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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解語/他們叫我作風信子的女郎(5)

  陳煥飛低頭一笑,又看了看顧婉凝,正色道:「總長宵衣旰食,一日萬機,我們這些人一定是比不了的。不過,昌懷基地自煥飛以下,也是恪盡職守,刺促不休,絕不敢有半分懈怠。」隨即話鋒一轉,莞爾笑道,「至於有時候『出勤』出得遠了一點,也是人之常情。要是整天都圈在基地裡,您今日讓他們『攜眷』,那是一個也帶不出來了。」

  「你這個長官倒是懂得體貼下屬。」

  「都是總長教導得好。」

  他二人說話間,顧婉凝已瞥見了和湯克勤竊竊私語的董倩,卻也不好撇開虞浩霆逕自過去找她,好容易等這兩個人裝模作樣寒暄完了,陳煥飛又一本正經地把今天來的十多個人一一引見給虞浩霆,裡頭帶著女伴的不過半數,別人都還罷了,只湯克勤有幾分尷尬。

  董倩一時偷眼打量虞浩霆,一時又拚命給顧婉凝遞眼色,兼之憋了一肚子的話,臉上的表情十分豐富。好容易等到眾人散了,她卻又眼巴巴地看著顧婉凝被虞浩霆牽走跳舞,正想著怎麼找個機會去和她說話,冷不防一曲終了,虞浩霆徑直朝她走了過來:「董小姐,能請你跳支舞嗎?」

  董倩沒想到這人突然就來請自己跳舞,慌亂之中,本能地去看湯克勤,虞浩霆見狀,也瞧著湯克勤,湯克勤面龐泛紅,連忙點了下頭。虞浩霆翩然抬手,董倩下意識地就把手放了過去。

  「我聽婉凝說,她和董小姐在學校裡是住一間宿舍的?」

  「嗯,是。」董倩茫然跟著虞浩霆的步子,卻不大敢抬頭看他。

  「你們這個學期功課忙嗎?」

  「還可以,也不太忙。」

  「那你功課一定很好了,婉凝的作業總做不完。」

  「不會啊!她的功課比我好。」董倩困惑地抬頭,一觸到虞浩霆的目光,又像是受了驚嚇似的縮了回來,想了想,說:「可能是她這個學期生病了,一直沒有來上課。」

  「那你們沒課的時候,都喜歡到哪兒去玩兒呢?」

  董倩一邊側著臉四下尋覓顧婉凝,一邊小心翼翼地答他的話:「她很少跟我們出來的,她要教人彈琴。」

  「哦,那她平時喜歡做什麼?」

  「她——」董倩好容易看見顧婉凝在和陳煥飛說話,還來不及做什麼表情,卻又被虞浩霆擋住了,只好邊想邊答,「她喜歡寫字,每天早上起來都練一會兒。嗯,她前陣子在跟人學昆腔。」

  「還有嗎?」

  「也沒什麼了……還有就是……對了,她有時候晚上去跳舞。」

  「去跳舞?你們學校常常有舞會嗎?」

  「呃——不是不是!不是這個,她去舞蹈教室練芭蕾。」董倩說著,猛然住了口,差點踩錯了步子,終於皺著臉孔抬眼看向虞浩霆,「她不讓我跟別人說。」

  虞浩霆不動聲色地安慰她:「沒關係,我不是別人。」

  雖然這句話嚴格來說就是一句廢話,但從他嘴裡說出來,卻讓董倩覺得很是信服,她想了一想,忽然鼓起勇氣,猶猶豫豫地問道:「你……呃,那個……虞總長,你就是婉凝的新男朋友嗎?」

  「她跟你說的?」

  「她今天早上跟我說,她有男朋友了。」

  這個說法讓虞浩霆比較滿意,可是「新男朋友」?雖然他也知道她這樣的女孩子不可能沒人追求,但是聽了這四個字,心裡還是有些氣悶,唇邊反而浮出了一點輕快的笑容:「那你覺得——跟她原先的男朋友比,我怎麼樣?」

  他微微一笑,董倩頓時如釋重負,覺得自己作為顧婉凝的好朋友,還是很有資格做下評判的。她想了想陳煥飛,又想了想霍仲祺,連帶著把她知道的那些寫信送花的人都認真地咂摸了一遍。

  虞浩霆見她若有所思想了這麼久,越發氣悶起來,這件事有那麼難比嗎?卻聽董倩終於理好思路開了口:「有的我覺得也還可以,不過你是總長嘛,而且你——」

  她想讚一句說他倜儻英俊,話到嘴邊又不好意思,抬頭看時卻驚覺虞浩霆的臉色有些難看。董倩嚇了一跳,想了想自己的話,連忙磕磕巴巴地解釋道,「我不是說因為你是總長,她才和你在一起的。我是說……嗯……她跟你在一起肯定是因為,因為你人還不錯……」

  虞浩霆此時想的卻是她那句「有的也還可以」。有的也還可以?有的?他目光一冷,董倩越發緊張起來,語無倫次地找補,「你看其實陳煥飛也不錯,她就沒有和陳煥飛在一起。」

  「那她和誰在一起了?」

  「沒有,她都不喜歡的。所以我們才想幫她介紹……呃,不是不是……」董倩只覺得手心微微冒汗,低著頭不敢看他,怯怯地小聲說,「我們有個同學的哥哥寫了半年的情書給她,她都不看的。所以,她一定是覺得你很不錯了。」

  虞浩霆聽著她的話,一邊鬆了口氣,一邊暗自蹙眉,這女孩子腦子有問題吧?心中腹誹,面上卻依舊是春風和煦,舞曲一停,虞浩霆便把董倩送到了湯克勤身邊,微一頷首:「回頭你們結婚,記得送份喜帖給我。」

