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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甘願/求得淺歡風日好(2)

  「三公子,這已經是第四個電話了。」孫熙平的表情活像是嘴裡硬被人塞了一把黃連,心說這些人也真夠可以的,不就是總長大人跟他們夫人聊聊天兒嗎?又不是把人拐走了,犯得著一個個這麼巴巴地來報信兒嗎?三公子都不急,你們急個什麼勁兒啊?

  邵朗逸又剝了幾顆松瓤,才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走吧,去唐公館。」

  孫熙平一愣,心裡的鑼鼓點兒亂成一片:三公子這不是要捉姦吧?要是的話,那他們要不要多帶點兒人啊?

  露台的雕花玻璃門一關起來,顧婉凝立刻就推開了虞浩霆的手:「你瘋了?」

  纖細繁密的月桂枝條伸進露台,婆娑了幽幽月光,他看她的眼神,慍怒裡糾纏著歎息:「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她啞然失笑,他要問她的就是這個?她給他的笑容再沒有溫柔繾綣,只有譏誚:「怎麼?虞總長覺得我不該來嗎?」

  虞浩霆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背對著她,默然走出兩步:「你有沒有想過,這裡的人怎麼看你?」她究竟有沒有想過,她和邵朗逸在一起,意味著什麼?她是不懂,還是根本就不在意?

  「原來虞總長是覺得,我不配來。」她輕輕一歎,隱約有無謂的倦怠。

  虞浩霆霍然回身逼視著她,壓低的聲音裡有抑不住的怒氣:「自取其辱。」

  顧婉凝一愣,眼底驟然酸熱。自取其辱,他說得不錯。如果第一次是她走投無路,那第二次呢?她什麼都知道,卻還是心甘情願地撞進來,她蠢得無可救藥卻不自知。既然他不要她了,她就應該消失得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她居然還敢出現在他面前。自取其辱。這樣一個詞從他嘴裡說出來,格外讓她覺得羞辱。她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地就要繞開他去拉露台的門,然而,虞浩霆抬手就把她扯了回來,正對上她凜然沁涼的一雙眼,滿眼帶著敵意的倔強卻讓他覺得有無法言喻的脆弱。

  那時候,她氣極了他,就會這樣看著他……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從他心底深處炸裂開來。

  「我要回家去了,麻煩四少放尊重……」她突然住了口,他的唇毫無徵兆地壓了下來,她驚詫之下,還沒來得及躲閃,他已然捧住了她的臉。這樣突如其來的「親密」讓她的掙扎和推搡都顯得有些遲鈍,甚至連晃在眼底的淚水也被嚇了回去。狂亂而執拗的掠奪如電光般驚心動魄,她猛然生出一股屈辱,拚力在他胸口一推。

  虞浩霆如夢方醒一般望著她,眼裡儘是不能置信的恍惚,她亦不能置信地看著他。

  他緩緩放開了她,她抬手朝他臉上打過去。

  他沒有躲,她打得也不重。

  但似乎只有這樣一個動作,才能讓這件事有一個他和她都能接受的合乎情理的註解。

  她垂落的手猶自顫抖,他卻一動不動,心底竟有隱隱期望,期望她會有什麼更激烈的反應。那樣,他就可以有一個借口……他忽然無比懷念他初初遇見她的那天,他一句話就留下了她,或許,做個「無恥之尤」的「衣冠禽獸」會比較容易開心?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在露台的玻璃窗格敲了兩下,卻是郭茂蘭的聲音:「總長,邵司令到了。」

  「知道了。」

  虞浩霆應了一聲,回頭看著顧婉凝,動了動喉頭,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轉過身,虛著聲音說了句「對不起」就要拉開門走出去,卻聽顧婉凝在他身後倉促地叫了一聲:「你等等。」

  虞浩霆連忙站住,只見她別開臉龐不肯看他,卻從手包裡拿出一方手帕直直遞了過來。他接過那手帕瞭然地在唇上一拭,果然有嫣紅痕跡,他心裡莫名地一慟,剛要開口,露台的門已被人推開了。

  燈光驟然一亮,邵朗逸閒庭信步地走了進來,面上猶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浩霆,這不合適吧?」

  打量了他們一眼,對孫熙平吩咐道:「先送夫人回去。」

  露台的門重又合起,隔絕了所有或驚或憂的目光,唯見人影隱約。

  初夏夜,上弦月。

  獨上西樓寂寞,兩個人,是多了一倍的寂寞。

  「我見過戴季晟的人了。」

  「我知道。」邵朗逸話起得突兀,虞浩霆卻不覺得意外,「你今天為什麼帶她來?」

  「扶桑人快按捺不住了,與其將來腹背受敵,不如先拿掉灃南——」邵朗逸彷彿並沒有聽見他的問題,「你這些天想的不是這件事嗎?」

  虞浩霆眸光犀冷,話卻有些煩躁:「他不會信的。」他在想什麼?他故意把她帶到他面前來做戲,他料定他見了她便會這樣失了分寸,他的心意他心知肚明,他為什麼還要讓這件事陷進一個無可挽回的死局?

