凌凌七喜歡我?」

  忽然,就不想笑了。

  「上次英語課,她說老是夢到我,害她睡不好……」

  似乎是想到當時的那個畫面,莫南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發現,她蠢得挺可愛的。」

  「昨天,她在手腕上畫手錶,故意露出來給我看,結果被數學老師當做在舉手了。噗哈哈……」

  莫南壓低聲音,跟柏海鉅細無遺地吐露他的心事,眉眼間一派溫柔。

  真正的陽光少年,就是長著他這個樣子的。

  凌凌七喜歡他嗎?

  也是,莫南本來就是一個,很值得被喜歡的人。

  真嫉妒啊。

  虛假的笑臉沒法維持住,怨毒的心思也出來了呢。

  接近陽光就能變成陽光,接近陽光就一定能變得溫暖。

  所以……

  遇到好人,就會想變成更好的人嗎?

  ……不是這樣的。

  接近陽光,會讓陰暗的東西留下更重更厚的影子。

  陽光是陽光,而垃圾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柏海怨恨陽光,他對受人歡迎的莫南也感到無法抑制的厭惡。

  很想擁有他的樣子;很想被人群包圍著、被人們喜歡著;不想再落單了;不想再被拋棄了。

  可是,偏偏他怎麼學莫南,都學不像。

  沒法像他那樣坦蕩蕩地表露自己的喜歡,沒法像他那樣毫無顧慮地放聲大笑,沒法像他那樣善良友好地對待每一個人。

  越是去對別人笑,越是想要對別人友好,越是感覺到自己笑的有多麼虛假,越是感覺到自己內心有多麼陰冷。

  就算複製出了一模一樣的、溫柔的臉,也無法真正的變得溫柔。

  在這個真正的原型面前,贗品無論怎麼樣竭盡全力的模仿,也依然顯得無比虛假。

  他就像鏡子一樣,照出自己所有的不堪。那些粗陋的模仿痕跡,那些和莫南截然相反的冷漠、麻木、自私狹隘……被對比得昭然若揭。

  「咳咳,不注意講的太多了,被她聽見就不好了,」莫南輕咳了一聲,笑笑地看向柏海:「你有在聽嗎?」

  柏海回以與他別無二致的笑容:「嗯。」

  「你也說說你怎麼看,在你眼裡凌凌七是什麼樣的?」莫南緊張地搓搓手,唯恐柏海也對凌凌七抱有好感。

  心裡真正的想法一點點變得沸騰、熱烈。

  最後,緩慢地在吵鬧的人聲中寂靜下去。

  柏海努了努唇,聲音淡得找不到他的情緒。

  「很醜。」他說。

  「不會吧?」莫南的心一下子安了,無法掩飾地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喃喃自語著:「她不是很漂亮,但也不算醜啊。」

  ——怎麼不會,醜得像怪獸、醜得像臉著地的天使,真他媽的醜。

  柏海在心裡嗤笑一聲。

  莫南搖搖頭,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柏海啊,你要往好的方面看啊。」

  比如莫南,他就有一雙擅長發現美的眼睛。

  世界上有那麼多女孩,她們看上去各有不同,嬌艷、溫婉、堅韌、善良……她們身上的美好品質和特別之處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等待著他人的發現。莫南擅長發現他人的美,所以他總能發現身邊女孩的可愛之處。

  但是柏海看不到。

  比起美麗的花朵,他看到的更多的是花梗上攀爬的黑色小蟲。

  同類會去尋找同類。陰暗的生物會去看陰暗的地方。

  所以……

  ——她也會更喜歡莫南吧。

  比起我,更喜歡用讚歎的眼神看著她的,對她微笑的,溫柔的莫南吧。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柏海平靜的想。

  他卻沒有發現,手中鋼筆的筆尖已經因為太過用力,在紙面上劃開了漆黑而猙獰的一大道裂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