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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花月/辜負青春美少(1)

  顧婉凝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她從來沒有喝多過酒,一醒過來便覺得口渴難耐,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整個人都隨著車廂微微晃動,她在桌上摸索到茶杯,猛地喝了幾口,總算清醒過來。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劃出一條耀眼的光斑,她看了看桌上空了的酒瓶,依稀記得霍仲祺走的時候裡面還有一大半,是她自己全都喝了嗎?她怎麼這樣沒有分寸?她伸手拉開窗簾,明亮的陽光透過白色的紗簾灑進來,剎那間讓她有些恍惚,她忽然記起昨晚睡夢中那沉著堅穩的心跳,那些她以為終會慢慢忘記的事情竟是這樣鮮明清晰,不期而至——

  「你怎麼不叫我回來呢?」

  「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記得你喜歡《尋夢》裡那一段《江兒水》,是不是?」

  他們在曤山避暑,他借了謝家的昆曲班子來給她解悶兒,她頭一回聽人唱《山桃紅》,不自覺地頰邊一熱,已被他看了出來,絲竹一停,便俯在她耳邊輕笑著說:「你不是頂大方的嗎?怎麼聽這個也能害羞?」

  她惱了站起來要走,他卻握了她的手,促狹地道了一句念白:「姐姐,你可十分將息,我再來瞧你那。」

  原來樁樁件件她都記得這樣清楚,是忘不了,還是不肯忘呢?她愣愣想著,忽然聽見有人輕輕敲門,猛然一省,連忙問道:「誰?」

  「是我。」卻是霍仲祺的聲音。

  「等一下。」她慌亂地應了一聲,匆忙在盥洗室梳洗了出來。

  霍仲祺含笑看著她:「剛起來嗎?」

  顧婉凝赧然道:「我昨天喝多了酒,起得晚了。」

  霍仲祺莞爾一笑:「是我不好,走的時候把酒落下了,等我想起來再回去拿,你已經喝完了。」

  顧婉凝一怔:「你昨晚來過?」

  霍仲祺見她竟是一點都不記得的樣子,心裡不由一鬆,遂笑道:「我不放心你,就拿了杯茶過來。」

  顧婉凝面上微微一紅,心中又有些驚惶,越發懊悔自己昨天沒有分寸。

  霍仲祺見狀忙道:「你放心,你酒品很好,只不過……你是不是很想你母親?」

  顧婉凝聽他這樣說,才略略放了心:「麻煩你了。」

  霍仲祺笑道:「我認識的女孩子裡頭,你已經是很不麻煩的了。」

  江寧的春意遠比北地濃郁盎然,邵朗逸抱著剛會叫「爸爸」的樂蓁從車廂裡出來,深吸了一口溫潤濕暖的空氣,發覺來接站的人卻是軍情五處處長傅子煜。邵朗逸在女兒臉上輕輕親了親,將睡眼惺忪的樂蓁遞到了康雅婕懷裡,康雅婕見傅子煜來接站,也明白他大約是公務,便抱著女兒上了後面的車。

  車子一動,傅子煜開口解釋道:「三公子,顧小姐的外婆過世了。」

  「什麼時候?」

  「上個月。」

  邵朗逸輕輕皺了皺眉:「你現在才知道?」

  傅子煜忙道:「之前顧小姐突然回江寧探病,我們就知道了。不過,當時您在沈州,這邊又沒什麼要緊的事情,所以……」

  「她現在人在哪兒?」邵朗逸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

  「過了頭七,顧小姐就回舊京了,不過——」傅子煜說著,語氣忽然有些猶豫,「顧小姐這次回來,一路上都有霍公子照顧,不知道是不是總長的安排。」

  邵朗逸眉峰一挑:「小霍?」

  「是,大約是顧小姐沒有買到票,霍公子特意叫燕平鐵路局的人加掛了一節車廂。」他一面說一面覷著邵朗逸的臉色,「顧小姐後來回舊京的時候,也是霍公子親自去送的。」

  邵朗逸唇邊忽然浮出一絲譏誚的笑意:「你怎麼會叫她買不到票?」

  「呃……」傅子煜一時語塞,尷尬起來,「是屬下疏忽。」

  邵朗逸看了看他,懶懶一笑:「算了,以後再有這樣的事,馬上告訴我。」

  傅子煜答了聲「是」,又思量著請示道:「三公子,我想,要是總長有所安排,顧小姐那裡必然一切無虞,我們是不是就……」

  邵朗逸十指交握擱在身前,右手食指在左手背上輕輕點了兩下,淡然道:「四少那邊有沒有安排你不要管,你做好你的事就行了。」

  小霍?

  小霍這一回去舊京有些莫名其妙。虞浩霆讓他去料理周汝坤的事,他下手倒快,才出了正月,周家就曝出一件新聞來,周汝坤竟在自己家裡叫人砍成重傷,在醫院裡幾番搶救,終究不治。據說是周家的三姨太姘上了一個戲子,不合叫周汝坤撞見,沒想到那戲子是個武生,頗有些功夫,竟重傷了他,同那姨太太私奔了,警察局的人追查了許久,現在還在通緝。一時間成了江寧膾炙人口的一件桃色新聞,雖然眾人面上少不得要同情兩句,但背過臉去,人人都將此事充作笑談。他和虞浩霆都沒想到小霍居然下手這麼快,又是這麼一個狗血的主意,看樣子他還真是急著走。

  是浩霆叫他順便照料顧婉凝的嗎?不會,小霍的身份做派太扎眼,那就是他自己的意思咯?

