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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戳記/崩潰中如火焰的電光(3)

  「你不告訴我,回頭我說錯什麼話惹惱了四少,你可別怪我。」葉錚撇了撇嘴,又嬉皮笑臉瞧著衛朔,「那個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覺著不像是四少離了她,倒像是她離了四少似的。我還聽說特勤處那幫孫子派車撞過她,江夙生還是為了這個才被發配到眉安的……」

  衛朔仍是乾巴巴地打斷了他:「你去問郭茂蘭。」

  葉錚還要再說,外頭忽然有人急著敲門:「葉參謀,葉參謀?」

  葉錚聽出是他手下的侍從官,也皺了眉,這個鐘點了怎麼又有事:「進來,什麼事?」

  那個侍從官急急推開了門,神色十分為難:「葉參謀,四少在外頭……您去看看吧。」

  葉錚和衛朔連忙趕出來,卻見虞浩霆一個人站在樓前的庭院裡,身上已被雨水澆得透濕。葉錚一見就急了,一面吩咐人去拿雨衣,一面埋怨:「你們怎麼回事?」

  那侍從面色尷尬:「四少說,他一個人靜一靜。」

  虞浩霆「一個人靜一靜」的結果第二天就讓葉錚和衛朔傻了眼。

  雖然第二天一早虞浩霆還是照常起來辦公,神態自若,但是誰都看得出他兩頰明顯有些不正常的洇紅。

  「四少怎麼回事?」

  葉錚見汪石卿問,便將昨天夜裡虞浩霆淋雨的事說了。汪石卿心道,虞浩霆自幼在軍中打熬,別說是淋雨,就是伏冰臥雪也算不得什麼,怎麼這就病了呢:「怎麼不叫醫官過來?」

  葉錚一臉無可奈何:「四少說不用。」

  他二人話還未完,突然聽到辦公室裡頭衛朔喊了一聲:「叫醫官,快!」一個侍從小跑著出去叫人,汪石卿和葉錚進去一看,只見衛朔正扶著虞浩霆往沙發上放,看情形人竟是暈了過去。

  片刻之間,方才出去的侍從已帶著醫官趕了過來。今天在陸軍部值班的醫官駱孟章在軍中亦是老資歷了,早年便跟著虞靖遠出生入死,如今雙鬢花白,已掛了將星,除了汪石卿,葉錚和衛朔這些人都還差得遠,駱孟章看了一眼體溫計就勃然變色:「你們這群沒心沒肺的小崽子是怎麼做事的?!如今總長在國外,四少有什麼閃失,你們怎麼交代?人燒成這樣,也不早點叫大夫?」

  「四少說不用叫醫官。」葉錚小聲嘀咕了一句。

  駱孟章正拿了退燒藥出來,叫衛朔餵給虞浩霆,聽到他這一句,更加光火:「四少的脾氣你不知道嗎?長官任著性子要強,你們就該留神擔待。戰場上槍林彈雨,他要是說一句不用你們護著,你連槍都不曉得替長官擋嗎?」

  他這一通發作,說得葉錚再不敢吱聲,駱孟章又打量了他一眼,沉聲道:「回頭我就去找何屹,怎麼淨挑些中看不中用的人上來。」

  葉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更不敢跟他頂說自己是虞浩霆調來的。一屋子的人也都不說話,只看著虞浩霆動靜,駱孟章見狀,壓低了聲音訓斥道:「都杵在這兒有什麼用?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讓四少休息。」

  到了中午,虞浩霆的燒略退了一些,他要起來做事,衛朔卻嚴守了駱孟章的醫囑逼著他躺下休息。虞浩霆自己也確實困乏,就不再強撐,只是他覺得好些,便不肯繼續吃藥,衛朔想著他一向身體都好,不過連日疲乏,兼淋了雨,休息一陣也就沒事了,就由了他。況且,此時虞浩霆在清醒之中,他不肯吃藥,他也不能硬灌。不想到了晚上,虞浩霆又燒得厲害了。

  駱孟章聞訊趕過來一看,虞浩霆已是昏沉無識,待聽說他走了之後,虞浩霆就沒再吃藥,怒從胸起,一面讓衛朔解了虞浩霆的外套,替他擦酒精降溫,一面劈頭蓋臉地對他罵道:「他們不曉事也就罷了,你也這麼不曉事?你從小跟著四少,不知道該勸的時候要勸嗎?人都病倒了,你還由著他?」

  說完又轉臉去罵葉錚和郭茂蘭,「你們也都是好樣的。由著你們長官淋在雨地裡,他不走,你們不會陪著?」他意猶未盡地還要再說,躺在床上的虞浩霆卻忽然捉了衛朔的手,喃喃了一句,「婉凝——」

  駱孟章沒有聽明白,郭茂蘭卻是一聽就明白了,再加上葉錚之前跟他說了昨天的情形,不由暗歎,虞浩霆怎麼還這樣癡心?

