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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毒鴆/她是埋在他心裡的一顆種子(5)

  「人在我身邊,您都能把砒霜送進去,還有什麼不能留心呢?」

  虞夫人面色一沉:「朗逸。」

  邵朗逸漫不經心地轉到棋桌的另一邊:「姨母,您要婉凝死,無非是怕我跟浩霆生分了,有礙江寧的大局。那我不妨坦白告訴您,她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您最不願意我做什麼,恐怕我還就非做不可了。」

  虞夫人詫異地掃了他一眼,唇角一絲冷笑:「就為了這丫頭?」

  邵朗逸輕輕一笑,彷彿是撒嬌的口吻:「我一向最聽您的話,您不是一直都不想我在意這半壁江山嗎?我還真就不怎麼在意。別說是為了個美人兒,就是為了一條狗,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笑。」

  虞夫人默然了片刻,語氣已平穩如常:「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給我一句實話——你到底為什麼要娶這丫頭?」

  邵朗逸丟了手裡的黑子,抬頭笑道:「我跟您說過的,我娶她自然是因為我喜歡她。」

  虞夫人微一聳肩,搖頭道:「算了,我也不問你了。」

  「姨母,婉凝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您大可以放心安排浩霆和霍家的婚事了。」他騙人的時候從來沒有失過手,可為什麼他說真話的時候,卻偏沒人信呢?

  虞夫人眼中閃過一線模糊的驚疑,剛要開口,忽然聽見外頭有衛兵行禮的聲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轉眼就到了堂前,邵朗逸聞聲又是一笑:「說曹操,曹操到。我出來之後才叫人給參謀部打的電話,說您接婉凝過來玩兒,他來得還真快。」

  「母親。」虞浩霆面無表情地走進來,一眼看見棋桌旁的邵朗逸,眉心一跳,「你這是什麼意思?」

  邵朗逸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身邊:「昨天晚上,syne吃了康雅婕送到泠湖的點心,裡頭有人摻了砒霜。康雅婕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也沒有那麼狠的心……浩霆,你說什麼人能在我家裡安排這樣的事?」

  虞浩霆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母親,繼而低聲對邵朗逸道:「syne呢?」

  「死了。」

  他目光一凜,脫口而出一個「她」字,後面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我知道了。」

  邵朗逸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臉對虞夫人笑道:「姨母,你們先聊,我去看看我夫人。」他一轉出遊廊,虞夫人的臉色便冷了下來:「你們這樣……還成什麼話?你坐下。」

  虞浩霆卻沒有動,依舊是身姿筆挺地立在堂前:「母親,到此為止。」

  「朗逸叫人跟你說了什麼,就把你哄到這兒來給你母親臉色看?」虞夫人帶著慍意冷笑,「就算我真的要把她怎麼樣,會把她帶到淳溪來?你知不知道帶兵理政最忌諱的是什麼?這麼容易叫人料中你的心思,你父親要是知道……」他當然明白孫熙平傳的話有多麼經不起推敲,他也猜到這件事是邵朗逸有意為之,可是——她是他的萬中無一,他不能賭任何一個「萬一」:

  「母親,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他轉身要走,虞夫人卻站了起來:「你站住。」

  她的聲音已經全然平靜,「她已經有了朗逸的孩子。你也該死心了。」

  虞浩霆的身形若有若無地一滯,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唯有衛朔緊鎖著眉頭望了虞夫人一眼——何必呢?夫人真的就不怕四少難過嗎?

  陽光太烈,亮白的反光從每一個無法預料的角度直刺過來,避無可避,周圍的一草一木都顯得虛幻飄忽,車門一合,倏然抽走了大半光線,才讓人覺得真實。

  虞浩霆遲遲不發話,衛朔只好低聲請示:「總長,是回參謀部,還是……」

  虞浩霆彷彿置若罔聞,良久,忽然低低說道:「我們也有過一個孩子,大概……」他喉頭動了動,聲音竟有些發怯,「已經沒人記得了。」衛朔僵在那裡,既不敢回頭看他,亦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聽他聲音壓得更低,「我寧願她也忘了。」

  那口吻讓他再忍不住,回過頭叫道:「四少——」虞浩霆抬眼看他,衛朔懇求地望著他,艱難地開口,「算了吧。」

  四少,算了吧。你也該死心了。你和她既然分開了,還有什麼相干呢?

  不相干了嗎?該死心了嗎?

