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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告別/沒有告別,就是最好的告別(4)

  顧婉凝啜著茶,心緒慢慢平靜下來。前塵種種,無論當初他對她究竟是什麼打算,這一晚,他肯這樣大費周章地救她出來,便是恩誼……她幾番欲言又止,終於低低說了一句:「謝謝你。」謝謝你?

  出了這樣的事,她要跟他說的居然是「謝謝你」?

  他們今晚原是特意安排了在扶桑留學過的人行動,誰知口音上出了問題,庭院裡槍聲一響,他腦海裡立時就閃出了那年在錦西她中槍之後的蒼白睡顏,他立刻就從車上跳下來,他們要什麼他都答應,真的,就算要他的命他都答應……可是,她居然跟他說「謝謝你」?!

  他的慍怒都化成了酸楚,那在心底四溢的酸楚又鼓出了滿漲的憤懣:「你再說一遍!」

  顧婉凝咬著唇不作聲,一一卻嚇了一跳,呆呆看著虞浩霆,不知道這人怎麼突然就發起脾氣來,虞浩霆知道這孩子是被自己嚇著了,急忙緩了神色,轉過話題:「你究竟是要去哪兒?」

  顧婉凝仍是低著頭:「崇州。」

  虞浩霆怔了怔:「你去崇州幹什麼?」

  顧婉凝又呷了口茶,聲音更輕:「沈菁說,她可以推薦我去學校教英文或者音樂。」

  沈菁?她真是想得出,他倒把這個人給忘了:「朗逸不知道你跟她有聯繫嗎?」

  顧婉凝搖了搖頭:「我和她的信,是請歐陽轉的。」虞浩霆苦笑,她就這樣處心積慮?

  「你這都是為了什麼?」他這一問,顧婉凝卻不作聲了。

  「總長。」郭茂蘭敲門進來,臉上頗有些不自在,「邵司令說……」話到嘴邊,看了看顧婉凝,忍不住嚥了咽。

  虞浩霆卻沒留意他的神色,只問:「他什麼時候過來?」

  「呃……」郭茂蘭遲疑道,「邵司令說,他這就動身去龍黔了,既然二夫人不願留在邵家,他也無謂強人所難,所以……您看著辦吧。」

  虞浩霆一愣,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什麼看著辦?」

  郭茂蘭只好再努力解釋:「這是邵司令的原話。」

  他看著辦?他怎麼看著辦?他娶她的時候怎麼不讓他「看著辦」?他擺手讓郭茂蘭退下,之前好容易壓下的怒氣又依稀升騰起來,他沉沉噓了口氣,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你不能自己待在崇州。」

  他默然了片刻,背過身去,靜靜說道:「小霍現在在鄴南,你休息一下,我叫人送你過去。」

  顧婉凝猛地抬起頭,驚懼地看著他的背影,脫口道:「我不去!」她聲音低啞,越發讓人覺得楚楚堪憐。

  虞浩霆回過頭,眼裡亦是訝然:「你到底想怎麼樣?」卻見她倔強地抿著唇,眸中淚光晶瑩,只是偏過臉不肯看他。她這樣的神色,只叫他覺得無計可施,他幾乎想要懇求,卻也不知道該懇求什麼。

  「你討厭!」一直盯著他的一一忽然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繃著一張小臉就去推他的腿,「你討厭!」雖然根本就推不動,卻十分堅持。

  虞浩霆從沒應付過小孩子,這種毫無殺傷力的「抵抗」倒讓他覺得有那麼一點意外的趣味,既不制止,也不躲閃。一一推了幾下,見沒什麼作用,把心一橫,張口就咬在他腿上。小孩子乳牙細嫩,又隔著衣裳,更談不上什麼痛感,反而是這小人兒煞有介事的樣子讓虞浩霆覺得可笑,不忍心看他白花力氣,抬手把他拎了起來:「你咬人的本事比你媽媽可差遠了。」

  他說著,唇角下意識地浮出一彎笑意,那笑意還未展開,他自己已然驚覺,生生僵在了臉上,他侷促地去看顧婉凝,正撞上她同樣驚訝慌亂的目光。

  正在這時,猶自在他懷裡掙扎的小人兒,肚子突然「咕」地響了一聲,虞浩霆連忙移了目光去看一一:「你餓了?你想吃什麼,我叫人去做。」

  一一堅決地搖頭:「我不餓。」話音未落,肚子很不配合地又叫了一聲,小傢伙仍是堅持:「我就不餓。」

  顧婉凝起身把他抱了過來:「你真的不餓?」

  一一貼在她懷裡,小聲說道:「媽媽,你說不跟壞人說真話的。」

  顧婉凝握了握他的小手:「這個叔叔不是壞人。」

  一一回過頭,極不滿意地斜了虞浩霆一眼:「他比壞人還凶。」

  大夫在一旁查看顧婉凝的傷勢,寫單子開藥,一一則跟虞浩霆討價還價,最後以「已經早上了」為由,成功說服總長大人要到一碗桂花糖芋苗,可咬了兩口又嫌不夠酥,沒有在家裡吃的好。

