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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戳記/崩潰中如火焰的電光(1)

  康瀚民重傷不治的消息第二天就傳了出來,連虞浩霆在內的江寧軍政要員一干人等紛紛發聲痛悼,更表態一定要緝拿兇手,查明真相。康氏內部頓時風聲鶴唳,杜樊川能掌控的不過是康瀚民的部分嫡系,其他的康氏將領並不十分買他的賬,而他調動兵力南下佈防的舉動,也惹來不少非議。

  康瀚民只有一個女兒,若論親疏,能接掌他權柄的人無非是邵朗逸;且邵朗逸這兩年多在綏江駐防,康氏諸將許多都跟他打過交道,深知此人亦是人中龍鳳,若不是康瀚民在江寧遇刺,邵朗逸又身份尷尬,他倒不失為一個人選;但此時真兇尚未查明,杜樊川急急向南增兵,分明是將刺康的罪責歸到了虞軍身上。

  無論如何,北地已經公開易幟服從江寧政府,此時貿然和虞軍劍拔弩張,實在不算明智之舉,難免也讓人疑心是康氏內部有人不願屈從江寧政府,是以刺康奪權。

  不過,這些都不是康雅婕所關心的,她為了父親的事悲痛欲絕,醫生只得嚴囑她為了腹中胎兒安全,絕不可再情緒過激,好在邵朗逸日夜陪在她身邊,悉心照料勸慰,她才漸漸安定下來。而康瀚民遇刺一事在江寧政府和康氏的傾力追查之下,很快也有了眉目。

  在壘玉潭行刺康瀚民的槍手一共四人,其中三人當場被康的侍衛擊斃,負傷走脫的一個兩天之後被婁玉璞的人抓到,虞軍為避嫌疑,直接將人交給了杜樊川,秘密押回沈州審訊。不料這槍手十分硬氣,不肯鬆口,後來還是從他們行刺所用的槍械上追查出了端倪——這四名槍手都是青幫的人。只是這樣一來,案情仍不明朗,無論是虞軍還是康氏,軍中有幫會背景的都不在少數,亦有可能是沒有幫會背景之人為了避嫌,特意安排了這樣一著;但虞軍之前如此撇清,倒讓康氏內部的人彼此多了幾分猜忌。

  虞浩霆並不在意刺康案的進展,他眼下關心的只是事情曝光之後,康氏除了徐力行之外還有什麼人會步劉民輝的後塵,不打一打,北地四省終究不是自己的。

  「等劉鵬翼的事情揭出來,康瀚民的嫡系多半會在邵軍長手裡,加上本來就傾向我們的人。」汪石卿道,「徐力行作為有限,只能投靠俄國人。」

  「讓溫志禹去海蘭見一見黎鼎文,告訴他,只要康氏的艦隊完完整整地交到我們手上,將來海軍總長的位置我留給他。」

  汪石卿聽虞浩霆忽然說到海軍的事情,微感詫異:「康氏的艦隊對北地大局影響有限,他們的艦隻恐怕還及不上淞港。」

  虞浩霆搖了搖頭:「我不是在意他的艦隻,我是在意黎鼎文這個人。他是溫志禹的師兄,我留心過,是個人才。眼下各方的海軍都不成氣候,但將來就不一樣了。德國人在歐洲爭了多年的海權,俄國人和遜清的舊約也每每覬覦我們的海港……」

  他們兩人正說著,郭茂蘭在外頭敲門道:「四少,綏江急電。」

  虞浩霆接過機要秘書遞來的文件夾,翻開看了一眼,對汪石卿道:「徐力行有動作了。」

  邵朗逸陪著康雅婕扶靈北上,康氏諸將都在靈前立誓緝兇,南北報章亦爭相追索案件細節,推測真兇。正在此時,徐力行和幾名康氏將領突然宣佈自立,不再受江寧政府節制,並指斥行刺康瀚民一事正是虞軍安排。與此同時,俄*隊亦借口清除竄逃至外蒙境內的白俄餘部,越過邊境。

  北地戰事一觸即發,舊京的空氣也緊張起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康瀚民說不定是俄國人殺的。」

  「不是說刺客是青幫的嗎?」

  「我哥哥說十有*是他們自己人幹的,為了爭權奪勢,什麼事做不出?」

  德雅的學生有許多都出自官宦之家,雖然是些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但也常常把時政新聞當作談資。顧婉凝權當沒有聽見,只是偶爾留意報章新聞裡的消息。邵朗逸結婚的時候,康雅婕父女她都見過,一場光彩照人的錦繡繁華,才不過半年的光景就零落如斯了。她心中感慨,手中的筆下意識地在筆記本上劃著,那些人於她而言,終於都變成了一個個顯赫在新聞紙上的鉛字。

  從此蕭郎是路人。

  她忽然想起這麼一句唐詩,隨即就自嘲地一笑——他,又算什麼蕭郎?顧婉凝合上鋼筆,目光落在攤開的本子上,才驚覺自己來回描著的竟是一個「虞」字。她怔了一怔,隨手便撕掉了那一頁。

  劉鵬翼在北上途中被杜樊川捕獲,案情內幕一經披露,徐力行指斥虞軍刺殺康瀚民的言辭不攻自破。杜樊川協助邵朗逸節制康氏兵力,對徐部宣戰,虞浩霆抽調了隴北的駐軍到綏江佈防,蔡正琰部則北上外蒙,沿途將白俄殘部向邊境驅趕。