  湯克勤飛快地答了聲「是」,待虞浩霆走開,他才拉了董倩低聲問道:「你沒跟總長說什麼吧?」

  董倩呆呆想了想,突然用手摀住了臉,湯克勤見狀急道:「你說什麼了?」

  只聽董倩聲音裡竟帶著一點哭腔:「我什麼都說了。」

  初冬的月色清亮如銀,從窸窣搖晃的樹梢間落下來,無聲無息地凝在路面上。

  顧婉凝從卡蒙斯出來,迎面而來的涼意激得人一省,她輕輕吸了口氣:「我們走走好不好?」

  「好。」虞浩霆牽著她走下台階,卻又猶豫了一下,「你冷不冷?」

  婉凝笑著搖了搖頭:「這算什麼?再過兩個月舊京才冷呢!去年我和董倩去雁蘆潭,能從冰面上走過去,還看到個一把白鬍子的爺爺在溜冰,漂亮得不得了。他還留辮子的。」

  「冰嬉是遜清的國俗,你們是碰上八旗遺老了。」虞浩霆說著,淡淡一笑,「看來董倩不老實,她可是跟我說,你不怎麼和她們出去玩兒的。」

  「她都哭了。」顧婉凝抬頭嗔了他一眼,「我和湯克勤哄了她好久。」

  虞浩霆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我倒是替湯克勤擔心,那女孩子好像腦子有點問題。」

  「是你嚇著她了。」

  「我有那麼嚇人嗎?」

  「總長大人不怒自威。」婉凝眉目間浮著點點笑意,「之前她和湯克勤想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就拖了陳煥飛出來,早上我去學校的時候也沒告訴她……」

  一陣風過,她緊了緊衣領,虞浩霆忽然停了腳步,拉開大衣把她擁進懷裡,低低喚了一聲:「婉凝……」

  「嗯?」

  「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平靜如月光,冬夜的月光,是冰霜,是糖霜,溫柔又淒涼。

  她偎在他胸前,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攥住他的衣角,攥緊,又放開,放開,又攥緊。她的心事是被風吹亂的月影,像冰霜,像糖霜,清甜又淒惶。

  她仰起頭看他,他眼裡有微微的笑影,和一點冰涼的疼。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那疼順著他的目光蜇在她心上,讓她的鼻尖忽然有些發酸,她還來不及抿緊嘴唇,他已經緩緩吻了下來。

  他的唇那樣燙,化了冰霜,化了糖霜,化了她心上的淒涼與淒惶。

  此時此地,此生此心,不過一場,地老天荒。

  因為顧婉凝不喜歡住在棲霞,虞浩霆一到江寧便先陪她去了曤山。山外朔風微寒,而半山的溫泉繚繞之中,卻猶帶著一點春意。虞浩霆在書房裡打過幾個電話,處理了公事出來,還未進酌雪小築的庭院,就聽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飄了過來,「你很喜歡這裡?」

  「嗯。」

  「為什麼?」

  顧婉凝輕笑著抬頭看他:「你這個園子,誰住在這裡都喜歡的吧?」

  「那棲霞不好嗎?」

  「也不是。」顧婉凝沉吟著搖了搖頭,「棲霞人太多了,總要和人打招呼。沒有你這裡自在,也沒有你這裡好玩兒。」

  虞浩霆點頭一笑:「我知道了。」

  魏南芸聽戲一向是喜歡《風箏誤》《花田錯》之類,偏這幾日,兩派名角在江寧對台演《四進士》,連虞夫人也一時興起,前幾天剛在春熙樓看過一回,今日又到了慶春園。戲看得無趣,魏南芸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虞夫人說話,虞浩霆回到江寧這些天一直待在曤山,倒讓虞夫人鬆了口氣:「還算他有一點分寸。」

  魏南芸盈盈笑道:「庭萱過幾天就回來了,四少心裡有數。」

  台上的宋士傑唱得悲慼,虞夫人眼中卻微微帶了笑意:「這件事也沒什麼為難的。等他們結了婚,遲些日子把那女孩子收在房裡就是了,庭萱也不會容不下她。」

  「不過,那丫頭糾纏浩霆這麼久,恐怕心裡也有算計,萬一她跟四少鬧……」魏南芸還沒說完,虞夫人冷嘲的語氣便打斷了她:「她既然能自己送到錦西去,還鬧什麼?虞家委屈她嗎?總比她現在沒名沒分的像個樣子。」

  魏南芸賠笑著說:「夫人要不要先問問四少的意思?」

  「你以為他不知道嗎?」虞夫人慢慢呷了口茶,「我這裡告訴了朗逸,浩霆轉頭就得知道。」說著,輕輕歎了口氣,「等庭萱嫁過來,他們的事我也就不用管了。」

  華亭的冬天總有些陰惻惻的潮冷,黏滯的空氣有了重量一般貼在人身上,等在碼頭上的人都不大願意開口,灰藍的海水瑟瑟抖著單調的拍子,只有洪亮悠長的汽笛偶爾激起一片浪花般的騷動。

  郵輪沉緩入港,拋錨停穩,舷梯上剛有人影閃出,岸上立時就熱鬧了起來,男人的帽子、女人的手絹、套在各色手套裡的手都揮了起來。霍仲祺靜靜立在人群邊緣,目光一瞬不移地盯著舷梯,當年他在這裡送姐姐上船的情形,現在想來歷歷在目,卻又恍如隔世。曾幾何時,他難得有了一星半點心事便要說給姐姐聽的,可事到如今,連姐姐也成了他的心事。

  舷梯上人影綽綽,他的心也如細浪難定,直到——一抹晨曦般的暖色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