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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情死/我從來都不想和你在一起(1)

  汪石卿到醫院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郭茂蘭在病房的外間來回踱著步子,見他進來,輕輕搖了搖頭。裡面病床上的顧婉凝仍然沒有醒,虞浩霆靠在床邊的椅子上,神情木然,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霍仲祺坐在遠一點的沙發裡,手肘抵在膝蓋上,合掌撐著下頜,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茶杯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四少。」汪石卿停在門口,叫了一聲。

  虞浩霆沒有回頭,只是輕聲吩咐:「北邊的事情你拿不了主意的,就問朗逸。昨晚的事……」他語意一頓,汪石卿便道:「我已經讓何主任嚴令淳溪守口如瓶。」

  虞浩霆忽然伸手去撫顧婉凝散在枕上的長髮,眼中冷光一閃,「不。你讓他們把昨晚的事說出去,就說我因為婉凝的事在淳溪動了槍,讓參謀部和陸軍部的處長們都知道。」

  汪石卿一怔,「四少,這……」

  虞浩霆冷笑道:「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誰再敢動她,誰就死!」他聲音低沉,卻仍帶著極重的怒意,「還有,叫江夙生去眉安思過。」

  汪石卿答了聲「是」,又問,「那特勤處?」

  虞浩霆不假思索地道:「讓羅立群安排一下舊京的事,到江寧來。」

  汪石卿聽了這一句,眉峰不易察覺地挑動了一下,又躊躇了片刻,試探著道:「龔次長那裡?」

  卻見虞浩霆仍是冷著一張臉,目光只在顧婉凝身上,薄唇一抿,緩緩說道:「你告訴他,我不想見他。參謀部的事情你和卓清料理。」

  正在這時,郭茂蘭忽然神情肅然地走了進來,「四少,淞港急電。」說著便把手中的文件夾遞了過來。

  虞浩霆翻開掃了一眼,神情略略一滯,一言不發,只抬眼望著顧婉凝,低低道:「你們都出去吧。」

  他此言一出,汪石卿和郭茂蘭,連霍仲祺也起身走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下她和他了,虞浩霆將手從被子的邊沿伸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握住顧婉凝的手,他恨不得這世上就只剩下他和她。

  他們,怎麼這麼難呢?

  汪石卿和郭茂蘭在外面等了半個多鐘頭,虞浩霆才從裡面出來,神情木然地說道:「我要去一趟淞港。」

  汪石卿還未答話,霍仲祺已急道:「四哥,你好歹等婉凝醒了再走。」

  虞浩霆心頭一抽,忍不住回頭去看,隨即又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目光扯了回來,慢慢地對霍仲祺道:「小霍,我把她交給你了。」

  霍仲祺知道再說什麼也是多餘,只好點了點頭,「你放心。」

  虞浩霆走到病房門口,對衛朔道:「你留下。」

  顧婉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她的知覺是從痛楚開始的,從模糊到清晰,空冷鋒利地割著她。她努力想動一動身體,她覺得她似乎是抬了抬手,卻瞬間就被壓了回來。她用力去睜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

  「婉凝,婉凝……」她聽見有人輕聲在喚她的名字,有人在吩咐什麼……是他嗎?虞浩霆……是你嗎?她叫不出聲音。

  她從昏沉中掙扎出來,藉著暗淡的光線,終於看見了喚她的人。

  「婉凝,你怎麼樣?」霍仲祺俯在她身邊,聲氣極輕,如釋重負一般。

  她沒有力氣去答他的問題,她現在想的只有一件事,徹骨的痛楚已經讓她猜到了,可她到底還存了一點希冀,她將力氣全都聚在胸口,發出來的聲音是連自己也詫異的虛弱,「孩子,是不是……」

  她弱不可聞的幾個字一記重似一記地擂在霍仲祺胸口,他喉頭動了動,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點,「醫生說你沒事,孩子以後還會有的。你什麼都別想……」

  以後還會有的。

  以後?

  一顆眼淚從她羽翅般的睫毛中滲出來,順著臉龐飛快地滑落在枕頭上。

  霍仲祺心裡像有鈍重的刀鋒緩緩割過,他一向最會哄女孩子,可此時此刻偏偏什麼也說不出來。恰好這個時候,錦絡端了參湯進來。霍仲祺連忙略略扶起顧婉凝,拿過枕頭墊在她身後,柔聲道:「吃點東西吧。」

  顧婉凝看著房中暗淡的光線,遲疑著問:「是早上了嗎?」

  霍仲祺從錦絡手裡接過參湯,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已經下午了,天氣陰,恐怕是要下雪呢。」

  顧婉凝呷了一口,微一皺眉,搖了搖頭,霍仲祺還是又舀了一勺遞過來,「你現在身子正虛著,先喝了這個,你想吃什麼我這就叫人去弄。」

  顧婉凝卻仍是搖頭,垂著眼眸,默然不語。

  霍仲祺心中一歎,勸道:「你這個樣子,等四哥回來,讓我怎麼跟他交代呢?」

  顧婉凝肩頭微微一震,喃喃地說:「他知道了嗎?」

  霍仲祺道:「四哥一聽說你出了事,夜裡就從沈州飛回來了,發了很大的脾氣。」他看了看顧婉凝,躊躇了一下,道,「他原本一直在這兒守著你的,早上淞港那邊有急電,他才趕過去。」他說到這裡,又補了一句,「恐怕是出了大事。」

