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一身孤注擲溫柔 > 第89章 戳記/崩潰中如火焰的電光(5) >

第89章 戳記/崩潰中如火焰的電光(5)

  孫熙平笑道:「傅主任真是說笑了,還有什麼事能是我知道您不知道的?恐怕我家裡哪張椅子短了條腿您都比我知道的清楚。」

  傅子煜不由一笑:「你也知道,三公子叫我留意照看著顧小姐,之前她在德雅讀書,整日都住在學校裡,倒沒什麼麻煩。下個月她念了大學就不一樣了。我是想問問,你瞧著四少對那一位還有心嗎?」

  孫熙平也是個人精,聽他這樣一問,便知道定是邵朗逸又吩咐他照拂顧婉凝,他口中問的是虞浩霆,心裡打探的卻是邵朗逸。

  這件事細想下來,他也略有幾分疑心,邵朗逸對顧婉凝的事情確實是有些異乎尋常的「熱心」,但這「熱心」只是和他自己平日的脾性相比罷了,若說是為了虞四少倒也說得過去。況且,他冷眼旁觀,邵朗逸這點兒「熱心」,不要說和虞浩霆比,就連霍仲祺當初都比不上——只是,顧婉凝是在霍仲祺手裡出的事,他「熱心」也是應該的,邵朗逸就有些奇怪了;但這些事純是他私心猜測,不足為外人道,當下便說:「四少的事兒您得去問郭茂蘭他們。」說著,狡黠一笑,「不過,我反正沒聽說四少有什麼新的女朋友。」

  顧婉凝獨自在報館裡譯了大半篇的稿子,林肖萍才一陣輕風似的飄了過來,婉凝見她滿面都是明亮的笑意,不由好奇:「肖萍姐,什麼事兒這麼開心?」

  林肖萍一向是爽朗不拘的性格,就是顧婉凝不問,她也是忍不住要說的:「後天是定新軍校的開學典禮,老孫把這件事派給我了。」

  聽了她的話,顧婉凝卻更是不解:「這不是時政新聞部的事情嗎?再說,開學典禮這種事,一板一眼的,有什麼意思?」

  林肖萍在她肩上輕輕一拍,笑著說:「我可不是去看軍校開學的,我是去看新任參謀總長的。」

  顧婉凝的手突然一抖,握著的鋼筆就掉在了地上,她連忙彎腰去撿,掩了面上的驚異。林肖萍卻一個人說得像一群跳在陽光下的雀兒一樣熱鬧:

  「待會兒我翻翻以前的報紙,找張虞四少的照片給你看,你就知道了。上次邱靈靈從江寧回來,把那位虞四少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照片上的好看……」她聲音極大,隔著兩張桌子的小江實在聽不下去,偏著頭飛出了一句:「膚淺!」

  林肖萍卻一點兒也不在乎,依舊是笑得眉眼彎彎:「你要惱惱老孫去!是總編大人說,這回虞家四少新接了總長的位子,要去搶一搶新聞。軍中都是男人,多半會對女記者客氣一些,才硬派了我去的。」她一邊說一邊在舊年的過刊裡翻著,總算抽了一疊翻過,拿出一張來推到顧婉凝面前,「你看!是不是英俊得很?」

  他當然是英俊得很,她不用看也知道。

  照片上的人劍眉朗目,軒昂傲然——她和他在一起久了才發覺,就如這照片上一樣,他在人前並不像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那麼愛笑,可他笑起來,真是好看。她見了他才知道,原來一個男子能笑得那樣好,像春風吹過冰原,如秋陽明亮了人心。

  「要不,你後天跟我一起?看看能不能想個法子混進去?」

  林肖萍見她低頭看著報紙一言不發,想著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正是春心初漾的時候,多半也要好奇這位傳說中年少有為又英挺俊朗的新任總長了。

  顧婉凝連忙搖頭:「我可不去。總編親自派的事情,又這麼要緊,我去了什麼都不懂,只會給你添亂。」

  隔天婉凝來得極早,連一向早到的小江也比她晚了,小江問起,她只說是因為馬上就要開學,趁著還有兩天時間,想要多學些事情。其實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明知林肖萍要到中午才會回來,可還是想要早早地等在這裡,等她說一說他的事情,讓她知道,他如今,好不好?

  初秋的艷陽餘威猶在,明晃晃地打在稿紙上,照得她有些心不在焉,婉凝正努力將自己的縹緲四散的心緒一分一分扯回來,林肖萍忽然急匆匆地喘著氣衝了進來,二話不說,拉起顧婉凝就走,走到樓梯拐角處才把她放開。

  顧婉凝手裡還握著沒來得及蓋上筆帽的鋼筆,詫異道:「怎麼了?你不是去採訪軍校的開學典禮嗎?」

  林肖萍急急道:「我有點急事,你先替我去簽了到,我晚一會兒就過去。」

  顧婉凝一驚,往後退了一步:「不行!我不能去。」

  林肖萍從包裡拿出通行證件遞給她:「哎呀,你去替我簽了到就行,我那邊事情一完,馬上就過去,不用你去採訪。」

  顧婉凝只是搖頭,語氣十分堅決:「肖萍姐,我不能去。你讓小江他們去好了,反正本來就是……」

  「傻瓜!」林肖萍大聲打斷了她的話,又壓了壓聲音說,「他們去了,我就去不成了。你就當幫我一個忙,還不行嗎?」

  顧婉凝仍是搖頭:「我真的不能去,我什麼都不懂……」

  林肖萍也愈發急了起來:「你在報館這一個多月,都沒出去做過採訪,總要試一試的。」

  婉凝還要再說,林肖萍將採訪證件往她手裡一塞:「不行也得行了,我真來不及了,你快點過去!」

  林肖萍轉身就走,婉凝卻不肯接,證件便掉在了地上,顧婉凝不好意思,俯身去撿的工夫,林肖萍已下了樓。顧婉凝追到門口,她的人已不見了。

  顧婉凝手裡捏著那證件上樓正好碰上小江匆忙下來,她連忙去叫,小江卻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只遠遠跟她招呼了一聲:「大宏紗廠有工人罷工……」

