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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上簽/她就是他的一枕幽夢(6)

  顧婉凝看了看等在裡面的人,眼中並沒有訝然的神色:「俞先生有話就請直說吧。我在這兒耽擱久了,不方便的是您。」

  「世存此來江寧,純是替司令探望一下小姐的近況。司令聽說小姐在錦西受了傷,憂心不已……」

  「既然如此,那我如今安然無恙您也看到了,失陪。」

  俞世存暗自一歎:「小姐稍等,司令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小姐。」

  顧婉凝冷然望著他:「你們要是想打聽虞浩霆的事,就算了吧。」

  「小姐誤會了。」俞世存態度平和地笑道,「司令聽聞小姐和虞四少兩情相洽,雖然心有不安,但終歸是以小姐的終身幸福為念。司令說,灃南上下對小姐的身世一定守口如瓶,請小姐放心。」

  「是嗎?」顧婉凝低低一笑,面露嘲色,「那我也有一句話,請您轉告戴司令:我和虞浩霆不過逢場作戲罷了。」她容色凜冽,口吻更冷,「有我母親的前車之鑒,我就是再蠢,也不敢重蹈覆轍。你們的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就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了。」

  「小姐,當年的事,司令確是不得已……」

  顧婉凝面上仍是笑意涼薄:「那今後的事,他也會有別的不得已吧?」手袋上的金屬扣涼涼地硌在手心,「雪後燕瑤池,人間第一枝」,他怎麼還敢叫人寫出來?

  請小姐放心。放心?他以為她會信他?

  守口如瓶?她若真的嫁了他,那立時就銀瓶乍破了吧?

  她想起早晨的時候,她回頭望他,他正抬手去觸自己的唇角,眼裡那一點帶著訝然的歡欣,叫她剎那間幾乎改了主意,可轉念一想,她要是這麼冒冒失失地跟了去,既麻煩又惹人笑話。

  那麼,他要是知道了她的身世,他會怎麼想?她瞞了他這麼久,他又會怎麼想?她和他,太過匪夷所思,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疑心,只要一點,前塵種種都會變了模樣。可她真的還要瞞著他嗎?

  她忽然覺得乏力,她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她明明知道事情一定會揭穿,她不肯說,不過是要逃開選擇的那一刻,她寧願讓他來做這個決定。

  那一晚,雪太大,風太冷。她可以離開他一次,卻再沒有力氣離開他第二次。

  她把車慢慢停在官邸樓前,一個侍從迎過來替她牽了syne:「顧小姐,沈小姐來了,在二樓的小客廳等您。」

  虞浩霆和邵朗逸都去了鄴南,汪石卿留在江寧自然公務繁忙,婚禮宴客的諸般事宜都交給了沈玉茗一個人,婉凝知道汪石卿不比旁人,格外盡心幫她打點。霍仲祺亦和汪石卿交好,之前又給邵朗逸料理過婚事,汪石卿和沈玉茗這一場更是不在話下。

  三人一番商議,儀式放在參謀部小禮堂,簡單莊重;晚上的婚宴就開在春亦歸,此時陽春三月,南園的桃花正好,不必俗彩裝飾,天然就有一份清雅端正的喜意。汪石卿一向不愛張揚,虞浩霆又身在鄴南趕不及回來,小霍擬的客人名單被他劃掉了三分之一,南園的喜宴只開了六桌,還是為著湊個雙數。

  沈玉茗覺得白紗彆扭,禮服定了旗袍,正紅的緞面襯得人一臉喜色,通身鳳凰牡丹的紋樣個個新娘都穿,可裹在自己身上,仍然覺得新。嵌了金線的鸞鳳繁花摸起來微有些澀,摩挲上去反而讓她覺得真切,縱然這一場花月佳期另有深意,可終歸亦是她心心唸唸了許久的錦繡良辰。

  沈玉茗換過衣裳出來,見顧婉凝正坐在外頭翻看她們方才取的結婚照片,霍仲祺站在她身邊,語笑晏晏的兩個人,在她眼裡落下一雙儷影。沈玉茗聽見自己心底幽幽一歎,面上的笑容卻蘊足了待嫁女子飽滿的恬美。

  顧婉凝聽見她出來,拿起手裡正在看的一張照片:「沈姐姐,我們都覺得這張最好。」沈玉茗走過來看時,是她穿了裙褂略低了頭坐著,汪石卿立在一旁,手搭在她肩上的那一張,婉凝把照片遞給她,笑吟吟地讚了一句,「好溫柔。」

  到了婚禮前一日,諸事停當,手裡的事情驟然一空,愈發叫人覺得春日遲遲。明月夜四周的垂柳柔枝臨水,案上綠嫩的明前「雀舌」銀白隱翠,蒸好的鰣魚上摞了纖巧筍芽。

  「鰣魚最嬌的,一碰到網就不動不退,束手就擒。」

  「為什麼?」

  霍仲祺呷了口茶,閒閒笑道:「說是這魚愛美,怕刮掉了身上的鱗片,寧可死,所以蘇東坡叫它惜鱗魚。」

  「真的嗎?」婉凝擱了筷子,忽然覺得方才吃下去的魚肉有點可憐。

  「傳說而已,許是它膽子小或者特別傻呢?既然已經是『網得西施國色真』,你就不要再辜負它了。」

  他的笑容太溫存,她的眼波太曼妙,週遭的柳影春光讓沈玉茗心裡掠過片刻的恍惚——

  「沈姐姐,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和她在一起。」

  「要是她肯和我在一起,我這一生,決不負她。」

  「我這一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四哥。」

  「但願他是一時心血來潮。」

  如果石卿猜得沒錯,那明天……她忽然覺得許多事都不像是真的,那鳳凰牡丹的旗袍,那低頭淺笑的照片,連南園的桃紅霏霏和流水般過往的光陰都不像是真的——她五歲那年開蒙學戲,師傅說,戲雖假,但情卻需真,彼時的她心念分明:台上的李香君是假的,可那「薄命人寫了一幅桃花照」的情腸卻是真的;然而今時今日,她卻再分辨不出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

  從明月夜出來,顧婉凝吩咐開車的侍從轉去梅園路,沈玉茗正疑惑間,霍仲祺已回頭笑道:「沈姐姐,四哥備了一份結婚禮物給你和石卿,反正今天沒事,不如我們就順便取了。」

  車子直開進一處庭院,花木葳蕤中是一幢紅磚清水牆面的英式別墅,坡面屋頂,拱形高窗,房子後身的花園極大,不知道是什麼人家。等在樓前的軍官服制比尋常戎裝深了一色,沈玉茗一看便知是總長官邸的侍從。他們一下車,顧婉凝就從那人手裡接過一個文件袋,轉手遞了過來:「沈姐姐,這個就是了。」

  沈玉茗打開看時,竟是一份房契,地址正是這幢宅子,她心下一驚,連忙推辭:「四少這份禮物太……」

  「四哥說,石卿總要有自己的公館,總不能結了婚還住在參謀部。」霍仲祺一邊說一邊步履輕快地上了台階,「我放了些傢俱在裡頭,算是跟四哥湊個份子吧!」說著,推開了門,轉臉一笑,「你要謝就謝婉凝,房子和東西都是她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