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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良人/她那樣輕,擱在他臂上卻如懸千鈞(2)

  醫官連忙答道:「可以,但是傷口還沒有縫合,要小心一點。」

  虞浩霆點了點頭,吩咐衛朔:「讓他們把車開過來。」

  他叫護士拿了毯子過來,仔細地覆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將手臂探到她身下。她那樣輕,擱在他臂上卻如懸千鈞,心尖儘是密密麻麻的刺痛,他把她捧在懷裡的那一刻驀然驚醒,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是比她更珍重的。

  再沒有了。

  只有她,只是她,唯有她。

  回到臨時設在涪津的行轅,汪石卿聽葉錚長吁短歎講演了一番,心中五味雜陳。

  葉錚覷著他的臉色,還以為他是擔心顧婉凝:「聽醫官的意思,應該是沒事。四少這一時半會兒怕顧不上別的,還有的你忙,顧小姐的事你就別想了。」

  汪石卿敷衍著苦笑了一下,想起一件事來:「小霍呢?」

  葉錚經他一問,這才想起,他們一路回來,心思皆在顧婉凝身上,竟都沒留意霍仲祺,此時回頭想了想,霍仲祺似乎並沒有跟他們一道回來,便猶疑著搖了搖頭:「他好像沒跟我們一起回來,八成還在薛貞生那兒。」

  汪石卿眉心一跳,這個時候,小霍該是十分著緊顧婉凝才對,怎麼會不跟著過來?他正想著,葉錚小聲嘀咕道:「霍公子也是的,一見著我們,什麼話也沒說就知道掉眼淚,嚇得我還以為……四少一下子臉色就變了。」

  汪石卿聽著,心頭掠過一抹陰雲,這女孩子也真是命大,先前特勤處的人處心積慮沒能得手,此番落在李敬堯手裡,竟也能脫險,這樣的機會以後怕是難有了。

  兩個人站在廊下一時無言,衛朔忽然推門出來:「總長問霍參謀在不在?」

  葉錚連忙答道:「他沒過來,我這就去找。」

  汪石卿隨口說道:「小霍多半是回炮兵團去了,四少這會兒找他有急事嗎?」

  衛朔和他對視了一眼,木著臉沒有一絲表情:「不知道。」

  虞浩霆這個時候突然要找霍仲祺自然是因為顧婉凝的緣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想說,尤其是不願意告訴汪石卿……

  麻藥的效力漸漸散去,顧婉凝卻還是昏沉無識,並沒有真正醒過來,只是微微蹙起的眉頭和低弱的呻吟讓人知道她已然有了知覺。被銅黃燈罩濾過的微光映在她臉上,給那蒼白的顏色暈出一點暖意,虞浩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怕她睡夢中牽動傷口,輕輕握著她的手,一動不動。

  顧婉凝忽然雙唇囁喏,像在喃喃說著什麼,虞浩霆俯下身子聽了片刻,回頭對衛朔道:「去叫小霍。」

  顧婉凝的話幾近呻吟,他並不能全聽明白,然而她蹙緊的眉心和「仲祺」兩個字卻是清楚的。小霍帶去的人雖然不多,但身手都是頂尖的,瞿星南更不必說,他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樣的狀況,才會叫她受了這樣的傷,讓她在昏沉之中仍然這樣緊張。

  「總長,您休息一會兒吧,顧小姐醒了我叫您。」葉錚很靈醒地叫了駱穎珊過來,虞浩霆也只是默然不應。前線的戰報遞進來,他看一眼就擱下了,意料之中的事情此時愈發顯得索然無味。一直到早上霍仲祺趕過來,虞浩霆才終於將目光從顧婉凝身上移開:「仲祺,昨天是怎麼回事?」

  小霍身上帶著濃烈的硝煙味道,垂著眼睛不敢看他:「四哥,都怪我……我……我帶婉凝走的時候,只顧著留意李敬堯的人,沒想到……會有別的槍手。」

  「別的槍手?」

  「事發突然,李敬堯的人似乎也沒有防備。而且——」小霍話音一顫,抿了抿唇,「那槍手的目標未必是婉凝。」

  虞浩霆眉峰一挑,霍仲祺道,「當時我們都沒有留意,是婉凝先發覺……」他眼裡一熱,連忙咬牙忍住,後面的話幾乎說不下,「都怪我,四哥,應該是我,我……」

  顧婉凝的呻吟打斷了他的話,兩人一齊向床上看去,她羽翼般的睫毛顫巍巍地扇動著,眼睛還沒有睜開,肩上的痛感漸漸清晰起來,她本能地伸手去碰,卻被人握住了:「婉凝,別動。」

  她聽著那聲音,夢中的惶惑驚懼都散去了,眼前的人影漸漸清晰,他手上溫熱的觸感安撫著她,而他自己的神色卻是按捺不住的急切:「你怎麼樣?」

  顧婉凝重又閉上了眼睛,唇角吃力地浮出一個笑容來:「這次,四少欠……欠我一個人情。」

  虞浩霆一怔,隨即俯下身來,臉頰輕輕貼在她額上,新長出的胡茬兒輕輕刺著她:「嗯,是我欠你的,你要我怎麼還都成。只要你沒事。」

  霍仲祺站在床尾,怔忡地聽著她的話「這次四少欠我一個人情」。

  不是的,不是四哥欠她一個人情,是他欠她的,是他!