  邵朗逸默然想著,忽然心頭一跳——

  「小霍惹他父親生氣還能為了什麼?多半又是為了女孩子。」

  「十有*是他中意了什麼人,霍家不肯。」

  「你不覺得小霍這兩年轉了性子嗎?他大約也是難得遇見一個真心喜歡的。」

  惹他父親生氣,為了女孩子,中意了什麼人,霍家不肯,這兩年轉了性子……

  邵朗逸一念至此,卻又搖了搖頭。

  不會。

  小霍的那些鶯鶯燕燕沒幾個上得了檯面,拎出哪一個來霍家都不會同意。仲祺雖然少年風流,但並不胡鬧,虞浩霆和顧婉凝的糾葛他們都心知肚明,單憑小霍和浩霆的情分,他就不能在這女孩子身上動什麼心思。

  車子開回邵家,康雅婕從後車下來,樂蓁還在媽媽懷裡就朝邵朗逸搖晃小手,邵朗逸笑著接過女兒,一路逗著抱到房裡,見樂蓁圓圓黑黑的一雙眼睛盯著窗外的垂絲海棠,便探手出去牽了一枝過來送到她手裡,樂蓁捏住一朵花瓣,邵朗逸一鬆手,那花枝立刻輕輕彈開了,樂蓁怔了怔,看看爸爸,又看看遠處的花枝,剛一撇嘴,邵朗逸又將那花枝送了過來,如是再三,那花枝一彈開,樂蓁便咯咯地笑了起來。

  康雅婕見狀輕輕一歎:「你如今但凡有點工夫,就知道逗蓁蓁。」

  「你連蓁蓁的醋也吃嗎?」邵朗逸說著,回眸凝望康雅婕。

  康雅婕被他看得面上一熱,撇了撇嘴剛要開口,只聽邵朗逸忽然抱著女兒轉過身來:「蓁蓁,你看媽媽這個樣子像不像你鬧彆扭的時候?」口裡跟女兒說著,目光卻只在康雅婕臉上逡巡。

  康雅婕輕輕「哼」了一聲,轉過臉去,卻聽邵朗逸在她身後笑道:「爸爸惹媽媽生氣了呢!來,蓁蓁摘一朵花給媽媽,替爸爸賠個不是。」

  他的聲音如楊柳風輕,桃花雨潤,康雅婕心中綿綿一軟,蓁蓁哪裡懂得折花,一枚嬌紅的花朵在小手裡捻得不成樣子,咯咯笑著朝她遞過來。

  邵朗逸抱著女兒立在窗前,窗間花影橫斜,他的人笑意繾綣,眸光溫柔,說出的話更是叫她連那一點嬌怨都沒有了:「你覺得我寵蓁蓁,其實,我不過是想讓蓁蓁同她媽媽一樣,從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裡罷了。」

  「千杯少」的招牌灰頭土臉地歪在門楣上,連門邊掛著的「氣死風」燈都懶得往那三個墨痕慘淡的草字上照,門口的竹簾也散了一半,半死不活地拖在地上,若非週遭飄散出的醇郁酒香,誰都瞧不出這竟是個還在開張的酒館。

  郭茂蘭一打簾子進來,立時跑來一個白衣藍褲、肩上搭著毛巾的年輕夥計:「郭參謀,裡頭已經開席了,就等您了。」

  郭茂蘭正要跟著他往裡走,忽然聽到靠近櫃檯的角落裡冒出一句:「勸君一盞君莫辭,勸君兩盞……呃……君莫疑,勸君三盞……」一語未完便聽「咚」的一聲,卻是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連人帶椅翻倒了下來。

  郭茂蘭見狀,莞爾一笑:「你們樊掌櫃又喝多了?」

  那夥計也搖頭笑道:「您得問我們掌櫃的什麼時候不喝多,您先進去吧,我去看看我們掌櫃。」

  「千杯少」的「大堂」跟普通小酒館沒什麼分別,黑油油的方桌木凳還更顯簡陋,可一穿過大堂後的小門,內裡卻是另有乾坤,一條卵石小路引著客人走到一處臨池精舍,頗有些曲徑通幽的意味,只是一路上花木久未打理,太過蔥蘢,亭台亦有些雕欄零落。

  郭茂蘭隔著一池綠水遠遠就聽見笑鬧之聲,不由輕輕一歎,楊雲楓昨天剛到江寧,一班人說好了今晚給他接風,也不知道是哪個打算不醉無歸的選了這裡。

  這「千杯少」的掌櫃姓樊,據說是前朝的一位探花郎,也是個詩酒風流的人物,奈何一夜之間,山河色變,家國零落,樊探花一個因循守舊的老書生無枝可依,只得從舊京返鄉,自此之後一味好酒,變賣家產只求搜羅佳釀,連品帶學,經年累月家業零落,只餘了一身品酒釀酒的本事和這一處舊園。漸漸地生計艱難,無奈之下只好辟出兩間臨街的房子開了這間酒館。雖然地方簡陋,沒有珍饈佳餚,但酒卻極好,只是這樊探花生意做得有一搭沒一搭,連什麼時候開門待客都說不準,所以門庭冷落勉強維持罷了。

  他和楊雲楓頭一次來,還是前兩年剛回江寧的時候,後來有一回,楊雲楓偶然撞見這小破館子後頭別有洞天,一班人趁著酒意跟樊掌櫃胡纏,慫恿他答允了他們以後到園子裡喝酒。於是,這裡便成了他們聚飲的一個去處,只有一樣,菜得從別處另叫。

  郭茂蘭一進來,葉錚便趕忙迎了上去,扶著他的胳膊笑道:「我的救星可到了,明天我當班,茂蘭休息,我的酒他替了。」

  郭茂蘭看他臉龐泛紅,著實有了幾分酒意,搖頭一笑:「你喝你的,明天我替你當班就是了。」

  葉錚還沒來得及回話,已經被虞浩霆的機要秘書林芝維拽住:「好了,剛才那兩個酒,你趕緊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