  「他會信。」邵朗逸踱到露台邊上,隨手撥弄著細密清香的月桂枝條,「我都怕要是再來晚一點兒,你就把人給我拐走了,他為什麼不信?」

  虞浩霆冷笑:「戴季晟生性多疑,你哪兒來的把握?」他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忽略掉邵朗逸調侃的口吻,「這樣無謂的事情你也想得出!」

  邵朗逸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笑意飄忽:「浩霆,就算是做戲,要發脾氣的人也該是我吧?」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有事要問她。」虞浩霆避開他的目光,那方手帕握在手裡,像呵在掌心的一隻雛鳥,怕傷了它又怕失了它。他想起方纔她看他的眼神,想起他方才驟然萌生的念頭,他自己也忍不住憎惡自己,他不是想要那樣的,他只是想問她一句話。

  「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邵朗逸清寂的笑容如雲縷後模糊了邊緣的弦月,「等灃南的事情了了,我會跟參謀部請辭。」

  虞浩霆愕然:「什麼?」

  「沒什麼,我累了。」邵朗逸慢慢解了硬挺的戎裝領口,「你也知道,這幾年我做的事,沒有一件是我自己想做的。」

  虞浩霆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那你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邵朗逸無所謂地聳了下肩,「或許,回去把我的學位念完?」

  虞浩霆剛剛勾起唇角,那微笑還未劃開就凍住了:「那……」他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邵朗逸盡數堵了回去:「我的夫人和孩子,當然跟我一起走。」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的憐憫:「浩霆,算了吧。你和她……早就沒有可能了。」

  早就沒有可能了。是有多早?從他初見她的那天開始嗎?那這些年,他和她算是什麼?他自言自語般沉沉問道:「為什麼……」

  邵朗逸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停了一停:「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結果,何必還要追問緣由呢?」

  她是戴季晟的女兒,他們注定了不該有任何一點交集,即便是沒有南園那場意外,即便是沒有小霍的一片癡心,即便是沒有他的一錯再錯,他們也不會有一個圓滿。

  邵朗逸走的時候,唐家仍然很熱鬧,甚至跟他談笑寒暄的人都喜樂融融得略有些過分,他應付得就越發漫不經心。從唐公館出來,一彎新月全然匿入了雲影,星星點點的雨痕無聲落於車窗。

  邵朗逸凝神看著窗外,忽然問道:「劍聲,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喝酒的地方?」

  淺碧的酒夾著淡淡梨花香,綿綿入口,一點澀一點涼,叫他想起那年他們在綏江,他握著她的手,眼眸明亮如星光,她對他說:「你得答應我一件事,那山路上的梨花你不要動。」

  那一路梨花想必是她極心愛的吧?或許,他也該尋一處有梨花的春庭來藏她?

  他搖頭失笑,就算他尋來,也只會叫她徒增傷感罷了。

  今晚他看見她的時候,她眼裡有委屈,有惱怒,有強忍的淚,有戰慄的疼——他竟是覺得羨慕,她從沒有這樣洶湧濃烈的感情對他。

  他和她,困頓如斯,他竟是覺得羨慕。

  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無。

  原來,能演一出悲劇也是種難得的運氣。

  他仔細去想他這一次的決定,這已然是最好的結局了吧?無論是對他,抑或對她。

  只是,他有沒有過一點私心閃念呢?

  他說:「只要你開口,我有的,都是你的。只怕你不稀罕。」

  她答:「那倒也未必。」

  就在他對她說「不如你嫁給我」的那一刻,他有沒有過一點私心閃念呢?

  孫熙平在賒月閣外的迴廊裡繞著圈「散步」,遠遠看見邵朗逸,趕忙迎了上來:「三公子,夫人在裡頭等您,好像……不太高興。」

  邵朗逸點了點頭:「你在這兒等我。」

  顧婉凝卸了妝,身上的禮服裙子也換掉了,穿著柔白薄緞旗袍的側影隔簾而望,唯覺沉靜溫柔。只是等邵朗逸打了簾子進來,才發覺她眉眼間儘是孤冷:

  「我明天就去訂最近的船票,先和你說一聲。」

  「你現在還不能走。」

  顧婉凝起身走到他面前,聲線微有些發顫:「你這場戲,是要做給誰看的?」

  「你記不記得那天在鄧山,給一一送了塊玉的那個俞先生?」見婉凝敷衍地點了點頭,邵朗逸接著道,「他是戴季晟的人。他們想讓我學我二哥。你覺得怎麼樣?」

  他說的她都想到了,只是不防他突然問到自己,顧婉凝先是一怔,既而漠然道:「我不懂,也不關心。」

  邵朗逸微微笑道:「你不擔心我真的學我二哥啊?」

  「他能給你的,不會比你現在有的更多,你何必要多折騰一遭呢?」婉凝的聲音更低了低,「況且,你們是兄弟。」

  「本來是這個道理,可現在不一樣了。」邵朗逸覷著她莞爾一笑,「英雄難過美人關,從來禍水是紅顏,是吧?」

  她的眸子遮在了繁密的睫毛下,唇角揚起一個殊無喜色的「微笑」。「反正我要走了,你們想怎麼樣是你們的事。不過——」她暗暗咬了下嘴唇,「我聽說那個戴司令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未必會信這種把戲。」

  邵朗逸的眼波在她身上徐徐漾過:「餌足夠漂亮,再小心的魚也忍不住要試一試。人都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疑心,總抵不過貪心。」

  其實還有一件事,他沒有說——她,是穿餌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