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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花月/辜負青春美少(4)

  這一支《山桃紅》顧婉凝雖是聽過數次,但卻從來沒見過相熟的人票戲,他二人一個「生小嬋娟」,一個「風姿俊妍」,此刻看在眼裡備覺新鮮有趣,只是聽到那一句「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忽然心中一動,隱約想起了什麼,仔細思量,卻又無跡可尋。

  兩人唱畢,席間諸人更是一迭聲地讚好,霍仲祺呷著酒笑道:「你們不用哄我,韓玿是有功架的,我可差遠了。」一回頭見顧婉凝正望著自己,梨渦淺笑,秋波湛湛,不覺低頭一笑,便想起那一晚擁她在懷輕吟低唱的光景來,滿心都是春風沉醉,酒到微醺的愜意歡喜,撇了旁人,走到她身邊,柔聲問道:「我這點本事,還聽得過去嗎?」

  「我是十足的外行看熱鬧。」顧婉凝笑吟吟地仰頭看著他,「我認識你這麼久,都不知道你還會這個,早知道也請你教教我。」

  「我都是唱著玩兒的,算起來一共也就會那麼兩三出。」霍仲祺沉吟一想,「你要想學,叫韓玿教你,他給『巾生魁首』嚴瑾雲搭過戲呢!」說著,便朝韓玿招呼道,「韓玿,我給你找個學生怎麼樣?」

  韓玿聞言踱了過來:「顧小姐也對昆腔有興趣?」婉凝赧然一笑:「不知道韓先生肯不肯收我這個學生?」韓玿垂眸笑道:「我也不過是跟行家學一學罷了,顧小姐要是有興趣,我倒是很喜歡有人一起學戲。」

  不等顧婉凝答話,霍仲祺便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回頭韓玿這裡開鑼,我就去接你。」

  這一筵之後,隔了幾日,霍仲祺便打電話來問顧婉凝有沒有空來和韓玿學戲,她雖然應承下來,卻執意不肯讓小霍到學校來接她,霍仲祺也只好作罷。

  韓玿選了《思凡》為她開蒙,學了幾回,倒也有些模樣,婉凝學戲的時候,霍仲祺偶爾也過來看看,和韓玿搭上一段,說笑兩句就走,這倒讓韓玿有些奇怪:「巴巴地想了這麼個主意叫人家來,你怎麼又不陪著?」

  小霍兩手枕在腦後,懶懶靠在迴廊的暖椅上,唇邊一抹淺笑:「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她散散心。」

  韓玿卻是一臉的不肯相信:「你這一回不是認真的嗎?」

  霍仲祺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什麼時候你也遇見一個喜歡的人,就明白了。」

  韓玿聞言靜靜一笑:「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我看著她如今未必明白你的心意,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可是很容易引人追求的。」

  霍仲祺牽了牽唇角:「她連四哥都不肯敷衍,等閒人更不會看在眼裡。」

  韓玿聳肩道:「那你呢?」

  霍仲祺一怔,一時噎在那裡,那他呢?

  他遲遲不敢跟她表明心跡,就是因為這個嗎?

  有些話一旦出口,就再無退路。

  他想起那一晚她在他懷中的嬌柔依賴,這些天她在他面前的顧盼嫣然,一點一滴都這樣好,可是……她對他會有他想要的情意纏綿嗎?

  彼時,她身邊有虞浩霆,他覺得有四哥在,她自然不會再屬意旁人,他雖然難過,但卻輸得心甘情願;可如今時過境遷,她孤清孑然,若她還是不肯和他在一起,那他……他要怎麼辦呢?

  他自幼便是萬千寵愛,玉馬金堂,那一份五陵年少的風流自矜,只覺得世間無事不可為;和旁人說起那些有花堪折直須折的無邊風月,不過是閒閒一句「不問她肯不肯,只看她笑不笑」。

  可是,她對他一笑,他便什麼都忘了。

  況且,就算她對他有那麼一點半點的好感,那些糾結紛亂的過往她放得下嗎?

  他從前以為男女相悅,最磨人的不過是「奴為出來難」;然而,從遇見她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便面目全非,他從來不曾得到,卻每一刻都在失去。

  她在暮春的花影裡笑念「光陰易過催人老,辜負青春美少年」,叫他只覺得驚艷,他已認得她這樣久了,怎麼還會被這艷色驚到呢?是因為他在她眼裡見過太多的傷心難過嗎?

  此時此刻的嫣然百媚,艷得他心裡一聲呻吟,卻又驚得他只敢遠遠看著,他怕離得近了,就再也按捺不住那念茲在茲的情絲悸動,要是他嚇著了她,她再不肯讓他靠近,那他要怎麼辦呢?

  韓玿看著他面上毫不掩飾的寂然憂悒,心底一酸,轉而笑道:「你這是欲擒故縱嗎?」

  欲擒故縱?

