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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曲江池是位於長安城東南角的一個人工湖,距啟夏門和延興門都不遠,京兆最大的寺院大慈恩寺就在池子西北,相隔不過兩坊。此刻,就在湖中心的一艘畫舟上,大唐武德皇帝的堂弟,在朝內素有“草包王爺”之稱的淮安郡王李神通和任國公尚書右丞雍州別駕左金吾衛大將軍領監察御史劉弘基正在悠閒地品茗對巒。伺候侍奉的隨侍從人被遠遠支到了畫舟的另一頭,只見落子之餘,二人言談不止,神情忽而凝重,忽而煩悶,又忽而開懷,至於說的是什麼,卻是半個字也聽不真切。

  大唐軍功立國,以武略平天下,武將兼文職者不少,然似劉弘基這等文職武職朝官外官集於一身者卻再無第二個人。尚書右丞是省官,在尚書省內位列第五,僅在令、左右僕射和尚書左丞之後,居六部尚書之上;雍州為京兆,雍州牧自武德建元以來便又皇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先後兼領,卻並非實任,一州錢糧刑獄等庶務均由別駕代理,因而雍州別駕一職雖是外官,卻是京兆實質上的最高行政長官;左金吾衛大將軍是武職,隸屬十二衛府,在各衛府中位列第七,然則若論職權,左右金吾衛府司掌宮中、京城巡警及烽候、道路、水草之宜;凡京城內翊府、外府及夷兵番迎皆隸屬其管轄統領;長安城內,除太極宮內皇城由玄武門禁軍屯署負責外,外宮城宿衛、南衙宿衛、興慶宮宿衛、宏義宮宿衛、各親郡王府、各公爵府、三司、六部、九寺、京師各衙署及長安十二門城防均在其掌控之中。監察御史是台官,品軼雖不高,地位卻頗為超然,其職在巡視糾察京城百官錯失,總朝廷風憲,官位雖列在從八品下,然其職責行止,雖政事堂宰輔王公貴戚亦不得過問。劉弘基自太原起事便追隨唐皇父子,其地位在唐廷內雖始終算不上最高,卻實是長安城內握有軍政實權的人物,倍受唐室信任,不管是武德皇帝李淵還是此刻劍拔弩張勢不兩立的太子秦王一對冤家,均對這位十年來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老臣信任有加。

  劉弘基此刻怔怔望著被困住的十幾個白子兒,語氣謹慎地問道:“秦王殿下此刻托王爺來和弘基述說這些陳年舊事,真意究竟何在呢?”

  李神通悠然不顧被黑子團團圍困在西北一隅的十幾個白子,自顧自地在東南又布下一子,口中語氣淡然地說道:“我是個糊塗人,秦王的意思我自然琢磨不透,不過老弟是個聰明內斂之人,我想,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你或許能想得明白也未可知。”

  劉弘基抬頭看了他一眼,笑道:“王爺取笑我麼?誰不知道你淮安王是我大唐頭號絕頂聰明的人物?你都想不通透的事情,還有誰能想透?”

  李神通微微一笑:“老弟,就算你要恭維我,也不必如此著痕跡吧?滿朝文武,三省六部,誰不知道我是個草包王爺無能王爺?除了喝酒吃肉,無論治政還是掌軍,沒有一樣在行的。若是一個酒囊飯袋也能稱得絕頂聰明,豈非天下最大的笑話?”,說著,手中拈了一枚白子隨手放在了棋盤上。

  劉弘基捋了捋鬍須,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王爺若真是個草包,早就死在竇建德手上了,怎還能活著回到長安來?嘿嘿,下官自太原元從以來,就一直跟王爺打交道,還會看走了眼麼?任城王長於勇猛善戰,趙王則善於守拙,兩位王爺在前往終日勞碌風吹日曬,封祿至今仍居於王爺之下,哈哈,究竟誰是真正的傻瓜誰是真正的聰明人吶?這世事委實是難說的緊了……”

  李神通搖了搖頭:“畢竟是老朋友了嘛,縱然能騙得過天下人,也難逃老弟你那雙毒眼,嘿,怎麼,秦王的話你不相信?”

