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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金粉/幸好讓他知道,這世上有這樣一個人(2)

  邵朗逸聞言走過來一看,便笑著對文嫂說:「難為您總記得。」

  文嫂笑道:「你有些日子沒回來了,整日在外頭出兵放馬,軍中的東西我可知道,填填肚子罷了,能有什麼好吃的?」

  虞浩霆聽了,湊到他耳邊說:「不過你小心了,這湯不是文嫂熬的。婉凝……我可從沒見過她下廚。」顧婉凝聞言瞥了他一眼:「你到底吃不吃?」

  虞浩霆坐下來,逕自先舀了一碗湯出來,嘗了一口,見顧婉凝盯著自己,卻不說話,只對邵朗逸道:「你嘗嘗。」

  邵朗逸聞言也舀了一碗出來,嘗了一口,亦不動聲色,只對顧婉凝道:「你這湯不是文嫂的做法。」

  顧婉凝見狀,咬唇道:「……我自己嘗過了,覺得還好。」

  邵朗逸和虞浩霆都是一笑,邵朗逸才說:「沒有不好,只是你另加了東西。」

  顧婉凝聽他這樣說,才微微有了笑意:「我想著蓮子心太苦,就挑掉了,可文嫂說這湯原是消暑的,要有蓮心才好,我就擠了點檸檬汁進去……」

  虞浩霆笑道:「你這是西餐的路數。」

  顧婉凝面上一紅,文嫂忙道:「這湯煲了三個鐘點,顧小姐一直在廚房裡瞧著。」

  邵朗逸聞言望著顧婉凝凝眸一笑:「多謝顧小姐了。」

  一時三人落座,顧婉凝見他二人把酒言歡,只覺得虞浩霆平日裡的傲氣倒去了一半,邵朗逸亦是談笑風生,初見時眉宇間的那份寂寥神色也淡了許多,不禁玩味起來。

  「小霍如今在陸軍部怎麼樣?」

  虞浩霆聽邵朗逸問起霍仲祺,閒閒道:「他來陸軍部不過是為了要躲著他父親。其實,小霍人頂聰明的,只是他不樂意受拘束,我也不好勉強,乾脆就等著他惹出了什麼大亂子,叫霍伯伯生了氣,正好打發他去你那裡磨煉。」

  邵朗逸笑道:「你這樣算計他,他知道嗎?」

  「他的心思都在玉堂春呢,還顧得上這個?」

  邵朗逸沉沉歎了口氣:「你們倆在江寧風流快活,倒讓我一個人整天跟康瀚民糾纏。」

  虞浩霆唇角一牽:「你以為我不知道呢?你之前跟個女記者打得火熱,最近又在綏江行營裡弄了個跳芭蕾的女孩子,是不是?」

  邵朗逸皺眉道:「偶然碰上的罷了,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虞浩霆一笑:「難道我這裡的事情你不知道嗎?」

  邵朗逸看了顧婉凝一眼,笑而不語。

  顧婉凝見狀容色一凜,站起身來,低低說了一句:「我吃好了,你們聊。」虞浩霆連忙拉住她:「我和朗逸玩笑慣了……」她卻輕輕一笑,截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不過,你們說笑,也不必逼著別人非聽不可吧?」

  虞浩霆見她人猶在笑,眼中卻全是涼意,剛要開口,邵朗逸已笑著說:「我人在綏江,也聽說虞四少如今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對顧小姐是情有獨鍾。」

  顧婉凝聽了轉頭對他笑道:「你不必這樣給我面子。你們在這裡說笑,恐怕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轉過頭去,是怎麼品評邵公子和虞四少的。」

  邵朗逸見她唇角微揚,目光卻淡如初雪,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顧婉凝又接著道:「你們自然不必在意這些。」說完,便走了出去。

  她這一眼看得虞浩霆和邵朗逸心頭都是一悸,虞浩霆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沖邵朗逸一笑起身:「我去看看她。」