  衛朔此時半是尷尬半是心疼,他剛一脫開手,虞浩霆又叫了一聲:「婉凝。」駱孟章這次卻聽明白他是叫人,皺眉問道:「四少這是叫誰?」

  屋裡一班人都不作聲,駱孟章見了這個情形,猛然想起之前虞浩霆那個姓顧的女朋友似乎就是叫這麼個名字,心下瞭然,也不多話,板著臉囑咐了他們按時叫虞浩霆吃藥,如果明天一早還不退燒,就到醫院去輸液。臨走的時候,又瞪了葉錚一眼才出門。

  屋裡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都猶疑不定,還是葉錚最耐不住性子:「怎麼辦?要不要告訴夫人?」

  郭茂蘭看了一眼仍自昏沉不醒的虞浩霆,沉吟著跟衛朔商量:「你說,是不是叫顧小姐來看看?」

  衛朔想了想,點了下頭,匆匆走了出去,回來的時候,卻是一臉陰沉,郭茂蘭見狀便蹙了眉:「怎麼?她不肯來?」

  衛朔搖了搖頭:「顧小姐到舊京去了。」

  他先是叫人去顧婉凝家裡接人,沒想到派過去的人打電話回來說顧婉凝沒有在家,家裡人說她早不在江寧了,至於去了哪兒卻只說不知道。衛朔接了消息,略一猶豫又打電話到了歐陽家,歐陽怡聽他這個鐘點要找顧婉凝,猜測必是出了什麼十分緊要的事情,只好告訴他顧婉凝半年前就去了舊京,至於人在哪裡,因為衛朔不肯告訴她找顧婉凝是為了什麼事,她便也不肯說顧婉凝究竟在哪兒。

  葉錚一聽,立馬來了精神:「我叫人去找,翻了燕平城我也把人找出來。」

  郭茂蘭卻搖頭道:「算了。這個時候大動干戈去找顧小姐不大好。」

  他們三個人輪班守著虞浩霆,卻都沒什麼睡意。葉錚便悄聲跟郭茂蘭打聽顧婉凝的事,郭茂蘭只說虞浩霆對那女孩子頗有幾分傾心,只是前後有些誤會,顧婉凝倔強不肯轉圜,兩人只好分手。

  葉錚聽著,忍不住道:「一個女人罷了,又不是沒有到手,睡都睡過了,也犯得著這樣?」

  郭茂蘭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你這話回頭說給四少聽。」

  葉錚吐了吐舌頭,「嘿嘿」一笑:「就是你和衛朔太死心眼兒了,要是雲楓在,早就……回頭你看我的,四少這樣的人才身份,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

  郭茂蘭不接他的話,起身去裡頭的臥室裡看虞浩霆,他一走到門口,便聽見虞浩霆低聲喃喃著什麼,衛朔坐在床邊的沙發裡,小臥室裡亮著一盞檯燈,果綠色的燈罩潤著白熾燈的光芒,照見他一臉憂色。郭茂蘭俯身過去,依稀聽見虞浩霆說什麼「……別怕……我在」,他苦笑著歎了口氣,對衛朔道:「都這麼久了還放不下,四少這回真是情關難過。」

  「四少是心裡苦。」衛朔低低說道,他明白虞浩霆病這一場,也並非全為了顧婉凝。之前虞靖遠在瑞士病逝,到現在仍是密不發喪,虞浩霆的憂慟難過全要憋在心裡,最是要人柔情慰藉的時候,若是此時,顧婉凝能在他身邊溫存體貼,或許他還能排遣一二;可當初顧婉凝和他分手的時候,決絕冷冽,盡揀著虞浩霆的傷處撒鹽,他也只有自己悶在心裡,情愁萬端,皆不足為外人道,如今卻是一觸盡傷。

  他不能慟不能氣不能說,就只能病。

  只有病了,他才能卸了種種的防備,由著自己去想她;也只有病著,他才能放縱自己去喚她的名字。

  「什麼?確定嗎?你馬上去,好,就等你的消息。」放下電話,總編孫誡安急匆匆地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直衝進隔壁的大辦公室,大聲道:「都停一停,頭版的新聞要換。」幾個正埋頭編寫核校稿件的編輯都停了手裡的稿子,抬頭看著他。

  銅黃色的吊扇吱吱呀呀旋著圈子,卻驅不散夏日黃昏的炎炎熱浪,孫誡安本來就體胖畏熱,此時匆忙趕過來,額頭上已滲了汗珠,他扶了扶眼鏡,「參謀總長虞靖遠在瑞士病故,頭條就等江寧那邊老何的消息。學博,等老何的消息來了,你趕一篇評論出來。小江、振華,你們抓緊找舊京的關係打聽消息,快!」

  他這裡說著,屋裡一班人已經忙了起來,孫誡安又吩咐外文編輯林肖萍:「明早你看一看國內外文報紙的評論,寫一篇綜述後天用。」

  眼看總編要走,林肖萍連忙又問了一句:「那明天的稿子還換嗎?」

  孫誡安想了想說:「補一篇近來外電對南北局勢的分析吧。」說著,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急急走了出去。他心裡有事,沒有留神看路,差點撞上迎面過來的一個女孩子:「總編!」孫誡安停步看清了來人,匆忙點了下頭:「小顧,肖萍的稿子要換,你趕緊去幫她整理資料。」

  顧婉凝還沒來得及答應,孫誡安已經走到路邊招手叫黃包車了。婉凝懷裡抱著一個保溫桶快步上樓,遠遠地就聽見辦公室裡一片兵荒馬亂,雖然她在報館做實習編輯不過一個月的光景,也已經習慣了臨時換稿的這一番忙亂。

  她暑假裡閒來無事,想著兼些零差賺錢補貼來年的學雜費用,梁曼琳便介紹她去一位富孀太太家裡,教那家的兩個小孩子彈鋼琴。只是鋼琴課一個星期不過兩次,梁曼琳的好友林肖萍碰巧說起報館新聘的一個外文編輯因事耽擱了,要晚兩個月才能入職,正好薦了她去做實習生,只說是梁曼琳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