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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情死/我從來都不想和你在一起(6)

  兩人對視了一眼,既好笑又感慨。霍仲祺聽出那曲調正是之前顧婉凝彈過的,不禁有些悵惘。郭茂蘭聽著這歌聲,卻十分詫異。虞浩霆這些日子在淞港,人前仍是沉著翩然,但每晚和霍仲祺打完電話,臉色都極差,常常在辦公室裡待到凌晨才勉強睡上三四個鐘頭,顧婉凝竟是一次都不肯聽他的電話。

  此前他和顧婉凝鬧了彆扭,砸東西也好,發作也罷,總歸是有個出口,可這一次,虞浩霆只是默然,郭茂蘭琢磨著他是自己在跟自己生氣,卻也毫無辦法。這趟回來他原本極為擔心,不管顧婉凝是不理不睬還是不依不饒,恐怕都是一場麻煩,不想他們見了面竟是這樣一番光景。

  兩人各懷心事,等了好一陣子,虞浩霆才從房裡出來,對霍仲祺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叫茂蘭在這兒,你趕緊回家去吧。你要是再不回去,霍伯母恐怕要到陸軍部來跟我要人了。」

  霍仲祺心中悵然若失,一轉念卻笑道:「四少,您歌兒唱得真好,幾時也教教屬下?」他此言一出,郭茂蘭也是一笑,連忙咳嗽一聲遮掩過去了。

  虞浩霆見狀笑罵道:「你們什麼不好學,學人聽牆根兒!」

  霍仲祺一臉委屈地沖郭茂蘭說:「我現在是相信你這差事不好幹了。整天伺候著這麼霸道的長官,許他唱,倒不許人聽。」

  郭茂蘭不敢答話,低了頭又是一聲咳嗽。

  剛才顧婉凝要他唱歌的時候,虞浩霆就有幾分尷尬,此時被霍仲祺一鬧,臉上亦隱隱一熱,沉聲道:「小霍,你走不走?」

  霍仲祺立刻斂了笑意肅然看著他,正色道:「四少,你臉紅了。」

  虞浩霆剛要發作,卻聽霍仲祺突然冒出了一句:「婉凝會彈琴。」

  虞浩霆一怔,「什麼?」

  霍仲祺笑道:「婉凝會彈琴,只是棲霞太大了,人家要練琴都不知道琴房在哪兒,唉……」他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轉身出門去了。

  她會彈琴嗎?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

  虞浩霆正想著,霍仲祺突然又推開門,探進半個身子,「四哥,你想不想知道婉凝喜歡什麼牌子的巧克力?」

  虞浩霆又好氣又好笑地瞧著他,「你說。」

  霍仲祺促狹一笑,「你唱支歌兒給我聽,我就告訴你!」他話音未落,也不等虞浩霆答話,便極快地關上門閃了出去。

  因為譚、蘇兩家都不願張揚,寶笙的葬禮極為簡單,除了自家親眷之外,就只有幾個要好的朋友,連譚文錫也沒敢露面。唯獨虞浩霆陪著顧婉凝過來,而且到得很早,婉凝捧了大束的百合花放在寶笙的遺像前,譚家的兩位公子和蘇兆良卻都丟開了寶笙的事情,來和虞浩霆攀談寒暄。譚夫人一直拿帕子拭著眼角,絮絮跟人說著寶笙平日一向乖巧柔順,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烈性,又感慨譚文錫年輕不曉事,被外頭人攛掇得失了分寸。

  歐陽怡在一邊聽了,心中冷笑,咬牙對顧婉凝道:「出了這樣的事情,都是別人的錯,她倒忘了她自己是怎麼擺佈寶笙的。」

  顧婉凝漠然說道:「昨天蘇兆良委了實業部一個司長的位子。」

  歐陽怡聽她對寶笙的父親直呼其名,不由一怔,卻見顧婉凝下頜一抬,示意歐陽怡往虞浩霆那邊看,「你看看那些人,有沒有一個在意寶笙的?」

  歐陽怡想到她剛才的話,心中一慟,「怪不得蘇家這樣便宜譚文錫。」

  陳安琪來得有些遲,一見顧婉凝和歐陽怡眼圈便又紅了,平日裡數她最為活潑熱鬧,然而今日卻十分靜默,一雙杏眼始終淚霧濛濛,不勝淒楚。

  寶笙的葬禮一結束,虞浩霆就帶著婉凝離了譚家。顧婉凝病體初癒,本就憔悴,今日又穿了素黑的長裙和大衣,越發顯得纖弱蒼白,楚楚可憐。她自上了車,便低著頭一言不發,虞浩霆握著她的手,將她攬在自己肩上,柔聲道:「寶笙的事你別再想了,她和你那麼要好,一定也不想你太傷心。」

  顧婉凝聽他說到寶笙,喃喃道:「為了那麼一個人,值得嗎?寶笙怎麼這樣傻?」她這一問,虞浩霆亦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微微一歎,便想轉過話題:「婉凝,你要是不願意回棲霞,不如我們去余揚住些日子,吳門的梅花大約已經開了。」