  劉弘基撇了撇嘴:“老實說,終日裡看著這些宮闈內爭,我著實有些厭煩了。前線雖說兵凶戰危,總歸比京城裡這個位子舒心得多!”

  李神通哈哈大笑:“你這個位子可是天下第一緊要的位置,多少人眼睛紅紅地想搶去而不可得呢。你可倒好,蒙皇上太子秦王如此信任,卻偏偏身在福中不知惜福,一天到晚想著怎麼往外跑,你啊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

  劉弘基長歎了一聲,將棋盤一推,站起身來走到船頭,迎著獵獵湖風道:“王爺,現下局面太亂,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你能否告訴我,太子和秦王,你究竟看好哪一個?”

  李神通悠然自得地呷了一口清茶,淡淡笑道:“不瞞你說,東宮那邊也托我給你傳口信來著,還許給你一個尚書右僕射的甜頭,不過我沒跟你說罷了!事情雖複雜,我卻看得極簡單,我不看好太子!”

  劉弘基皺起了眉頭,問道:“如今京師局面,一面倒地偏向於東宮一邊,你為何反倒不看好太子?”

  李神通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別的原因,太子、秦王、齊王,這幾個人都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不看好東宮一系,自然有我自己的見識,這見識或許簡單淺薄,但對我這等庸碌無為之人而言,已經足夠用了!”

  劉弘基扭頭定睛注視著李神通問道:“什麼見識?”

  李神通語氣輕鬆地道:“無論是太子還是齊王,都坐不了龍庭,最終正位太極宮的,必是二郎無疑!”

  劉弘基口氣認真地問道:“為何?”

  李神通冷冷地道:“因為他們不夠狠!”

  劉弘基目光一霍,緩緩轉過身形,走到席前坐下,邊坐邊喃喃自語道:“你的意思是說,太子和齊王都不夠狠辣果斷?”

  李神通一對令人望而生厭的小眼睛瞇了起來,冷笑了兩聲道:“豈止是他們兩人不夠狠,就是站在他們背後給他們撐腰的那位當今皇上,若是論起狠辣果決,也比他那位在沙場上磨礪了十年的二兒子差得遠了……”

  劉弘基渾身一顫,怔怔地看著李神通,目光中充滿了訝異和驚懼,額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

  李世民回到承乾殿偏殿,卻見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侯君集、尉遲敬德五個人已經侯在殿內了,房杜二人此番卻做了道士裝扮。他略略打了個招呼便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坐下,擺著手道:“不敘禮了,我們坐下說話!”

  待眾人坐好,他目視侯君集,侯君集會意,道:“暗記已經留下,最遲今夜,他當喬裝入府。常何已經來了,就在那邊偏殿,等候大王接見。”

  李世民點了點頭:“好,我們先議,議決了再召他過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今天朝上的事情大家都聽說了吧?我不再贅述,出洛陽已成絕境,除了和東宮方面正面交鋒,我們再沒有它途可走了。然則骨肉相殘,古今之大惡。我誠知大禍只在朝夕之間,如果等待那邊先為不道,然後以義討之,大家以為可行否?”

  尉遲恭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大王是久歷兵事的人,當知這是一相情願的想法。人情誰不愛其死!而今眾人以死奉大王,乃天授大位於大王。而今塌天大禍就在眼前,而大王猶自猶豫不以為憂,大王縱然不以己身為重,又將宗廟社稷置於何地?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只能辭去,歸隱山林再為草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還望大王善納眾人之言!”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道:“大王若不從敬德之言,這一場征戰不用算亦知其敗!東宮待大王如寇仇,大王待東宮以手足。如此態勢不均,而大王之心又不能定,明知必敗之戰,敬德等眾將豈肯為之?再由於彷徨下去,眾將必不復為王所有,無忌亦當相隨而去,不能復事大王矣!”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們應當知曉,此番我們所面對之敵,不僅有太子和齊王。只要我們在長安城內動起刀兵,便是父皇之敵,朝廷之敵,社稷宗廟之敵。於天下人眼中,父皇是君,我是臣;父皇是父,我是子,太子是兄我是弟。若不能取得皇上地支持,我們在長安城內所冒風險就是萬世之險,故而我才提議待太子不道,我們再起而討之,這樣不僅無虧臣道,也無虧孝道。你們盡可預做謀劃,然本王所言,亦未可全棄。”

  尉遲恭急道:“大王在戰場上何等智勇,如今臨大事怎麼這等糊塗?大王今處事有疑,是為不智;臨難不決,是為不勇。且大王麾下三府軍士,在外者今已入宮,擐甲執兵,事勢已成,此事關乎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已經不是大王一人之事了!”

