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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折花/她若是開口留他,他就真的走不了了(2)

  簽完最後一道電文,窗格上已經映出了暖紅的霞光,虞浩霆閉上眼,輕輕噓了口氣。他不信天,也不信命,不過有時候,大概人還是要一點運氣。衛青不敗由天幸。那他呢?

  軍中的除夕,沒有爆竹辭歲,沒有家宴團圓,只有酒:伏特加、白蘭地、燒刀子、老白干……這得看軍需官們的本事和自家長官的面子。虞浩霆從沈州的城防陣地一路回來,一餐年夜飯東一勺西一碗,到了哪兒都少不得喝上一杯。行營裡倒是別有一番熱鬧,齊振和林芝維一班人湊了一桌火鍋,吃到興起,也耍酒令玩兒。他們回來的時候,林芝維大約被罰了,正聽見他捏著嗓子唱曲兒:「口咬青絲風箏斷。你走時荷葉榆錢,到如今霜凝冰寒……」

  衛朔聽著只覺得牙磣,忍不住蹙了下眉,側眼一看,虞浩霆果然也沒什麼好臉色。只是他剛要往前走,虞浩霆卻突然站住了:「衛朔……」

  他遲疑地叫了一聲,胸口微微起伏:「我要回江寧一趟。」說罷,回過頭來目光殷殷地望著衛朔,篤定地重複了一遍:「我們回江寧一趟。」

  這念頭倏然萌生,一瞬間竟叫人不能自已。

  飛機在江寧落地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只是除夕的夜,辭舊迎新,無人入眠。

  車子在此起彼伏的爆竹聲中穿過籠著薄雪的鬧市民居,空氣裡淡淡的硫黃氣息叫人想起戰場,然而此時此刻,不管怎樣的熱鬧喧騰,都讓人覺得安寧靜好。煙火燈光裡映出一行行嶄新的春聯,滿眼的「風調雨順」「萬象更新」,滿眼的「吉祥如意」「物華天寶」。

  直到出了城,週遭才安靜下來,車子也漸漸加速,就在這時,虞浩霆忽然吩咐「停車」。

  路邊一座小小的院落,門楣素樸,上頭掛著兩盞朱紅的燈籠,還另插了一盞金光燦燦的鯉魚燈。金紅交錯的燈光照見近旁的矮牆上斜斜伸出一樹覆了雪的欹枝。

  虞浩霆下了車,慢慢踱過去,探手拂開那花枝上的薄雪,幾朵幼弱的蠟黃小花露了出來,冰雪鎮過的幽香,委婉清冽,沁人心脾。他靜靜看了片刻,抬手折下一枝,轉身招呼跟著下車的周鳴珂:「放兩塊錢給人家。」

  「『哥哥』,叫『哥哥』。」

  「……」

  「哥哥!」

  「媽—媽—」

  葉喆糾纏了幾次,剛剛長出三顆乳牙的惜月就是不買賬,葉喆忍不住嘟了嘟嘴:「月月真笨!」

  「月月才不笨呢!」一一立刻湊上去糾正,「月月,叫『哥哥』。」

  惜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兩轉,軟綿綿地開口:「哥-哥-。」

  葉喆訕訕地拉了拉惜月玩具似的小手,跟一一打商量:「一一,把月月借到我們家玩兒幾天吧,我的炮全歸你。」

  一一搖頭:「肯定不行,月月會哭的。」

  「不會的,我給她吃橘子糖。」

  兩個小傢伙討價還價還沒個結果,惜月已經睡著了。一一和葉喆的興趣很快轉移到了壓歲錢上,嘰嘰咕咕討論個沒完,時不時地被各自的媽媽塞進嘴裡一顆紅棗或者蓮子。

  駱穎珊和葉錚想著顧婉凝帶著兩個孩子在曤山守歲未免孤單,就帶了葉喆過來。於是,就算不放鞭炮,酌雪小築裡也熱鬧非常。花廳裡特意燃起的守歲明燭,燭花一跳,迴廊中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驚動了堂內的人。