  顧婉凝回到辦公室裡,除了值班的編輯之外,便沒有她相熟的人了。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快到八點了。她既不知道那軍校在哪裡,也不知道開學典禮幾時開始,沒有辦法,只得匆忙收拾了東西,請值班的編輯給她寫了地址,又去林肖萍抽屜裡找出她的一副舊眼鏡放進手袋裡。她出門攔了輛黃包車,那車伕倒是知道,只說是遠,加了車資才肯拉她去,婉凝才略放了心,只盼著林肖萍即刻就過來。

  離軍校大門還遠,黃包車就被臨時的哨卡攔了下來,原來今日到的傳媒記者甚多,軍方專門在這裡設了車輛接待。顧婉凝放眼打量,三十多個人裡,倒有一多半都是女子,大約報館的人想法也差不多。雖然這裡應該沒什麼人會認識她,顧婉凝還是摸出眼鏡架在鼻樑上,也不和別人說話,只低了頭瞇著眼睛看路。

  衛兵一一檢查了他們的通行證件,又核對了姓名和報館的名字,才安排眾人上車,態度倒是十分客氣。

  記者們都是極愛熱鬧的,在車上就爭相議論起來。顧婉凝坐在後面,見一眾女記者大多都著洋裝,很有幾個打扮摩登的女子,自己身上一件綠白條紋的半舊旗袍,著實不怎麼起眼,才漸漸放下心來。

  不過幾分鐘的工夫,車子就開進了定新軍校,她不敢四處張望,只微低了頭隨著人往前走,心中焦灼也不知道林肖萍來了沒有,她若是來了,沒有證件在手,外頭的衛兵肯不肯放她進來?

  顧婉凝跟在眾人後頭走到禮堂,所過之處衛兵林立,莊謹肅然。虞軍軍容嚴整,顧婉凝是見過的,並不覺得意外。然而,待她進了禮堂才驚覺,裡頭已然坐滿了人,方才在外面一路走過來,竟一點聲音也沒有。她暗估了一下,約有五百之數,放眼望去均是正襟危坐,戎裝筆挺,雖是新生想必也已然做過操練。記者們魚貫而入,儘管也放輕了手腳,難免還是多了幾分嘈雜,禮堂裡的學員卻沒有一個回頭去看的。

  眾人寒暄著循序落座,顧婉凝一個人也不認識,正好坐在角落,她心中忐忑,又有意做出一副驚怯訥澀的樣子,其他人一看就明白她是新人,只是不知道哪家報館這樣輕率,新任參謀總長第一次在舊京公開露面,竟然找了這樣一個一到軍中連頭都不敢抬的小孩子來。

  正在這時,只聽有傳令官音色洪亮地喊道:「全體起立——敬禮!」禮堂中的人轟然起身,記者席的男女都是一震,不約而同地向大門望去。

  進來的一行人步履間雷厲風行,從記者席經過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顧婉凝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幾乎要從胸腔中衝出來一般。她惶然抬眼,只望見他的一肩側影,面容冷峻,英挺如昔。她眼中一熱,旋即收回目光,咬唇忍住,攥緊了自己的手袋,悄然起身走了出去。此時,眾人的目光都在虞浩霆身上,也沒有誰留意她。

  虞浩霆方從這邊走過,忽然沒來由地心上一悸,他剛轉臉去看,衛朔已察覺了,低聲詢道:「四少?」虞浩霆見已到了主席台前,定了定心意,輕輕搖了搖頭。典禮的流程他早已爛熟於心,待訓導主任略做開場,就到他訓話。虞浩霆在台前站定,一面慷慨而言,一面不著痕跡地掃視場中,卻一無所獲。

  顧婉凝立在禮堂門外,挨著窗台一句一句去記他的講辭:

  「吾輩身膺軍職,若人心陷溺,志節不振,不以救國為目的,不以犧牲為歸宿,則不足以渡同胞於苦海,置國家於坦途。

  「……須以耿耿精忠之寸衷,獻之骨岳血淵之間,毫不反顧,始能有濟。果能拿定主見,百折不磨,則千災萬難,不難迎刃而解。」

  顧婉凝剛剛擱了筆,忽然聽見身後有人低聲喚她,正是林肖萍:「你怎麼在外頭?」顧婉凝心裡一鬆,反問道:「你怎麼現在才來?我還怕你進不來呢。」

  林肖萍翹著嘴角笑道:「就是耽擱在外頭了,這裡的衛兵真難說話,我從市府新聞處到警備司令部,打了一圈的電話,好說歹說才找了人帶我進來的。」

  顧婉凝連忙從手袋裡拿出證件遞給她:「那我回去了,虞……總長的訓辭下午我整理出來給你。」

  林肖萍自是笑容滿面:「那可多謝你了!晚上我請你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