  一旁的杜如晦看了看長孫無忌和尉遲恭這一文一武兩大說客,眉間隱有憂色。房玄齡卻坐在一旁冷眼旁觀一語不發。

  侯君集猛然間想起了十幾日前李世民與自己在承乾殿內的一番言語,轉念間,已知這位秦王的心事何在。他微微一笑,淡淡問道:“大王以舜為何如人?”

  李世民笑道:“舜,聖人也!”

  侯君集拍手道:“這就是了,使舜浚落井不出,則不過井中之泥罷了;塗廩不下,則不過廩上之灰罷了,安能澤被天下,法施後世乎!是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只有留得有用之身,方可全忠義,盡孝道,施友愛。大王今日被逼無奈先發制人,正是為了日後能於社稷盡忠,於皇上盡孝,於天下子民廣施仁愛!”

  房玄齡馬上接口道:“侯君集此言不確,何須待得日後?大王今日之行,本身就是於社稷盡忠,於皇上盡孝,施天下子民以仁愛!”

  李世民瞳孔猛地一陣收縮,他仰起頭道:“即如此,你們就議個日子吧!”

  幾個人相互回顧了一番,提在心間的一口氣這才鬆了開來。

  尉遲恭道:“末將以為不能待齊王離京,否則能將兵者悉數離大王而去,大王那時除了任人魚肉,再難有其它作為了!所以本月初五是個坎兒,最遲不能遲於初五了!”

  房玄齡道:“臣下倒是以為初五這個日子不錯。那一天齊王府的護軍齊集南城外的昆明池,太子部將薛萬徹等人也要提前去那邊為太子安排警戒護衛事宜。到時候城中的東宮齊府兩軍實力削去大半,統軍將領也不在城中,群龍無首,只要我們動作迅速,城外的宮府軍還來不及反應,大事便已定了!只是,城內劉弘基的城防軍卻不大容易對付……”

  李世民擺了擺手,淡淡說道:“劉弘基那邊不用太費心思,他的兵進不了內宮城,而且他那邊自有淮安王叔去安頓撫慰,到時候也不求他幫什麼大忙,只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理會內宮裡的事情就無大礙!”

  房玄齡正容道:“大王此言差矣。劉弘基的軍士雖說進不了內城,然則內廷三省、政事樞要、六部九寺十二衛所,均在其所統屬的南衙掌握之中。到時候即便我們掌控了內宮局面,沒有中書草敕、門下覆核、尚書傳宣,新的政令敕旨如何能公佈天下?不發則已,一旦發動,大王必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太極宮和朝廷中樞掌握在手中,否則即使誅了太子和齊王,也穩不住長安局面!”

  李世民沉思半晌,點了點頭道:“房公所言有理!”

  他目光一轉,問坐在房玄齡身側的杜如晦:“杜公以為呢?”

  杜如晦口氣極為乾脆:“必要劉弘基一兵一卒不得逾朱雀門以北,待我們控制南衙之後,務要他按我們頒發的敕令控制各部寺台司親郡王府及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員府邸,並在京師全城戒嚴。”

  李世民撫著腰間的魚帶沉吟片刻,點了一下頭:“王叔當能夠說服劉弘基!”

  長孫無忌道:“劉弘基的態度若能明確,那麼事情的成敗關鍵,就在北面的玄武門了!”

