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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新歡/你們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6)

  「不知道,下面的人說二夫人的孩子不足月,可能……不大好。」

  盧藹茵沉吟著在房間裡踱了幾步,抿了抿頭髮,姍姍下樓,見大廳裡的下人都神色惶然,只康雅婕閒閒坐著,手裡拿著條蓁蓁的小裙子,一針一針刺出朵嬌艷的玫瑰圖案來。

  「姐姐這會兒倒有閒情,婉凝姐姐怎麼樣,還好嗎?」康雅婕手裡的針線不停,只微微抬了下眼皮:「有什麼好不好的?生孩子都是這樣,旁人急也沒用;第一個孩子總歸艱難些,她又沒到月份,左右聽大夫的吧。」

  盧藹茵笑道:「姐姐說的是,這些事我也不大懂——姐姐,要不要給三公子那邊去個電話?」

  「電話已經打過了,龍黔行署的人說朗逸不在,我叫他們留了話的。」康雅婕說著,斜了她一眼,「你想到的事,我想不到嗎?」

  盧藹茵仍是擎著七分笑意:「我聽說婉凝姐姐一直是在恩禮堂的教會醫院做檢查的,是不是請那邊的大夫也過來……」

  康雅婕擱下手裡的針線,端起身前的奶茶呷了一口:「杜醫生又沒說處理不了,深更半夜的折騰什麼?要真是有什麼不好,再叫人也來得及。」

  盧藹茵點頭道:「姐姐果然想得周到。我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先去睡了。」她剛走出幾步,忽聽康雅婕在她背後說道:「叫你的丫頭也上去吧。沒的在這兒添亂。」

  午夜的電話鈴聲總是異常刺耳,郭茂蘭接起來問了聲「哪裡」,便驟然擰了眉頭,電話那邊的人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只好公事公辦地客氣回復,「請稍等。」他默然望著桌上的電話,片刻之後,還是走出去敲開了隔壁總長辦公室的門。

  「總長,邵公館有電話找您。」郭茂蘭略猶豫了一下,道,「是邵司令的如夫人。」

  背對他立在窗邊的虞浩霆詫異地轉過臉:「什麼事?」

  「三夫人沒有說,只說有急事找您。」

  「三夫人?」虞浩霆一怔,遲疑問道,「是那個盧……」

  郭茂蘭忙道:「是。」

  兩人對視了一眼,卻沒有更多的信息可以交換,虞浩霆慢慢踱到辦公桌前:「接進來吧。」

  電話剛接進去兩分鐘,郭茂蘭便聽見有人從隔壁辦公室出來,抬頭一望,只見虞浩霆正一邊繫著大衣扣子一邊往外走,他趕忙拿了大衣迎過去:「總長,您要出去?」

  「去邵公館。」

  郭茂蘭答了句「是」,隨即下意識地問道:「這麼晚了……」說著,探尋地望向跟在後面的衛朔,卻見衛朔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有時候,心底的波瀾越瘋狂,擺在人前的表現卻越鎮定。

  康雅婕望著這個髮絲散亂,昏昏沉沉,因為陣痛而蜷縮在軟榻裡的女子,厭憎裡又有些許的憐憫。她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瘋狂過,也從來沒有這樣清醒過。她也有些驚訝自己那一閃念的決定,可是,一個女人為了自己的愛情,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無論做什麼都是情有可原的吧?況且,她也沒有怎麼樣,她只不過是讓她聽天由命罷了。

  正在這時,外頭的走廊裡突然嘈雜起來,康雅婕皺眉吩咐門邊的丫頭:「去看看怎麼回事。」那丫頭還沒來得及答話,起居室的門已被人推開了。

  「什麼人?」康雅婕呵斥的話剛一出口便戛然而止,驚詫地向後退了一步,來人竟是一臉陰沉的虞浩霆。

  虞浩霆也沒有和她打招呼的意思,逕自朝顧婉凝走過去,房間裡的下人連那姓杜的醫生都噤了聲,只有寶纖戰戰兢兢地擋在軟榻邊上:「你……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虞浩霆看了她一眼:「你們夫人平時看哪個大夫?」

  寶纖怯怯地答道:「是恩禮堂的教會醫院。」想了想,又大著膽子補了一句,「那兒的院長是我們三公子的同學。」她見康雅婕都不敢出聲,大約也只有說出邵朗逸來能震懾一下這個不速之客了。

