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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履霜/凡可愛的都不可信(3)

  楊雲楓攬著她的手僵了一僵,彷彿是被她旗袍上酸涼的水鑽蜇了一下,方青雯卻全然沒有察覺一般,也不看他,只是自顧自往下說著,音色裡卻透著少有的嬌憨:「我十七歲那年做了這一行,就沒打算過嫁人。我兩年前買下這棟房子,你知不知道我的錢是從哪兒來的?你是陸軍部的人,我在陸軍部也認識幾個人,每一個都比你的軍階高。」她婉轉一笑,媚眼如絲地瞧著楊雲楓,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話音一挑,「你娶我,你養得起我嗎?」

  楊雲楓攬在她肩上的手放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了兩分鐘,忽然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秋姨見楊雲楓突然冷著臉一言不發地走了,心下詫異,剛才還好好的,也沒聽見兩個人吵嘴,怎麼就鬧脾氣了?她連忙進來看方青雯,卻見方青雯站在窗前,隔著白紗的窗簾向樓下望著,人雖然只是靜靜站著,但頰上卻淚痕宛然。秋姨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已經三年多了,方青雯一向從容沉穩,今天這個樣子倒叫她也有些慌了:「小姐,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我也沒聽見你們吵嘴……」

  方青雯轉過臉來,也不答話,逕自走到梳妝台前補妝。秋姨搖了搖頭去收桌上吃了一半的酒釀圓子,一面絮絮說道:「小姐,你別怪我多嘴,我瞧著你先前那些男朋友,可都沒有這一個……」

  「我知道。」方青雯一口截斷了她的話,重新在兩頰勻了蜜粉,「所以,我才氣他走的。」

  秋姨訝然看了她一眼:「小姐,你年紀也不小了,難道真要這麼過一輩子?」

  方青雯提著手袋往外走,湖綠的爛花綃旗袍上,點點水鑽星子般閃閃爍爍,她對著鏡子抿了抿鬢邊的碎發,低低笑道:「我這樣有什麼不好?一個人自由自在的。」

  楊雲楓之前隔三岔五就會來仙樂斯接方青雯下班,這回連著兩個禮拜沒來,方青雯手下的一班小姐妹都有些奇怪。紫蘭和方青雯最是要好,趁著兩個人一起吃宵夜的工夫,便悄悄問她:「青雯姐,怎麼這些日子一直沒見到楊參謀?」

  方青雯舀著碗裡的縐紗餛飩,懶懶一笑:「他以後都不會來了。」

  紫蘭睜大了眼睛瞧著她,驚訝道:「怎麼會?他上次還跟我說……」

  「他跟你說什麼?」

  紫蘭蹙著眉,小心翼翼地說道:「他說叫我們自己以後警醒著點,過些日子他把你娶回家去,可就沒人照管我們了。我還以為他是說真的,沒想到也是個薄情寡義的。」

  「他是跟我說想要結婚,」方青雯慢條斯理地吃著碗裡的餛飩,淡然道,「可是我不想。」

  「為什麼?」紫蘭聞言更是詫異,「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方青雯放下手裡的湯匙,幽幽如歎:「就是因為喜歡,才不想。」

  她說罷,見紫蘭仍是滿眼訝然,搖了搖頭,道:「他年紀輕輕,又是虞四少身邊的人,將來的前程自然是頂好的。到仙樂斯來的軍政要員也不是沒有,可你見過誰會娶個舞女回去做太太的?」

  紫蘭聽著她的話,有些自憐身世,又有些不甘心:「可是,要是他真的一心就喜歡你呢?」

  方青雯低低一笑:「你沒明白我的話。你若喜歡一個人,就會事事都想著要他好。可他若是和我在一起,卻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我從前相熟的客人,不是沒有陸軍部的人。我不能讓他因為我,叫人笑話。」

  她說著,自己倒了一杯燙好的黃酒,咬了下杯子,慢慢飲了,「況且,一輩子那麼長,人的心意是會變的。他今日想要的,未必就是將來想要的。我不想等到他將來後悔的那一天,連今日的這點心意也面目全非了。」

  自那天虞浩霆突然回來發作了一通之後,顧婉凝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他二人之前就如此這般地鬧過一次,是以這回官邸上下各色人等雖也猜度,卻已沒有前一次那樣驚疑,看上去倒是平靜如常。顧婉凝在棲霞悶了許久,心中鬱鬱,碰巧歐陽怡打電話來,約她明日去櫨峰看紅葉,她想了想,便答應下來。她不願意驚動官邸的侍從,就囑咐歐陽怡明日來接她。

  第二天,她和歐陽怡牽著手剛要上車,便有侍從過來詢問:「小姐要去哪兒?」顧婉凝道:「我要去櫨峰。」那人點頭道:「小姐稍等。」顧婉凝知道他必然是要去安排車子,便道:「你們不必跟著我了,我和歐陽小姐一起,不會有什麼事的。」那侍從猶豫了一下,說:「那請小姐稍等,我去問一問四少。」

  虞浩霆接了官邸的電話,聽說顧婉凝要和歐陽怡去櫨峰,略一思忖,對郭茂蘭道:「婉凝要去櫨峰,你到楓橋等著,叫他們準備一下。」郭茂蘭應了剛要往外走,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轉身問道:「您要過去嗎?」

  虞浩霆默然想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算了。」

  那侍從打完電話,轉回來對顧婉凝道:「四少吩咐,叫我們跟著小姐。」歐陽怡聽了,湊近她耳邊笑道:「你和他在一起這樣久了,他還怕你飛了嗎?」顧婉凝輕輕一歎,此時卻不好說什麼。