  霍仲祺以指掩唇,澀澀一笑,欲言又止,韓玿卻想起一件事來:

  「對了,顧小姐說她是學英文的,那她和佳宜就是同學了,小七也是學英文的。」

  霍仲祺眉心一蹙:「你是說……小七和婉凝認識?」

  韓玿輕輕點了點頭:「恐怕是,不過小七沒說過,我也就沒和顧小姐提起。」

  兩人都默然了一下,霍仲祺有些煩躁地絞了絞手指:「小七和四哥到底怎麼回事?」

  韓玿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小七事事都好強,談起戀愛來尤其是,至於你四哥,你得去問虞四少自己。」

  這天傍晚,春雨淋漓,霍仲祺送婉凝到學校門口,撐著傘在路邊站了許久,直到她的影子轉到樓後看不見了,才獨自開車回去。婉凝走到宿舍樓下,剛收了傘,便聽見有人輕笑著叫她:「顧婉凝!」

  她回頭一看,卻是韓佳宜用手遮在頭上急急跑了進來,面上掛著雨水,笑容明朗裡又帶著促狹:「剛才送你回來的是什麼人?」

  顧婉凝輕輕甩掉傘上的雨水:「這兩天常下雨的,你怎麼不帶傘呢?」

  韓佳宜仍是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盯住她:「你這回可別想混過去,我剛才在學校門口都看到了,你人都走了,他還傻愣愣地站在雨地裡看呢!」說著,扭了扭她的胳膊,「快說快說!」

  顧婉凝皺眉一笑,轉身上樓:「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一個朋友的弟弟,今年調到燕平的警備司令部做事。」

  韓佳宜卻是不依不饒:「那——你們今天是到哪兒去了?」

  「我不是在跟人學昆腔嗎?我那個老師是他的朋友,剛才下雨,他就順便送我回來。」顧婉凝隨口答著,從手袋裡尋出鑰匙開門。

  「順便?」韓佳宜撇了撇嘴,「我看他人倒是生得很英俊,你們不會是在談戀愛吧?」

  顧婉凝搖頭笑道:「你對他這麼有興趣,我幫你介紹一下?不過,他從前可是有過很多女朋友的。」說著,便去櫃子裡取了衣服來換。

  朋友的弟弟?

  韓佳宜心底冷冷一笑,他姐姐肯和你做朋友才怪!可是,小霍和她走得這麼近,還帶了她去跟哥哥學戲,究竟是虞浩霆的意思,還是風流如霍仲祺,也……這女人也真能裝模作樣,難不成她勾搭了虞浩霆,還想打小霍的主意嗎?不知羞恥。若不是自己知道這些底細,還真被她那副坦然的樣子騙過了。

  窗外雨聲淅瀝,帶著植物青翠辛香的濕意瀰漫在房間裡,樓後的荼蘼已經開得這樣香了,那細白馥郁的花朵一開,春天就要過完了。

  過了就過了吧,夏天也沒什麼不好,幹嗎把好端端的花說得那麼傷心呢?

  顧婉凝側身躺在床上,靜靜想著,什麼開到荼蘼花事了?萱草、茉莉、玉簪、紫薇……都還沒有開呢!據說這花有個名字叫「佛見笑」,倒不知道是什麼典故,她忽然想到那句「唯有布袋羅漢笑呵呵」,韓玿教她的這一折《思凡》真是活潑有趣,「火燒眉毛且顧眼下」,難為寫戲的人是怎麼想到的。

  「婉凝——」

  「嗯?」

  對面的韓佳宜聽見她應聲,手肘支起身子:「你也沒睡啊?」

  「怎麼了?」

  「婉凝,董倩她們都在戀愛呢,你怎麼沒有男朋友?」

  「你不是也沒有嗎?」

  韓佳宜抿了抿唇:「我還沒有碰到我喜歡的人。」

  顧婉凝閉上眼睛懶懶一笑:「我也沒有。」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啊?」

  「不知道。」顧婉凝口裡說著,心裡卻倏然一滯,「你呢?」

  韓佳宜翻了個身,仰面躺在床上,唇角一揚:「我喜歡最好的。」

  「最好的?」顧婉凝聞言笑道,「人好和不好,只有比較級,沒有最高級的。」

  韓佳宜想了想,道:「反正我就要最好的。」

  顧婉凝笑著歎了口氣:「那你可難了。樣貌最好的未必人品最好,人品最好的未必才識最好,才識最好的未必家世最好,就算樣樣都好的——」

  韓佳宜笑道:「怎樣?」

  顧婉凝卻轉過身背對著她,促狹笑道:「未必最愛你啊!」

  「你——」顧婉凝本來只是玩笑,韓佳宜卻是有些心病的,又不好發作,默然咬了咬唇,亦笑道,「恐怕你比我還挑剔呢!要不然,你都收了那麼多情書,怎麼一個動心的沒有?」

  卻聽顧婉凝聲音突然冷了:「動不動心又怎麼樣?佳宜,不是我故意扮高深嚇唬你,我以前有個很好的朋友,嫁了一個她覺得人才好、家世好,也很愛她的丈夫,可是他們結婚沒多久,就全都變了。

  「後來有一次吵架,那男的打了她,她一時傷心想不開——跳樓了,那時候他們結婚還不到半年。之前她也知道那男的荒唐胡鬧,可偏就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女人就是這樣,一動心,就喜歡做夢。」

  她似乎也覺得自己情緒有些過於孤冷不合時宜,自失地一笑,「我就是覺得,雖然說有花堪折直須折,可是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太放在心上的好。」

  韓佳宜聽著她的話,不由暗暗吃驚,她一直覺得自己在男女情事上極高妙灑脫,可即便如此,她偶爾也會為了一些沒有按照自己預想發生的事情煩惱,比如她十四歲時喜歡的那個英國參贊的兒子,怎麼被她拒絕了一次之後,就沒有再來約她呢?她原想著再拒絕他一次就答應同他約會的……沒想到,顧婉凝竟比自己還要涼薄。

  有花堪折直須折?不要太放在心上?大概越是不把男人放在心上的女人才越引人琢磨。她的朋友跳樓了?說的是蘇家那個木木訥訥的女孩子嗎?以為高攀了譚家,真是蠢!她又看了看面朝牆壁側身而臥的顧婉凝,心底冷笑,自己也實在懶得再跟她這樣虛與委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