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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良人/她那樣輕,擱在他臂上卻如懸千鈞(1)

  霍仲祺的車子沒多久就出現在了薛貞生的陣地前沿,哨兵見一輛身份不明的車子飛馳而來,立刻向上報告。於是,他的車還沒開近,便被兵士攔了下來。霍仲祺推開車門將證件摔給一個士官,嘶聲喊道:「我是十五師的作戰參謀霍仲祺,你們的醫官在哪兒?」

  那士官驗了他的證件後連忙整裝行禮:「報告長官,醫官在營部,您再往前開四百米,左轉。」

  霍仲祺一路按著喇叭過來,他的車子還沒停下,周圍的人已經都被驚動了,這裡的營長向寶光出了帳篷,見一個軍容不整的年輕軍官抱著個女人從車上下來,不由皺了眉,剛要出聲質問,霍仲祺已經抱著顧婉凝朝他這邊過來,大聲喊道:「醫官呢?去叫你們的醫官!」霍仲祺這一喊,一個中尉醫官便迎了上去,一邊查看顧婉凝的傷勢,一邊引著他往帳篷裡走。

  向寶光這才發現那女子身上搭的軍服翻落下來,竟然有大片血跡,從肩頭一直蔓延到腰際,也不知道是哪裡受了傷。他瞧了瞧幾個扯著脖子互相打聽著看熱鬧的軍士,擰著眉頭罵道:「都他娘的看戲呢!」他這一喝,四周瞬間便靜了下來。

  向寶光耷拉著臉孔跟進帳篷,只見醫官一面用剪刀去剪那女子傷處的衣服,一面同那年輕人交代:「這邊沒辦法做手術,我只能先清創止血,防止感染。如果需要取子彈的話,得送她去醫院。」

  向寶光皺了皺眉把目光移向別處,剛要開口詢問,卻見那年輕軍官神情焦灼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我是炮兵團的作戰參謀霍仲祺,讓你們長官給薛貞生打電話,告訴他顧小姐受傷了。」

  向寶光一愣,他一個少校參謀,居然對薛師長直呼其名。

  什麼叫「顧小姐受傷了」?就是這女人嗎?這幾天前線什麼動靜都沒有,怎麼一個女人卻忽然挨了槍?告訴薛師長?難道是薛師長的家眷?他這麼一想也緊張起來,顧不上計較霍仲祺的莫名其妙,快步趕了出去。

  醫官用生理鹽水反覆沖洗了顧婉凝的傷處,擴開傷口清創,她昏沉中除了偶爾抽動一下肩膀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反應;反倒是一旁的霍仲祺看在眼裡,心中絞痛,攥在床邊的手不住震顫。醫官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緊緊抿著嘴唇,幾乎要哭出來一般,斟酌著說道:「她暫時沒什麼危險,不過,子彈貼著動脈,要盡早取出來。」

  薛貞生接到電話卻是一身冷汗,虞浩霆就在他身邊等顧婉凝的消息。按原先的計劃,他安排了人在廣寧城北接應霍仲祺,沒想到約定的時間還沒到,竟然來了這麼一出。不等他再問,虞浩霆已經要過電話:「我是虞浩霆,她傷勢怎麼樣?」

  本來向寶光把電話接到薛貞生這裡就已經十分忐忑了,沒想到剛說了兩句,那邊居然換了參謀總長親自問話,一驚之下,話都不利索了:「報……報告總長,那個小姐中了槍,醫官說要送到……送到戰地醫院手術,取子彈。」

  薛貞生在邊上聽得一清二楚,衛朔和葉錚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好,果然,虞浩霆撂了電話冷著臉就往外走。

  那邊向寶光又小心翼翼地「喂」了幾聲才確定電話是掛了,心裡「咚咚」打鼓:乖乖,怕不是自己聽錯了吧,剛才說話的真是總長?

  所謂戰地醫院不過是挨在一處臨時搭起的幾頂帳篷,虞浩霆到的時候,顧婉凝也剛送過來。

  他一從車裡出來便看見等在外頭的霍仲祺,也顧不上周圍一片行禮之聲,匆匆走到霍仲祺跟前,剛要開口,只見霍仲祺嘴唇抖動了幾下,話還沒說,卻是兩行眼淚先滾了出來。

  虞浩霆一路上都極力鎮定,只不肯往壞處去想,此時一見這個情形,赫然想起當初他從沈州趕回江寧,小霍也是這樣在醫院樓下等著他——可那一次,小霍也沒有哭。

  他懸著的一顆心瞬間就跌在了谷底,竟再不敢問。

  旁邊團長以下的幾個軍官都是霍仲祺來了之後才驚動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只知道他送來一個受了槍傷的女子。眼看著虞浩霆面色慘白,疑懼的目光朝他們身上掃過來,卻都低了頭無話可說。

  虞浩霆驟然間便覺得指尖一片冰涼,寒浸浸的涼意直直躥了上來,人像被釘死在地上一般,一動不動。

  正在這時,一個護士忽然急急忙忙地從裡面出來,衛朔一把抓住她問道:「裡面怎麼樣?」外頭燈光昏黃,那護士也來不及細看他們,用力甩了一下沒有甩開,急道:「讓開!血漿不夠,我要去拿血包。」

  衛朔連忙鬆開她退到一邊,虞浩霆聽了她這一句,心中竟不知是驚懼還是寬慰——他一掀門簾就要進去,卻又站住了,他這樣進去沒來由地叫醫生緊張,反而誤事,轉身對霍仲祺道:「小霍?」

  霍仲祺見他這樣,才醒悟過來虞浩霆是被自己嚇住了,連忙抹了臉上的淚痕:「四哥,婉凝傷在鎖骨下頭,醫官說子彈貼著動脈,要盡快取出來。」

  虞浩霆想著他的話,身子一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旁人還未覺得怎樣,倒是葉錚猛然吐了口氣,周圍的一班人都惑然轉頭看他,指望著他說點什麼。

  葉錚只好權當沒有看見,暗自覷了覷虞浩霆的臉色,又去看霍仲祺,心說好歹霍公子您也是在前線混過些日子的,居然這麼不經事!這不是平白嚇唬人嗎?就算是顧小姐真有什麼好歹,也輪不到您哭啊?四少就是再傷心還能把您怎麼樣?