  只聽虞浩霆吩咐道:「茂蘭,帶她去給醫院打電話,叫他們馬上去安排。」

  寶纖一半明白一半糊塗地跟了郭茂蘭出去,她一讓開,他就看見了她的臉——閉緊的雙眸,顫抖的雙唇,顰蹙的眉尖,熟悉又陌生,被斗篷覆住的身子仍是他記憶中的嬌小,但那突兀的隆起卻讓他有剎那間的茫然,竟不知道該怎麼去觸碰她。直到她縮著身子呻吟出聲,他才猛然一省,迅速裹好她身上的斗篷,把她抱了起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康雅婕此時見他抱了人要走,才從震驚中恍過神來:「你這是幹什麼?」

  虞浩霆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一言不發就往外走,康雅婕冷笑著上前一攔:「四少什麼招呼也不打就闖到這兒來,算什麼意思?婉凝已經是我們邵家的人了,您這麼……」

  「衛朔!」虞浩霆直直打斷了她的話,「把她拉開。」

  「是!」衛朔應聲而入,快步走到康雅婕身邊,「邵夫人,您請吧。」

  康雅婕臉色一變:「放肆!你算什麼東西?這是邵公館……」

  衛朔又向前一步,隔在她和虞浩霆之間:「邵夫人,有什麼得罪之處,衛朔自會向邵司令領罪。」

  康雅婕不由自主地躲開了他,虞浩霆已經抱著婉凝走到了門口,康雅婕急急對門外的侍衛道:「周弘光,攔住他!」

  然而參謀總長並不是湯劍聲,一班侍衛縱使聽見了康雅婕的吩咐,也不敢妄動,周弘光亦只是猶疑著上前:「總長,您……」

  虞浩霆頭也不回地吩咐跟著自己過來的人:「下他們的槍。」

  車子開得很快,在寂靜的夜幕中,如游弋的魚劃開深海。

  這樣的情況對他而言太過陌生,他不知道她的反應是否正常,他只能從她更加頻繁的蜷縮和呻吟中判斷出她的痛楚越來越劇烈,他習慣性地把她攬在胸口,他仍然記得她最喜歡的角度,但立刻又懷疑此時此刻這還是不是一個恰當的方式,他試探著喚她的名字:「婉凝,婉凝,你怎麼樣?」

  她倚在他懷裡,努力睜了睜眼睛,似乎在辨認什麼:「你……」細弱的聲音突然被咬在了唇上,她的手也攥住了他的衣襟。他輕輕拍著她,想找出此刻最能安慰她的話語:「醫院馬上就到了,你別怕。你要是難受,就叫出來,不要忍……」

  他的懷抱和聲音都這樣熟悉,可無論如何,他也不是此時此地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是錯覺吧?身體虛弱的時候,意識也會變得脆弱,她真的這樣不可救藥嗎?身體的劇痛和莫名的委屈終於凝成無可抑制的淚水,湧出眼底。

  沒有徵兆的眼淚讓他愈發惶恐:「怎麼了?婉凝,你怎麼了?」他不自覺地收緊了手臂,把手送到她咬緊的唇邊,低低安慰,「是疼嗎?寶貝,你咬我……」

  他的口不擇言讓衛朔越來越忐忑,他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虞浩霆臉上不加掩飾的憂色又讓他覺得可憐。他想起那天,他那樣的惶然無措:「衛朔,我好不了了。」

  真的再也好不了了嗎?

  顏光亞接到寶纖的電話並不意外,產科的大夫每次給顧婉凝做過檢查,他都會親自過問,這女孩子之前意外失掉過孩子,身體也不夠好,產科那裡早有預料。不過,送她來的人卻十分出乎他的意料。抱她下車的戎裝軍官肩上掛著將星,夜色中未辨相貌也叫人覺得冷肅凌厲,等到光線亮處,顏光亞才認出這人正是邵朗逸的表弟,江寧政府的參謀總長虞浩霆,只是眼前的情形卻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虞浩霆把懷裡的人放在病床上,眼看著幾個一身雪白的人影迅速圍上來,把她擋在了他的視線之外,然後,一個捂著口罩只能從聲音辨出性別的女人攔在了他面前:「先生,你不能進去。」

  他們把她關進了那兩扇冷白厚重的房門裡,卻只丟給他一句「不能進去」?他胸中突然迸出一股灼燙的無名之火,咬牙在走廊裡快步轉了兩個來回,遽然站住,神情猙獰地駭人:「我要殺了她。衛朔,去邵公館,現在就去!殺了她。」

  衛朔一聽就明白他說的是康雅婕,可是既不好應命,也不好反駁,只好為難地望向郭茂蘭。郭茂蘭略一思索,低聲勸道:「四少,料理康雅婕是小事,只是眼下顧……二夫人畢竟是在分娩,這時候殺人性命恐怕不太妥當。雖說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不過……」

  虞浩霆點了點頭,鐵青著面孔緩緩說道:「衛朔,要是這裡出了什麼事,你馬上就去,不用再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