  「那你還吃嗎?」虞浩霆打斷了他的抱怨,看一一搖頭,便擱了勺子不再餵他。

  一一等了一會兒,見虞浩霆只是凝神聽大夫說話,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忍不住在他腿上戳了戳:「不再要一個嗎?」

  虞浩霆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一一指著茶几上的糖芋苗啟發他:「這個不好。」虞浩霆這才領會了他的意思,隨口說道:「再要一個也不一定好,待會兒吃別的吧。」

  一一察覺他態度敷衍,但因為不熟,只好很大度地「哦」了一聲,不再同他計較。直到侍應送了早點進來,顧婉凝揀著他喜歡的細細餵給他,一一才又志得意滿起來,覷著虞浩霆吃得格外有滋有味。可惜總長大人並不怎麼看他,不斷有電文公函送進來請虞浩霆批示,郭茂蘭等人出入之間冷肅中略嫌匆忙,若不是酒店套房裡金粉琳琅,鮮花應季,很容易叫人錯覺是進了參謀本部的辦公室。

  顧婉凝在餐廳裡喂一一吃飯,不覺外頭忽然靜了。她回眸一望,不知什麼時候,客廳裡的人都退了出去,只虞浩霆獨自一人坐在沙發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她的目光碰到他的,如蝶翅撞上蛛網,一觸即落,卻又纏滯著解脫不開,身邊越安靜就越叫她覺得惶然,幾番斟酌,才開口道:「你要不要也吃點東西?」

  「嗯?」虞浩霆像是沒料到她會突然跟自己說話,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起身過來,見一一優哉游哉地就著媽媽的手吃飯,順手就在他臉上捏了捏:「嘴這麼刁,倒像你爸爸。」

  大約是嘴裡含著東西說話不方便,一一隻好仰起臉用眼神回應了一下,可小傢伙一動,顧婉凝送到他嘴邊的勺子輕輕一抖,裡頭的蛋羹就跌在了餐巾上。

  虞浩霆挨著一一坐下,雖然看著這孩子心裡總有點微妙怪異,但又覺得有這麼個小人兒在這兒也是好事,否則,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獨自相對。

  他前一次見她是在唐家,月色幽幽的夏夜,他居然就那樣孟浪!他後來想起,總不免懊惱,她會怎麼想他?在她心裡,他早已不知是什麼面目了。可一個念頭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尋隙而出,要是那天,他偏要——偏要帶她走,她會怎麼樣?

  他這樣想著,忍不住去看她,卻見她臉頰上細細一痕新傷,竟有七八厘米的樣子,他眸光一寒,把手往她腮邊探去:「你臉怎麼了?」

  顧婉凝匆忙側過臉:「沒事,逗他玩兒時不留神,擦了一下。」

  虞浩霆點點頭,有些尷尬地把手縮了回來,一一卻急急嚥了嘴裡的東西,辯白道:「是媽媽……不是我……」

  「嗯嗯,不是一一,是媽媽自己不小心。」

  顧婉凝一邊說一邊把掖在他身上的餐巾收起來,一一還是覺得不對:「不是……」可那一日的情形他怎麼努力也不知道怎麼說清楚,垂著眼睛很是不高興。

  虞浩霆見狀,摸了摸他的頭:「怎麼了?」

  「我沒有動,是媽媽自己……」一一說著,翹起小小一根食指在自己腮邊一劃,他這樣一比,虞浩霆的臉色已變了,顧婉凝連忙倒了杯咖啡給他:「我鬧著玩兒的,就是嚇他們一下。」已經過去的事了,他知不知道都沒什麼關係,她不過是不想讓他擔心,或許他對她有惱怒,有怨懟,有欺瞞——一如她對他,但她仍舊不想看他難過,一如他對她。

  虞浩霆一口一口啜完杯裡的咖啡,人卻始終是繃緊的,直到擱了杯子才低聲開口:「你住到曤山去吧。沒有人會去擾你的,我保證。其他的事——」他深深吸了口氣,「等朗逸回來,我讓他給你個交代。」

  婉凝張了張口想要反駁,正看見緋金的晨光中,虞浩霆輕輕揉了揉眉心,話到唇邊,她說出來的卻只有一句:「今天的蛋撻很好,你嘗嘗。」

  虞浩霆依言拿起一枚咬著,瞥見一一瞇著眼睛打了個哈欠,憨憨懶懶的樣子讓人看在眼裡,軟在心裡,他從前並不怎麼喜歡小孩子,可是這會兒看著這小人兒卻覺著很有幾分可愛,他的聲調也格外溫軟下來:「你帶這小傢伙去睡吧,等他醒了再走。」

  臥室的門悄聲碰上,虞浩霆慢慢吃了手裡的蛋撻,起身走到窗前,默然推開了半扇窗格。眼前一片天光明澈,雲影掃過重疊鱗次的屋頂,清和的風聲、電車鈴聲、報童煙攤的叫賣聲……在這雲影天光裡飄裊著送上來,不必東南佳氣西北神州,這樣的安寧深穩,便是最真切的一代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