  虞浩霆不說話,旁人也都不敢作聲,見了這個情形再要猜不出來那就真是豬了,只薛貞生卻是有事非問不可。原先的安排是等他的人接應了霍仲祺回來,就準備從東郊動手,預定的時間是凌晨兩點,零點之前就要從師部一級開始下達戰備命令。眼下雖然事情有了變故,但霍仲祺已然帶著顧婉凝回來了,那原來的部署做不做調整,還要問問虞浩霆,正躊躇著話要怎麼問,虞浩霆忽然回頭叫他:「貞生,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去吧。」略停了停,又道,「告訴下頭,李敬堯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交來屍體的賞一千,抓住活的加倍,我再升他兩級。」他說得平淡,邊上的一班人卻都來了精神,薛貞生軍容抖擻地行了禮轉身而去,虞浩霆一擺手,這些人立刻就散了。

  「葉錚——」他盯著帳篷裡透出的亮光低低叫了一聲,葉錚趕忙上前兩步去聽他吩咐,「明天記得讓舊京的人去給婉凝請假,就說顧小姐病了。」停了一下,虞浩霆又補道,「不要讓我們的人去學校,叫他們去找梁曼琳。請梁小姐去,替我謝謝她。」

  營帳的門簾一動,幾個人都屏了呼吸,一個軍裝外頭罩著白色醫生服的醫官從裡面出來,解著胸前的扣子正要找霍仲祺,看見這個架勢不由一怔,夜色中只見虞浩霆領章上金星閃爍,來不及多想便趕忙立正行禮:「軍座!」

  「她怎麼樣?」這位年輕將官問得並不急迫,但語氣中的深冷沉肅卻讓他壓力驟升:「呃……子彈已經取出來了,只要沒有感染,一周左右就能縫合傷口。」

  點二五的勃朗寧,合金被甲彈頭——這樣的槍傷在軍中並不算什麼,只不過子彈離鎖骨下動脈太近,須得小心取出罷了。虞浩霆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一打簾子走了進去,那醫官也連忙跟在後面。

  葉錚看看默然肅立的衛朔,又看了看眼圈兒發紅的霍仲祺,還是覺得後者更像個可以聊天的人,便湊到他身邊低聲道:「怎麼讓顧小姐挨了一槍啊?」而霍仲祺彷彿並沒有聽見他的話,只眸中的淚光瑩然可見。葉錚皺了皺眉,回頭沖衛朔撇著嘴遞了個眼色,卻見衛朔亦是若有所思地望著霍仲祺,神情十分凝重。

  病床周圍臨時隔了白色的圍簾,虞浩霆靜靜看著床上的人。

  她臨走的那天晚上,他也這樣在床邊看著她,她閉著眼睛裝睡,還裝著很鎮定很大方的樣子跟他說「你要是累了,就躺一躺」,卻不知道她臉頰上暈起的緋紅剎那間就融掉了他的心,可現在——他忍不住去觸她失了血色的唇,心裡隱隱有一絲期冀,只盼著她忽然一口咬在他手上,頰邊梨渦促狹:「嚇到你了吧?」

  然而,她只是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不給他一點反應。

  曾經的空冷鈍痛直躥上來,如果說上一次是他疏忽,那麼,這一次呢?

  他明知道這不是個萬無一失的安排,他怎麼能?錦西也好,李敬堯也罷,又算得了什麼?他以為不管怎樣,這個時候也沒人敢動她分毫,怎麼會?他到底是存了僥倖,荒謬!若是這一槍再偏一偏怎麼辦,他已經幾乎失去她一次了,竟然還不夠叫他警醒的嗎?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沈州小霍問他的話:

  「四哥,你這一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麼?」

  一旁的醫官又打量了他幾眼,覺得這年輕將官很有些眼熟,腦海裡瞬間便浮出一個名字來,卻不敢造次,看他伸手去碰顧婉凝,遂提醒道:「鈞座,等麻醉過了,病人才有知覺。」

  虞浩霆的手指微微一頓,輕聲喃喃了一句:「會疼嗎?」

  醫官皺了皺眉,不知道該如何回話,麻醉過後,病人當然會有痛感,要是不覺得疼那才是真的糟糕,這樣的常識也需要問嗎?但是長官問話卻不能不答,只好勉強應道:「會吧。」

  虞浩霆的目光失神地從他臉上一晃而過,又落回顧婉凝身上。

  「總長。」衛朔忽然在門口叫了一聲,「是不是先送顧小姐去行轅?」

  虞浩霆一聽便明白他的意思,這裡是離前線最近的戰地醫院,晚一點戰事一起,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傷兵送過來,他在這兒守著婉凝卻是很大的麻煩,便向醫官問道:「她現在能不能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