  「總長!」

  葉錚霍然起身,既驚且喜。駱穎珊和顧婉凝也站了起來,一一看著一下子進來一票人,有點兒摸不清狀況,貼在媽媽身邊暗暗打量來人。

  虞浩霆一言不發地擺了下手,片刻之間,花廳裡的人幾乎走了個乾淨,只有一一猶自牽著媽媽的手,不肯理會葉錚「出去放花炮」的花言巧語,直到顧婉凝輕輕點了下頭,才不大情願地被葉錚抱了出去。

  顧婉凝的雙手緊握住桌案的邊緣,腕子上的珍珠手釧微微顫抖,像是要支撐自己站住,又像是說服自己不要離開。她眼尾的餘光裡都是他慢慢走近的影子,她極力想要去把握自己胸腔裡的情緒,卻只能徒勞。

  她側著身子沒有看他,小巧的下頜陷在領口那兩弧茸白的貂毛裡,鵝黃緞面的絲綿棉旗袍上繡了銀白淡綠的折枝花樣,在這冬日裡叫人分明看見了早春。他走到她身旁,把那枝幽香清瘦的蠟梅擱在她手邊:

  「這是我回來的路上,遇見的第一枝花。」

  她低著頭,一顆珠子似的淚滴「啪嗒」一聲打在那蜜蠟般的花上。

  她仰望著他,顫巍巍地抬起手,可就在即將觸到他臉頰的那一刻,卻猛然縮了回來,匆匆抹掉自己唇邊的淚痕:「你還沒有吃飯吧?我去看看夜宵有什麼。」說著,慌忙轉身要走,虞浩霆一把從背後撈住了她的腰:「我不吃夜宵。」

  他的懷抱剎那間停滯了時光。

  她縮著肩膀,像在屋簷下躲避雷雨的燕,週遭的一切她都聽不到,也看不見,只有劇烈的心跳彷彿要怦然躍出胸腔。

  他的唇落在她發上,她一失神間,被他轉了過來,綿長的吻從她的額頭綿延到了她的唇,熱切而堅決的觸感如電流,如火焰。

  她恍然醒悟過來,雙手死死撐在虞浩霆胸口,仰望他的雙眸淚光瑩然。

  虞浩霆訝然看著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拳頭,緩緩放開了她,眼中漸漸閃出冷冽的光芒:「你要是不想見我,就搖一搖頭。你搖一搖頭,我馬上走!」

  顧婉凝張了張口,卻沒有任何聲音,她垂了眼眸,從他身前退開了一點,低低搖頭。慢,而堅持。

  「好。」虞浩霆咬了咬牙,「你就是個……」一語未盡,轉身就走了出去,軍靴在地磚上踏出凌厲的聲響。

  婉凝看著他的背影轉瞬間消失在夜色裡,一起帶走的還有籠在她身上短暫而熾烈的溫度。

  她慢慢走出去,庭院裡空無一人,連悄然而落的雪花都是靜的,叫人疑心方纔的一切,不過是場夢。

  眼淚無所顧忌地淌在臉上,無人得見,也就不必去擦。

  突如其來的絞痛從掌心沿著手臂竄進胸口,她連忙去扶身邊的廊柱,卻忽然被人攬住了,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微帶戲謔:「就算是我走了,你喜極而泣,也不用哭成這樣吧?」

  她急忙轉身,孤巖玉樹一樣的身影觸手可及,她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失控地抱住了他的肩:「你……你怎麼沒走呢?」

  虞浩霆低下頭,在她耳垂上輕輕咬了一下:「我要是再信你,我才是瘋了。」抬手把她抄在懷裡,又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你就是個沒良心的壞丫頭!」

  她旗袍的下擺被他翻上來,檸黃的絲綢裡子襯著瑩白纖潤的一雙腿,有一種清新的媚惑。她不推拒,也不迎合,只是把臉頰貼在他胸口,須臾不肯離開,叫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她的那晚,她也像這樣,縮在他懷裡予取予求,只是那時候,她不會這樣抱他,她只有害怕,沒有依賴。

  被情感溫存的*,纏綿成春風化雨的親吻,冰消雪融,春日的花蕾舒展開來,他輕輕一笑,在她細巧的鎖骨上吮出一瓣嫣紅,然而笑容未竟,他的臉色忽然微微一變,再看她的眼神,果然也變了!