  一言甫出,在座諸人情不自禁地緩緩點頭。

  玄武門為禁宮北門,緊倚著太極宮後宮和東宮西宮,又是負責內宮宿衛職責的禁軍屯署所在地,戰略地位極為衝要。自大唐建政長安以來,武德皇帝一改前隋宮城宿衛重南輕北的佈置,建禁軍屯衛於玄武門內,由三萬太原元從禁軍負責宿衛內宮,後雖屢經裁抑,也仍有一萬八千之數。這支禁軍不屬南衙十二衛統轄,尚書省無權節制。禁軍統領雖職不過五品,卻直接聽命於皇帝。由於禁軍屯署設在北門內,久而久之,形成了與南衙相對的“北衙”之稱。一旦控制了玄武門,就相當於打開了內宮的門戶也控制了禁軍,若是控制不了玄武門,便是有數萬軍馬也只能望宮門興歎。

  房玄齡緩緩說道:“當初楊文幹壞事時大王在此處做眼,真可稱得高瞻遠矚了。若非擔任禁軍屯屬的人是常何,如今我們就算想盡辦法,不能控制玄武門也是枉然。”

  李世民衝著侯君集一笑:“去請常將軍過來吧!”

  侯君集應諾走了出去,李世民歎道:“玄武門是此番京城內戰事的關鍵。只要控制了玄武門,即便大郎四郎兵力再多一倍我亦不懼。若是沒有玄武門在手,此番我們在京城內實無半分指望,只有冒險逃離長安一途了!”

  杜如晦道:“事不宜遲,大王須迅即定下五日凌晨參戰諸將及指揮次序負責事項。”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這事我想了許多遍了,玄武門內是主戰場,我和敬德、君集等在那裡設伏,這一路人馬不必多,卻須得個個精悍能夠獨當一面。這一路我親自節制指揮。東宮這邊,敵不動我不動,但須派一路人馬嚴密監視長林門,一有動向須立時向我稟報。武德殿那邊亦然。尚書省、中書門下政事堂是玄武門之外最要緊所在,這一路出動軍馬不能少於五百,由房公住持大局,率段志玄、周孝范、鄭仁泰、張士貴四將,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將諸位相公留住,三省印信拿到即可;這一路的緊要之處是既不能跑掉一個人,也不能傷著一個人,分寸火候把握至關重要,除了房公,恐無人能擔此大任。”

  房玄齡在座席上欠了欠身,說道:“臣下領命!”

  李世民又道:“再有一處就是長生殿,此處宿衛的侍衛軍兵相互不能統屬,不是一個常何就能節制的。須得我親自前往,否則傷及聖躬,我就百死莫贖了!所以此處無論如何必須在凌晨前解決,請皇上移駕南海池舟上,由專人伺候侍奉,我將於天亮後趕回玄武門指揮大局,好在相去不遠,來回不廢時辰。無忌要隨我去長生殿請駕,玄武門這邊由君集暫行權節度!”

  他說話的時候,侯君集已然領著常何走了進來,太極宮的規制建築,在侯君集心中早已不知走了多少趟,因此雖說只聽了一個尾巴,卻也立時瞭然於胸。

  見常何呆呆地要給自己行禮,李世民笑著擺了擺手:“都是家裡人,就不敘禮了,坐下說話。”

  常何一透霧水地在侯君集下手坐了下來,卻見李世民並不與自己說話,自顧自地道:“玄武門內地方太寬闊,所以設伏地點我選定的是臨湖殿西側的御道,那裡一側是水一側是殿閣林台,是絕佳的設伏地點。我的中軍就設在臨湖殿,到時候我們開啟臨湖殿,我就在二樓上節制諸軍,據我所知,那裡北能夠看到玄武門,南能俯瞰兩儀殿,是絕佳的中軍紮營地點。”

  長孫無忌長長出了一口氣,歎道:“大王此番可謂算無遺策了!”

  一旁的杜如晦搖了搖頭:“還有一路至關緊要,大王卻未曾說及!”

  李世民愣了一下:“何處?”

  杜如晦肅容道:“就是我們現下所在的承乾殿!”

  眾人恍然大悟,西府兵將頃巢而出,秦王府便成了一座空城,此時若太子和齊王的部將率軍擊之,王妃世子及闔府家眷就危如玄卵了。

  李世民皺著眉頭思忖半晌,道:“府裡只能托付給杜公了,可惜,長安城內我可用兵力太少,只能給你三百人。夠用麼?”

  杜如晦搖了搖頭,老老實實答道:“不夠用!”

  李世民苦笑道:“我們手上這點兵力,須得用在緊要之處,此處不是洛陽,再多我也沒有了!不過只要玄武門事畢,我會立時遣敬德率部回府,不會讓杜公當真灑豆成兵畫餅充飢。”

  杜如晦歎了口氣:“三百就三百吧,總比一個都沒有強!”