  卻聽顧婉凝低低地「哦」了一聲,便再無一言,只是閉了眼睛倚在枕上,蒼白的面孔沉靜如水,什麼端倪也看不出。

  霍仲祺有些不安,想跟她說昨天在淳溪的事,卻又擔心若是告訴她撞車的事是龔煦初存心安排,反而驚嚇了她,正思量著,忽然聽見顧婉凝幽幽道:「昨天的事,謝謝你。你不要告訴我家裡。」

  自這一天之後,顧婉凝再也沒有提過虞浩霆。即便霍仲祺每天跟她轉告虞浩霆打電話來說了什麼、問了什麼,她也只是淡淡地應上一聲。

  大多數時間,她都靜靜地靠在床上,長久地看著窗外。雖然病房的窗子對著花園,但冬景蕭瑟,能看到的不過是清寒的樹影。霍仲祺怕她虛弱傷神,不肯拿書來給她看,她想看什麼,他便念給她聽,另外又放了唱機在這裡,盡挑些溫柔愉快的唱片放給她聽。

  一連幾天,霍仲祺都待在醫院,有時候和衛朔睡在隔壁的病房,有時候就睡在顧婉凝外間的沙發上。謝致軒看著過意不去,要跟他換班,他一口就回絕了:「四哥既然把她交給我,我就不能大意。」

  謝致軒苦笑道:「你還是信不過我?」

  霍仲祺道:「我知道不是你,不過,我總要叫四哥放心。」

  虞浩霆為了顧婉凝撞車的事情,在淳溪跟龔揆則動槍的消息不脛而走,雖然虞軍高層中一干人等都將信將疑,但龔揆則稱病在家,閉門謝客卻是眼前的實事,掌管特勤處的江夙生又被遠遠地打發到了眉安。鍾慶林等人連夜趕到淞港面見虞浩霆,力辯利害,為龔揆則陳情,卻不料又惹得虞浩霆一番震怒,連鍾慶林和晁光等人也發作了個灰頭土臉,最後撂下一句:「我的私事還輪不到別人插手!我竟不知道他們這樣不把我放在眼裡。」

  這樣負氣的話傳出來,虞軍諸將不免歎他到底是年輕氣盛,為了一個女朋友,這樣不管不顧。虞夫人只好在江寧著意安撫,少不得說些年輕浮躁、一時任性的話來。待又從淳溪隱隱秘秘地傳出顧婉凝在醫院,是因為這次撞車失了孩子的緣故,眾人又都是心照不宣地恍然,怪不得虞浩霆要發這樣大的脾氣,只好等他消了氣再說。但這畢竟是虞軍內部少數人知道的事情,很快就淡化在了人們對淞港的關注中。

  自晚清以降,不僅外國商船可以在中國內河航行,兵艦亦可在港口自由巡視。此事雖被視為國恥,但舊約未廢,國內局勢紛亂,諸方割據亦須仰仗外國勢力,因此,無論是北地的綏江還是南國的沁水,都有外*艦停駐,陵江亦不例外。

  虞浩霆匆匆趕到淞港,就是因為陵江的外*艦出了狀況。

  淞港華亭是虞軍在陵江上唯一的海軍基地。說是「基地」多少有些勉強,此時國內海軍難成氣候,有限的軍艦不乏遜清遺物,淞港亦是如此。不過,畢竟是軍事基地,且虞氏野心勃勃,考量日後海內一統,海軍必是御外重器,因此淞港眼下雖不做戰略考慮,但在人員配置時亦吐故納新,去年在「友邦」定制的新艦亦在建造之中。

  就在虞浩霆從沈州趕回江寧的當晚,一艘外國兵艦不知何故駛至淞港基地附近,淞港駐軍打了幾番示警信號之後,對方仍不理睬。基地指揮急向華亭的領館核問,卻也久無回復。淞港只好一面電告江寧,一面派軍艦出港將其截停,不料對方竟然開炮。淞港的駐軍亦是憋火已久,日日看著外國兵艦在陵江游弋,倒比自己還自在幾分,當下便開炮還擊。雙方軍艦雖未被擊沉,但卻都有人員傷亡,且江上炮聲一起,華亭滿城皆驚。

  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故,既牽扯外交又易激起民憤,一個不好,便是內外皆損,於是,虞浩霆一去便耽擱了下來,行政院和外交部也派了要員前去斡旋。

  霍仲祺一得知事情的原委,便告訴了顧婉凝,想讓她知道虞浩霆眼下確是脫不開身,不料他剛說了幾句,顧婉凝即淡淡道:「你不用說了,我沒有怪他。」

  霍仲祺看著她淡然的神色,卻不禁皺了眉,出了這樣的事,她一定是要難過的,可虞浩霆偏又不在。她還沒有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在想著自己要怎麼哄她勸她安慰她,然而她只是第一日落了一滴眼淚,這幾天來除了不言不笑,竟是連一點幽怨的意思都沒有。究竟是她沒有傷心,還是她的傷心不肯和自己說呢?

  他怔怔地想著,卻又聽顧婉凝道:「你也不用總悶在醫院裡。」

  霍仲祺溫和一笑,「四哥走的時候把你交給我了,我得讓他放心。」

  顧婉凝整理著床頭矮櫃上插瓶的一束白茶,輕聲道:「你們早就安排妥了,不會有事的。」

  霍仲祺一怔,「你說什麼?」

  顧婉凝的唇角向上彎了一彎,似乎有一絲微薄的笑意,「他把衛朔都留下來了,別人還敢怎麼樣呢?」

  霍仲祺詫異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