  虞浩霆暗自一歎,他怎麼把這件事忘了?臉上卻笑得不懷好意:「寶貝,你要摸我不如換個地方。」一邊說,一邊捉了顧婉凝的手往身下帶。

  然而他懷中的人卻把手抽了回來,在他肋下戰慄著摩挲,滿眼驚恐地看著他:「……怎麼回事?」

  虞浩霆捉了她的手,送到唇邊用力親了一下:「以前的事了。」

  顧婉凝搖頭,惶恐而又堅決:「以前沒有。」

  他邪邪一笑:「寶貝,我身上有什麼沒什麼,你記得這麼清楚?」

  顧婉凝卻根本不理會他的調笑,只是探過他的襯衫,把手按在他肋下,幾乎像要哭出來一般:「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近一尺長的傷口斜貫在他肋下,縫合的印記依然猙獰可怖。

  虞浩霆知道瞞不過了,只好攬著她躺了下來:「就是之前在綏江,我的車讓炮彈掀了。看著嚇人,其實不要緊。」他說著,展顏一笑,「那天我還跟司機說,放心,參謀總長在你車上呢。剛說完沒十分鐘就出事了,幸好他們都沒事,要不然……」他說得風輕雲淡,她伏在他身上,眼裡卻儘是哀戚:「我在綏江的時候,你怎麼沒有告訴我?」

  虞浩霆把她往自己面前帶了帶,蹙眉笑道:「寶貝,你怎麼變笨了?參謀總長受傷那不是動搖軍心嗎?」她偏過臉,可眼淚還是落在了他身上。虞浩霆擁著她,輕輕撫著她散落下來的長髮,柔聲道:「寶貝,不哭了,嗯?我什麼事都沒有,不信——」他翻過身把她錮在懷裡,促狹地覷著她,「你驗驗?」

  她原本還能圈在眼裡的眼淚應聲滾了出來,他把她抱起來貼緊了自己,溫柔的聲線裡忽然帶了點撒嬌的意味:「寶貝,你一哭,我都不敢動了。」

  他的動作深入而沉緩,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是掠奪亦是修補。那無法啟齒的水深火熱讓她分不清歡愉和痛苦,直到崩潰如火焰的電光貫穿了她所有的意識。

  他整夜抱著她,直到晨光熹微。他吻著她剛要起身,卻驚覺她環在他腰際的手隱約扣緊了。他心頭一震,撫著她輕聲道:「婉凝,你是不是醒了?」只聽她含混地應了一句:「沒有。」

  他心裡一陣溫柔酸澀,停了片刻,才道:「早上了,外頭天都亮了。」她仍是偎在他胸口,輕聲道:「是雪。」聲音雖然輕,卻有一點執拗的堅持。他苦笑,她從來沒有這樣任性地留過他,她這樣留他,他怎麼走得了?

  他揉了揉她的唇瓣,緊接著便吻了上去,他刻意作弄她,她很快就應付不來,就在半夢半醒之間被他帶到了雲端。

  虞浩霆剛走出酌雪小築的庭院,忽然看見文嫂等在外頭,目光裡半是疼惜半是欣慰:「四少,您……要不要看孩子?」虞浩霆一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一一已經有自己的小床了,惜月還睡在搭了蕾絲紗帳的搖籃裡。

  虞浩霆看著趴在枕頭上的一一,回頭對文嫂道:「照看這麼兩個小人兒,辛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