  邵朗逸默然了片刻,忽然又去盛湯,立在廳裡的傭人忙走過來道:「湯涼了,我去熱一熱。」他卻擺了擺手:「不用了。」

  虞浩霆從花廳出來,見婉凝斜倚在迴廊邊的欄杆上,一隻手垂在身側,指尖輕輕撥著池中的水。虞浩霆走到她身畔,撫著她的肩,低低喚了一聲:「婉凝。」

  顧婉凝仍是側臉望著水面:「我沒有生氣。」

  「那你笑一笑給我看?」

  「我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那我怎麼樣才能叫你笑一笑?」

  顧婉凝聽他這樣問,忽然抬起頭,比了個手勢示意他附耳過來,虞浩霆連忙俯下身子,冷不防她另一隻手從池中潑起一串水花來,打在他臉上。

  虞浩霆一驚,卻見她眼中儘是促狹,心中頓時一鬆,笑道:「好,你耍我。」說著,伸手便將她攬在了懷裡,逕直去吻她的唇。

  顧婉凝連忙用手推他:「你臉上都是水……」虞浩霆捉了她的手,硬是吻了上去,許久方才放開,顧婉凝一邊用手帕去抹臉上的水,一邊輕嗔:「你那邊還有客人!」

  「朗逸不算客人,」虞浩霆雙手圈牢了她,「那我去陪著他,你陪著我,好不好?」

  花廳裡的酒宴已經收了,傭人擺了時新的干鮮瓜果。邵朗逸靠在一架暖椅上,剛剝開一枚龍眼,便看見虞浩霆牽著顧婉凝進來,望著他笑道:「剛才婉凝跟我說,你倒不像個帶兵的人。」

  邵朗逸聞言亦是一笑:「我還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你,我也不愛管。」

  虞浩霆在他對面的貴妃榻上坐下:「這你可怨不得我,你要怨只能怨你二哥。」說著,隨手剝了粒葡萄要餵給顧婉凝。顧婉凝卻避開了,自己揀了一顆送進嘴裡,對虞浩霆道:「你為什麼就喜歡呢?」

  虞浩霆見她望著自己,沉吟了一下,說:「我沒的選。我七歲那年,有一回,父親從前線回來,抱起我就放在了他的馬背上,帶著我一直跑到江邊,用馬鞭指著對岸跟我說『這個天下等著你來拿』。」他說到這裡,莞爾一笑,「從那以後,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倒是他和小霍,不知道有多逍遙……」

  邵朗逸聽著,「嗤」了一聲:「我倒覺得還不如像你那樣,既然到頭來都是如此,一早就沒了其他的心思反而乾脆。」

  顧婉凝聽了奇道:「那你本來想做什麼?」

  邵朗逸答道:「我本來是學西醫的。」

  他抬頭一笑,卻見顧婉凝面上的神情有些悵然:「難怪你這人看起來這麼……」她蹙著眉頭想了想,才道:「……lonesome。」

  邵朗逸心頭一震,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上面原有兩個哥哥隨著父親南征北戰,到了他這裡,父親已沒有什麼強求。沒想到,先是大哥戰死在徐沽,隨後二哥又被戴季晟慫恿密謀兵變,被父親親手擊斃在莒山,父親心痛之下,一病不起,他只得匆匆退學回來主持邵家的軍權。本想著待父親病癒,他便繼續回去完成學業,然而這一耽,就是五年。

  邵氏是虞軍股肱,虞邵兩家亦是通家之好。多年來虞靖遠對虞浩霆的著意栽培,虞軍諸將心知肚明;只是今年他倉促之間接掌江寧一系,若此時邵家軍權旁落,難免會人心不穩,他和虞浩霆年歲相仿,自幼一起長大,是兄弟更是知己,不必一諾,已傾生死,如此一來,邵朗逸便更走不得了。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人生的玩笑開得太厲害。

  一顆醫人的心,到了殺人的時候竟也不會有一絲抖顫,他曾經那樣排斥的一件事,接受起來竟也這般自然。偶爾午夜夢迴,恍然間,他竟不知道,到底哪一段人生才是真的?