  李世民轉過身來對著滿臉駭異之色的常何微笑問道:“玄武門本月初五是誰當值?”

  常何哆嗦了一下,想了想道:“是我!”

  李世民點了點頭:“不會臨時更動吧?”

  常何搖了搖頭:“玄武門禁軍輪值次序每月一定,均上報皇上批准。沒有皇上手敕,任何人不得擅自更動,違者以大逆論罪。”

  李世民笑道:“看你惶惑地滿頭滿臉都是汗水,不要驚懼,我們不是要造逆。然則朝中不清社稷不寧,我身為親王,總要為父皇分憂才是。常何,我得到密報,東宮齊府預謀不軌,欲於本月初五行刺皇上,我等商議之後,準備適時保駕誅逆,你怎麼想?”

  常何壓根就不相信李世民所謂太子齊王要行刺武德皇帝的鬼話,但是此時此地,他這個秦府舊人當然明白秦王和他說這麼一番話的緣由,好在決心早已下定,雖說事情來得突然了些,也還不至於措手不及。他起身走到殿中,撩開袍子單膝跪了下去,沉聲道:“末將的性命是大王所救,末將此刻的祿位尊榮都是大王賜予,大王但有差遣,末將萬死不辭!常何願為秦王殿下效死命!秦王萬歲!”

  李世民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伸手扶起了他,溫言道:“將軍不必如此,我素知將軍忠義,不敢要將軍做危害大唐江山之事。將軍不負我,我自不負將軍!世民今日在此對上天立誓,我若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大逆不道之事,有負常將軍信任托付,天誅地滅!”

  常何急忙搖手道:“大王不必如此,常何一匹夫耳,怎當得大王如此重誓?”

  李世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素來以信義二字縱橫天下,言出必行,你回去準備吧,記得隨時與君集保持聯繫!”

  常何應諾,自偏門退了出去。

  李世民一直目送常何的身影消失,這才轉身對幾個文武幕僚說道:“如此,我就叫侯在殿外的諸將進來佈置了!”

  長孫房杜等人對了對眼神,相繼點了點頭。

  李世民一笑,道:“那諸公就在偏殿稍候,君集隨我來!”

  領著侯君集走進了承乾殿正殿,李世民沉聲道:“你來安排,找人從此刻起十二個時辰不輟監視常何,如有異動或是進宮見駕,立時回報!”

  侯君集會意,轉身去了,李世民整理了一下袍服,平復了一下情緒,邁步向前,親手打開了承乾殿的大門。

  此時日頭已經西下,在殿外跪侯了半日的秦府諸將驚訝地看著承乾殿的大門緩緩開啟,又驚訝地看著秦王李世民神情冷淡目光堅毅地自大殿中緩步走出。在殿外懷著滿肚子委屈憤懣等候了半日的程之節再也忍耐不住,宛如見到了親娘的孩童一般大叫了一聲“秦王……”便泣不成聲地叩下了頭去。他這一帶頭,十幾個孔武有力五大三粗的漢子也忍不住淚如泉湧,齊聲呼著“秦王”跟在程之節之後紛紛叩下頭去。

  在這一瞬間,李世民的眼眶忽地一陣發酸,一層朦朧的霧氣籠罩了他的視線。直到此刻,他才找回了戰場上那種大軍統帥應有的自豪感。眼前的這些人,他們做的是武德皇帝當今萬歲的官,拿的是大唐朝廷的俸祿,然而這卻是他一個人的將軍,是他一個人的軍隊,這是一群無論到何時何地都會誓死追隨他的熱血漢子,隋末群雄並起,十八路反王翻雲覆雨,這些將領當中,有許多人這一生追隨了不只一個主人,改換了不止一次旗幟,然而他們最終還是在天下英雄當中選擇了他——大唐帝國的秦王!

  強壓下胸口波動起伏的情緒,他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去將程之節拉了起來,溫言道:“咬金,不要如此,快起來!”。

  他站直了身軀,以一種君臨天下的威嚴姿態掃視了眾將一眼,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願與我李世民同生死的,就隨我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