  他心中似是愧疚又似是委屈,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湧上來,終於再忍不住,轉身走了出去。天氣晴好得沒有一絲雲彩,明晃晃的陽光直射下來,打得人眼前一片盲白,他強撐著走過迴廊的轉彎,一拳砸在壁上。

  儘管醫官檢查之後再三保證顧婉凝傷勢無礙,虞浩霆卻仍是不肯放心,廣寧前線事無鉅細一律交到汪石卿和唐驤處,直到傍晚時分林芝維進來跟他耳語了幾句,他才跟駱穎珊和葉錚叮囑一番走了出來。

  「總長!」等在辦公室裡的人一見他進來,立刻挺身行禮,「星南有負總長所托,顧小姐……」

  虞浩霆面上原有幾分倦意,此刻看見他卻難得地露出一點笑影來:「坐吧。這件事不怪你,小霍說那槍手不像是李敬堯的人,你看呢?」

  「是,這件事對李敬堯百害而無一利。」瞿星南點頭道,「昨晚熙泰飯店安保嚴密,混進去行刺的不止一個人,事前必然籌謀得十分小心。傷了顧小姐的槍手我本來留了活口,但是回去的時候,下頭的人說他搶槍逃跑,被擊斃了。我查了屍體,還沒有頭緒。」

  虞浩霆眼中冷光一閃:「不是我們的人,也不是李敬堯的人,那就只能是戴季晟的人。」

  「或者是李敬堯的仇家。」瞿星南道,「顧小姐的身份在廣寧只有李敬堯的幾個親信知道,所以屬下猜測那槍手的目標應該是霍公子。倘若霍公子在廣寧出了事,廣寧絕無保全的可能。」

  虞浩霆卻搖頭道:「如果是李敬堯的仇家,直接殺了他更簡單,何必繞這個彎子?」

  瞿星南沉吟了一下,面上忽然有些赧然:「總長,昨晚的槍手似乎是顧小姐先看見的,等顧小姐好一些,或許總長可以問問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

  虞浩霆默然片刻,緩緩道:「你把郭茂蘭帶來了?」

  「是。」瞿星南道,「昨晚送霍公子和顧小姐出城的通行證其實是他的。」

  虞浩霆聽罷,拍了拍他的肩:「你也不用急著回江寧了,我放你一個月的假,先回家看看,再去跟婁玉璞報道。」

  瞿星南一走,虞浩霆在辦公室裡靜靜坐了片刻,對衛朔道:「叫郭茂蘭來見我。」

  衛朔帶了郭茂蘭過來,虞浩霆打量了他們一眼,便吩咐衛朔:「你去看看婉凝那邊怎麼樣了。」衛朔猶豫了一下,還是帶上門退了出去,虞浩霆不動聲色地看著郭茂蘭,說話的聲氣也平靜無波:

  「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郭茂蘭身上雖然沒穿軍裝,但仍繃著軍姿,直挺挺地站著,只是胸膛起伏:「屬下無話可說,但憑總長髮落。只是——除了顧小姐這件事之外,茂蘭絕沒有做過半點對不起四少的事。」

  虞浩霆霍然站起身來,逼視著他咬牙一笑,一字一頓地擠出一句:「你——真——對得起我!」

  「四少!」

  郭茂蘭含淚一呼,「咚」的一聲跪了下來,強壓住哽咽之聲:「茂蘭唯請一死。」

  虞浩霆面上慍色更重:「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給我起來!」

  他平了平心緒,待郭茂蘭低著頭站起身來,才慢慢開口,「婉凝早上醒過來的時候跟我說,叫我不要殺你。」虞浩霆說到這裡,唇角輕輕一揚,神情譏誚中又帶著些痛意,轉過臉看著窗外,「我答應了她,不為難你。你可以走了。」

  郭茂蘭胸中酸熱,幾番起伏才開口:「若四少成全,茂蘭想留在錦西軍中。」

  虞浩霆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是想找李敬堯報仇嗎?」

  郭茂蘭道:「是,但也不全是——茂蘭辜負了四少,唯有效力陣前,馬革裹屍以報。」

  虞浩霆仍然背對著他:「你想死?」

  「茂蘭愧對四少,愧對虞軍的袍澤兄弟。」郭茂蘭的聲音低了下去,「死不足惜。」

  「好,那你就留下吧。」虞浩霆說著便往門外走。

  郭茂蘭連忙立正答道:「是!」見虞浩霆並無後話,急急追問了一句,「屬下去向薛師長報到?」

  虞浩霆也不回頭,閒閒拋下一句:「去換衣服,來替葉錚的班。」

  郭茂蘭一愣:「四少?」

  虞浩霆這才回頭掃了他一眼:「葉錚這些天很『掛念』你,你留神了。」

  顧婉凝前一回醒,不過說了幾句話便又昏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真正清醒過來。她一醒來就察覺擱在身側的右手被人虛籠著,傷口的痛楚還在,心中卻是異樣的安定。

  就像小時候那一次生病,渾身都沒了力氣,又被裹在被子裡發汗,一陣冷一陣熱的,極不舒服,可是每次迷迷糊糊醒來都看見父親坐在床邊,便覺得安心,整個人越發犯懶,到後來她明明已經醒了,卻仍是不肯睜開眼。她聽見母親抱了弟弟過來和父親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忍不住笑了出來,父親卻裝作沒有看見,等母親哄著弟弟走開了,才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你打算裝到什麼時候?」

  她嘟著嘴說:「我醒了你就走了。」

  她小時候那樣淘氣,這樣想著,頰邊小小的梨渦就浮了出來,虞浩霆發覺她蒼白的面孔上忽然有了笑意,心口卻是一陣輕微的刺痛:「婉凝,你是不是醒了?」

  他聲音極輕,彷彿她是暮春時節碰巧落在他手上的一簇蒲公英,輕輕呵上一口氣便會盈盈飄遠。她聽著他那樣小心翼翼的聲氣,反而斂起了面上的笑容,只嘴角仍是翹著:「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