  「四少,眉安那邊的消息,說李敬堯見了灃南的人。」婁玉璞道,「想必是戴季晟認為我們無暇南顧,打算搶先拉攏李敬堯。」

  「拉攏?」虞浩霆冷冷一笑,「李敬堯那個人有什麼好拉攏的?他和我們一樣,無非是想吃掉錦西。」

  「那我們?」

  「你叫人盯著李敬堯的生意,其他的先不用管。」

  婁玉璞走後,虞浩霆獨自在辦公室裡踱了兩個來回,此刻真正讓他擔心的,既不是北地的戰事,也不是錦西的李敬堯,而是他父親虞靖遠在瑞士病重。

  當初,虞靖遠確診肺癌,又察覺廖鵬有異動,虞氏父子才安排了一場行刺的戲碼,一邊讓廖鵬等人措手不及,藉機試探虞軍內部的異己;另一邊則以傷代病,讓虞靖遠安心休養,而虞浩霆亦可在父親的震懾之下順理成章地掌握江寧軍權。然而虞靖遠久不歸國,近來虞軍內部已有些流言猜測。眼下北地戰事正酣,若是虞靖遠有什麼不測,江寧內部萬一生亂,戴季晟必然伺機而動,這才是他如今最擔心的。

  虞靖遠病重的事在軍中就只有衛朔和汪石卿知道,參謀部和陸軍部其他人心情倒都不錯,北地戰事順利,徐力行節節敗退,俄國人此時也有內亂未平,不願輕開戰端,蔡正琰按虞浩霆的授意一面驅逐清剿白俄殘部,一面安撫蒙古王公,讓俄軍沒有借口南侵。最重要的,是虞軍趁著此次平定北地的機會,重新部署了康氏的兵力建制,除了康瀚民的嫡系部隊暫時保持原狀,由邵朗逸節制之外,其他各部大都借戰事調動分而化之。因此,葉錚和郭茂蘭都不太明白,為什麼虞浩霆私下裡仍然心情不好。

  北地戰事順利,舊京的氣氛也安定了許多,就在空氣裡飄散著茉莉清香的時候,顧婉凝收到了歐陽怡的來信,說她要留在江寧讀書,不能來舊京了——

  「婉凝,抱歉我要食言了。如果我離開江寧,可能就更沒有機會見到他了。之前因為怕引你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所以你走之後我從來不和你談他。我一直覺得,他和我平素認識的那些人都完全不同。雖然我和他只見過寥寥幾面,但我一想起他,感到的並非是淺薄的快活,而是一心的安定。

  「可能我沒有安琪那樣勇敢,但是,我也願意去追求已經感知到的幸福。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遇見這樣一個人。婉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怕我的想法會給你帶來困擾,我必須要再說一次抱歉……」

  初夏的艷陽曬在人身上,暖出微薄的汗意,窗外的樹影搖曳在信紙上,顧婉凝一句一句讀著歐陽的信,油然生出一份欽羨來,字裡行間皆是溫柔而篤定的心意,「一心的安定」——那是她從來沒有過的,即便是她和虞浩霆依稀兩情相悅的時候,那樣的安寧靜好也總是如履薄冰。她最無憂無慮的便是他們在曤山的時候,彷彿這世上的紛擾都被隔在泉聲山色之外,她才能縱容自己忘了那些秘密和過往,忘了他不是她的燕婉良人,而是她的陷阱砒霜。

  她心裡一陣難過,轉而卻愈發為歐陽怡快活起來,能有這樣清晰堅持的心意,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衛朔?

  她歪著頭想了一陣,輕輕一笑,歐陽既然那麼討厭霍仲祺那樣的世家公子,必然會喜歡一個一點兒也不一樣的人。現在想來,衛朔倒真是她認得的那些人裡少有的正人君子。她提筆給歐陽怡回信:

  「你哪裡需要和我說抱歉呢?況且,我也很想知道,看起來那樣石心木腸的一個人,戀愛起來會是怎樣……」

  凌晨三點,虞浩霆接了從瑞士來的密電,默然許久,才抬頭對衛朔道:「總長……」只說了這兩個字,眼中一熱,便頓住了。

  「叫汪參謀長過來嗎?」衛朔知道他此時心中憂慟,卻又自持強忍,便想著叫汪石卿來籌謀對策。

  虞浩霆雙手合十,撐住前額,輕輕搖了搖頭:「這個時候讓他來,反而叫人疑心。現在什麼事也做不了,你去睡一會兒吧。」

  「我在這兒陪著您。」衛朔低著頭說。

  「不用,去吧。」虞浩霆略帶倦意的聲音異樣的溫和,卻讓衛朔鼻腔一酸,悶聲答了句「是」,背過身便有眼淚滑了出來,他怕虞浩霆看出端倪,也不敢用手去擦,快步走了出來。

  虞浩霆雙目微閉靠在椅背上,將虞軍連同康氏各部的部署配置想了一遍,又去篩參謀部和陸軍部每一個關鍵位置上的人,此時此刻,是一點行差踏錯亦不能有的。然而,他腦海中卻總是倏然浮現出多年前,父親把他抱上馬背勒馬陵江的情景。「這個天下,等著你來拿!」父親的馬鞭劃過,他彷彿真的便看見了那風煙萬里,無盡山河。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那天,大哥在桐安前線出了事。從此之後,父親戎馬倥傯之餘便將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