  車子一路開到櫨峰,歐陽怡便給開車的侍從指路:「前面右轉,就能看到我家的別墅了。哎呀,怎麼跟前面的車打個招呼?」坐在副駕的侍從聞言忙轉身道:「四少讓我們送小姐去楓橋。」

  顧婉凝一怔:「楓橋是哪裡?」

  那侍從道:「是一處別墅,景致極好的。四少說,若是小姐喜歡,不妨和歐陽小姐多住兩天。」

  歐陽怡莞爾一笑:「原是我要招待你的,看來這一回倒還是要叨你的光了。」卻見顧婉凝面上竟是一番心事重重,忍不住道:「你怎麼了?」

  顧婉凝方纔若有若無地一笑:「沒什麼。」

  楓橋別墅不若棲霞官邸宏闊雍容,也不若曤山的園子悠遠雅清,一色米黃的意式風格,別有一份琳琅精巧。櫨峰以紅葉聞名,楓橋別墅踞峰而立,站在露台上便能望見漫山黃櫨,一覽無餘。黃櫨葉片圓潤,暖紅如雲,而楓橋的庭院中則遍植楓香,樹樹丹霞,搖動生姿。此時應季,同染朱紅,卻是兩樣風情。

  歐陽怡還沒下車,便讚道:「這裡真美!」顧婉凝一眼看見迎在門口的郭茂蘭,心頭一緊,一下車就問道:「他在這裡?」

  郭茂蘭見她神色之間頗有些驚懼,心道怪不得虞浩霆不來,口中忙說:「四少說他不過來,小姐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我。」顧婉凝聽了他的話,才放下心來。歐陽怡見狀也有些納罕,只是當著旁人卻不好相詢。

  兩人在起居室小坐片刻,用了些茶點,便牽手出門去看那層林盡染。

  郭茂蘭親自帶人在後頭跟著,他望著顧婉凝窈窕的背影,心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她和虞浩霆的事情。平心而論,這女孩子容色驚人,所謂「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亦不過如此,人也是玲瓏剔透,蕙質蘭心,若不是家世寒微,在四少身邊著實也是佳配。不過,即便她做了妾侍,以虞浩霆待她的心意,也必不至委屈了她。況且,自己冷眼旁觀,虞浩霆言語之間倒似乎是動了明媒正娶的心思。這一來,他就有些琢磨不透,顧婉凝到底盤算的是什麼念頭。

  若說她不屬意虞浩霆,可前些時日他二人情意纏綿,她亦不像是曲意承歡;若是她芳心已許,卻又實在沒道理又鬧成眼下這個局面。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燕子巷的情形來,以她那樣的善解人意,以虞浩霆待她的百般珍重,若還不能琴瑟相諧,除非是她……他心裡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念頭,卻迅速便甩開了。

  歐陽怡見幾個侍從都遠遠跟在後面,便悄悄問顧婉凝:「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她剛一問,便察覺顧婉凝的手輕輕一抖,再看她的神色,眉宇間甚是淒楚,歐陽怡下意識地停了腳步,握住她的手:「你和他鬧彆扭了?」

  顧婉凝低了頭,悄聲道:「他知道我吃藥的事了。」

  歐陽怡一怔:「你吃什麼……」旋即反應過來,面上微微一紅,嗔道:「那他是什麼意思?你又沒有嫁他,要是你……那怎麼辦?」

  顧婉凝淡淡道:「他不會想這些的。」

  歐陽怡滿是憐惜地瞧著她:「你為什麼不和他說呢?他如果想和你……要個孩子,那總歸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顧婉凝轉臉望著漫山紅葉,眼波忽然變得飄忽起來:「說什麼?我又不想和他結婚。」歐陽怡見她面上一片漠然,思忖了一會兒,才開口:「婉凝,我怎麼覺得你像是跟人賭氣呢?」

  顧婉凝一愣:「賭氣?跟誰?」

  歐陽怡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其實我看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還好,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嗎?」婉凝默然良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以後再也不會喜歡別人了。」

  她喜歡他嗎?

  如果她沒有那麼多不能說的秘密,如果她遇見他的時候不是那樣一番光景,如果她從不知道那些絕望冰冷的過往;或許,她是會喜歡他的吧?

  她還記得那天在綏江,他墨黑的眼眸中光芒璀璨,比月光下的粼粼水波更耀眼:「婉凝,你得一直和我在一起。天南地北,我帶你看山看河。」那樣的傲然志氣,哪怕他言外之意正是最叫她驚懼的一件事,卻仍叫她忍不住心頭一折。

  她還記得在曤山的時候,他日日陪在她身邊,賞花聽雨,遊山覽勝,握著她的手教她練字,每每她醒來,若他不在,便會有一束花放在枕上。那樣的溫柔深摯,讓她幾乎忘了那許多的「如果」。

  雖然那些「如果」不是忘了就可以沒有的,但他給她的好與壞,甜與痛,都容不得她再喜歡別人了。

  歐陽怡皺眉一笑:「你這句倒是實話。連他這樣的人你都這麼猶疑,恐怕再沒有人入你的眼了。唉,我原是想跟你說寶笙的事,沒想到你也這樣愁腸百轉的。」

  顧婉凝一聽,連忙問她:「寶笙怎麼了?」

  歐陽怡輕輕一歎:「寶笙在譚家不大好。」

  蘇寶笙是連哭也不敢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