  算了吧,是該算了,虞浩霆怔怔地點了點頭:「回參謀部吧。」

  衛朔緩緩鬆了口氣,示意司機開車,然而車子剛一發動,虞浩霆突然聲氣急促地叫了他一聲:「衛朔!」語氣裡分明透著慌亂。

  他駭然回頭,只見虞浩霆像是被什麼東西驚嚇到了,直直落在他臉上的目光竟是從未有過的惶然無措,彷彿是在確認一場不能置信的災難,而他喃喃自語的話更叫他覺得驚駭,「我好不了了。」

  他聲音略高了一高,那茫然無助的神情讓他也不知所措,「衛朔,我好不了了。」

  我好不了了。

  像最初的讖言,亦像最後的判詞。

  衛朔心底一酸,忽然省悟他那句「算了」才是最叫他心疼的事。

  她不是楔在他心上的一顆釘子,即便拔出來的時候會疼、會流血,可天長日久,那傷口總能慢慢癒合,不過留下一痕瘡疤。

  她是埋在他心裡的一顆種子——旁人只見得春去冬來,花謝花開,而那蓬勃根系卻在無人得見的心田深處汲血裂土,日日瘋長。你可以砍了那樹,卻不能去動那根,不等你撥開那些密如織網的根須,這一腔心血早已豁裂開來,碎作齏粉。

  隴北的物候遲,消息也來得遲。

  霍仲祺剛在宋稷林辦公室門口打了報告,宋稷林便笑呵呵地招呼他:「進來,進來!涇源有什麼意思?還是到渭州來吧!」

  霍仲祺笑道:「師座,我是來跟您討東西的。我們那一營人,連個步兵炮都沒有,比呼蘭山的桿子還寒磣呢,有損師座軍威啊。」

  「你想玩兒炮,到我的主力團去。」宋稷林說著,就吩咐勤務兵泡茶。

  小霍故意皺了眉:「師座,您這點兒面子都不給我,讓我回去怎麼交代呢?我可是跟人誇了口,說師座是我的世兄,又最體恤下屬的。」他這句「世兄」卻是高抬他了,宋稷林一笑:「你都開口了,我還能不給?我不過是想讓你到渭州來。」

  霍仲祺聞言立刻挺身行禮:「多謝師座體恤!」

  宋稷林擺手道:「坐下喝茶。」

  霍仲祺端正地坐下,卻見宋稷林的神色忽然有些詭秘起來:「仲祺,我有件事要跟你打聽打聽。」

  霍仲祺喝著茶笑道:「屬下知無不言。」

  「邵司令前些日子新娶了一位如夫人。」宋稷林語意一頓,霍仲祺卻捧著茶杯搖了搖頭:「是嗎?這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邵夫人這麼大方,我倒沒想到。」

  宋稷林自己也呷了口茶:「這種事兒本來尋常,只不過,我聽說邵司令這位新夫人有些不尋常。」

  霍仲祺眸光一飄,心道怎麼朗逸娶個小妾,他打聽得這麼起勁兒:「怎麼說?」

  宋稷林乾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聽說這位新夫人……是虞總長先前的女朋友。」

  霍仲祺一愣,失笑道:「不會吧?誰傳這樣的話。」腦子裡飛快地過了一遍虞浩霆的女朋友,他怎麼也想不出是誰突然對了邵朗逸的胃口?梁曼琳早就結了婚,楚橫波那幾分清矜許能入了他的眼?可也不至於吧?

  宋稷林聽他如此說,也看不出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遂道:「就是之前總長身邊那位顧小姐,你在江寧也見過吧?」

  他話音未落,只聽「砰」的一聲,霍仲祺手裡的茶杯跌在了茶几上,他身上亦濺了茶水:「不可能!」

  宋稷林見狀不由詫異,他知道霍仲祺在江寧和虞浩霆一向交好,如今小霍這個態度顯是一無所知,他都驚成這樣,可見此事確有蹊蹺。

  霍仲祺也知道自己失態,卻已無心掩飾。不可能。怎麼可能?四哥那樣珍重她,就算是……反正他遲早是要死在這裡的,他不會回去叫她傷心難堪。可就算萬一她真的和四哥分開了,她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去給朗逸做小:「不可能,一定是弄錯了。」他這樣斬釘截鐵,倒讓宋稷林有些尷尬:「我也是聽劉長官說起,覺得……這個,這個事出突然,所以才……」

  霍仲祺卻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了,皺著眉站起身來:「師座,我跟您告個假,我得回家一趟。」

  宋稷林愣了愣,雖然不明白他這會兒哪根筋突然捋順了,但心裡卻是由衷地巴不得他趕緊走,忙道:「好好好,你去吧!不急著回來,替我問總長好,問霍院長好。」

  他看著霍仲祺有些失魂落魄地出去,心下咂摸,看來這位顧小姐,啊不!是邵夫人,還真是有些不尋常。只是,小霍慌成這個樣子,難道是因為邵司令和總長真要有什麼……

  暴雨如注,鞭子一樣抽打著地上的青磚,水花飛濺開來,彷彿抽開的是一條條動脈。小霍撞進月洞門的時候,渾身上下都已經澆透了,韓府的下人猶自氣喘吁吁地追在後頭想給他撐傘,韓玿見狀一驚,顧不得從丫頭手裡接傘就搶了過去:「你這是……」

  霍仲祺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死死盯住他:「是真的嗎?」

  韓玿幽幽低歎,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