  他羨慕虞浩霆的驕傲磊落,也羨慕霍仲祺的縱情任性。而他,只有寂寞,他的寂寞不可說。

  他無論做什麼都逃不開這一縷寂寞。

  他喝烈酒,杯中凜冽是寂寞;他鞭名馬,滿眼風光是寂寞;他賞美人,連那名花傾國亦是寂寞……虞浩霆明白他的這份寂寞,卻不說破。他想,總有一天,這萬里江山,盛世繁華能熱了他的血。邵朗逸知道他的心意,可那是他的志氣,不是他的。

  他終於寂寞到了已經不去在乎自己的寂寞,於是人人都說,邵三公子最灑脫。

  他和他都從不說破的一件事,卻叫她隨口說了,一時之間,他和他都躊躇起來,邵朗逸自失地一笑:「其實也沒什麼,或許我本來就當不了個好醫生。」

  顧婉凝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輕一笑:「我前幾天看到一首近人的舊詩,現在想起來,倒像是寫給邵公子的。」

  邵朗逸眼波一凝,笑道:「是什麼?」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虞浩霆已湊過去笑道:「你告訴我。」顧婉凝就俯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虞浩霆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得瞭然,隨即已笑了起來:「你跟他說。」

  顧婉凝便輕聲道:「偶賦凌雲偶倦飛,偶然閒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她念了第一句,虞浩霆就含笑盯住了邵朗逸,待她念罷最後一句,邵朗逸雙眼微微一閉,嘴角掛著一抹笑意問虞浩霆:

  「你帶她去過我那裡?」

  虞浩霆搖搖頭:「你不在我去做什麼?」

  顧婉凝莫名地看著這兩個人,卻想不出他們話中所指,遂拉了拉虞浩霆的衣袖:「怎麼了?」

  虞浩霆微微一笑:「以後你就知道了。」

  顧婉凝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便不再說話,只靜靜倚著虞浩霆,聽邵朗逸講些北地風情間或聊幾句他們小時候的趣事,漸漸閉了眼睛,矇矓睡去。虞浩霆便叫人取了薄毯來,將她攬在自己膝上。

  邵朗逸看著他二人這番光景,忽然下頜一抬:「你這是什麼打算?」

  虞浩霆低頭撫著顧婉凝的一頭長髮:「我要娶她。」

  邵朗逸一怔:「她肯嗎?」

  虞浩霆薄唇一抿:「不肯。」

  邵朗逸笑道:「這樣的女孩子,自然是不肯給人做妾侍的。」

  虞浩霆閒閒說道:「我倒沒有想著要她做小。」

  邵朗逸聽了,有些訝然:「那她也不肯嗎?」

  「她說她還要唸書。」虞浩霆說著,輕歎了一聲,「我想著,她對我恐怕還是有些心結。」

  邵朗逸惑然看著他:「我瞧著她和你在一起倒是良時燕婉。」

  虞浩霆苦笑道:「你早來一個月還不是這樣。當初是我逼了她……」

  邵朗逸皺了皺眉:「怎麼會?這倒不像你了。不過,就算她肯……庭萱你怎麼辦?」

  虞浩霆忽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抱起顧婉凝上了樓,將她安頓在房裡,方才轉了回來。

  邵朗逸目光雪亮:「原來你瞞著她。」

  虞浩霆冷冷道:「我和庭萱又沒有婚約。」

  「你這就不厚道了,難道你之前沒打算要娶霍庭萱?」

  「那是以前的事了。要娶她的是虞家,不是我。況且,那時候我也沒有遇見婉凝。」

  邵朗逸沉吟了片刻,臉色忽然有些肅然:「你父親和淳溪那邊都還不知道你這個想頭吧?你把她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