  他見顧婉凝不肯答話,想了想,又說,「要不然,索性走遠一點?我們去眉安,那裡地氣暖,你好好養養身子……」

  他正說著,顧婉凝忽然輕輕插了一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虞浩霆一聽,忙道:「好,你說。」

  顧婉凝慢慢從他懷裡直起身子,轉臉朝著窗外,低低說道:「你讓我走吧。」

  虞浩霆怔了一下,強笑道:「你想去哪兒,你告訴我,我陪你去。」說著,便伸手去拉她。

  顧婉凝由他拉著自己的手,聲音卻是一片沉靜:「四少剛才已經答應了,就不要再出爾反爾了。」

  虞浩霆拉住她的手微微一僵,「為什麼?」

  婉凝仍是靜靜的,「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虞浩霆放開了她的手,繃著面孔一言不發,車子一路開回悅廬別墅,郭茂蘭從前車下來,見衛朔和開車的侍從都下了車,虞浩霆和顧婉凝卻沒有出來,剛要動問,衛朔已經冷著臉跟他遞了個眼色,郭茂蘭一見心底就是一沉。

  「你想要我怎麼樣?」虞浩霆的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語氣中透著些許無奈。

  「我想請四少放我走。」顧婉凝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單薄。

  虞浩霆的呼吸有些重,一陣痛意在他胸中掙扎了片刻,才遲疑著問:「婉凝,你是不是……傷心孩子的事?」

  孩子——

  他沉澀地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她的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虞浩霆把她抱過來,臉頰貼在她的額頭上,低低吻著。從出事到現在,他們一直都沒有提過這件事。那個孩子,來得這樣突然,又離開得這樣意外,他和她都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一個人的時候,總忍不住想,如果這個孩子沒有出事,他和她現在會是怎樣?

  她會不會就肯原諒他了?

  他怕她不想要這個孩子,他也怕她想要這個孩子,他在淞港的時候,一夜一夜,任這些念頭反反覆覆撕扯著他的心;可見了她,他什麼都不敢說,他怕他一提起,就叫她難過,什麼樣的苦楚他都願意受,只要能讓她不難過。

  然而,她面上只有帶著倦意的漠然,「虞浩霆,你放過我吧。我從來都不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信。」他倔強地抿著唇,抱著她的手臂卻緩緩放開了,「你不用拿這樣的話來氣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不會和你在一起了。」顧婉凝依舊是神情漠然,「你想去抓我家裡人你就去,我陪著他們就是了。」

  虞浩霆唇邊浮出一絲苦笑,「你知道我拿你沒有辦法是不是?」

  顧婉凝側著臉,只是默然。

  良久,虞浩霆起身推開車門,背對著她說:「好。你走。」

  顧婉凝回到棲霞官邸只待了不過十多分鐘,走的時候仍舊拎著當日來時那隻小手提箱。

  虞浩霆回來的時候,房間裡一切都還是原樣:她的衣裳還在,她未看完的書還在,她寫了一半的《長干行》還在,連她那個存「私房錢」的盒子也還在,裡面不光有那張八百元的支票,單摞著的銀元,還有這幾個月他在陸軍部的支薪……虞浩霆坐在床邊,苦笑著將那盒子擱了回去,但凡和他有關的東西她都不要嗎?

  「四少!」郭茂蘭敲了敲臥室的門。

  「進來。」

  郭茂蘭見他神情索然,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虞浩霆已問道:「她回家去了?」

  「沒有。顧小姐在竹雲路租了一處房子。」

  虞浩霆抬頭看了他一眼,疑道:「怎麼回事?」

  「不知道。可能事情倉促,顧小姐一時不想告訴家裡。」

  虞浩霆皺眉道:「她怎麼找的房子?」

  「房子是上個禮拜歐陽小姐租下來的。」

  原來她早就想好了,虞浩霆的聲音有些黯澀:「她一個人?」

  郭茂蘭點了點頭,又道:「還有syne。」

  虞浩霆面上掠過一絲微薄的笑意,又極快地消失了:

  「叫致軒那邊好好看著,別驚動她。」

  虞浩霆回江寧的當天晚上,顧婉凝就叫人送了封信給歐陽怡,請她幫自己找一處房子,歐陽怡便選了竹雲路。這裡挨著陵江大學,清幽安靜,小小一間院子,儉樸整潔,房東是陵江大學史學系的一個教授,這位教授的太太和歐陽怡的姐姐歐陽忱是紅十字會的同事,十分熟絡,聽說是歐陽怡的同學來住,便極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婉凝,你這裡缺什麼就告訴我。」歐陽怡臨走時有些遲疑地囑咐道,「你真的不用我在這兒陪你?」

  顧婉凝柔柔一笑,「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已經很麻煩你了。」

  送走歐陽怡,顧婉凝一轉身,syne正湊到她身前輕輕蹭在她腿上。婉凝蹲下身子,把它抱進懷裡,撫弄著說:「咱們在這兒住些日子再回家。不過,以後我沒機會帶你到雲嶺去玩兒了,那裡風景很好呢。」

  她抬眼望了望四周,如釋重負地輕輕一歎,心裡終於靜了下來,她要好好想一想以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