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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颯然成衰蓬(31)

  依施闥爾頰上的筋肉抽緊了。 他們的父親鈞梁名義上仍是注輦王,實則早已成了廢人,英迦大君才是真正的一國之主。他抿緊了唇,扭轉臉大步走開。緹蘭亦不再理睬他,喚了聲「弓葉」,便有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女奴應聲上前。緹蘭把索蘭送進小女奴懷裡,道:「你和ru娘帶著索蘭回寢宮去用晚膳,我要出去走走。

  」弓葉駭了一跳,當即跪下了,道:「殿下,要是沒人扶著您,上頭怪罪下來,弓葉就沒命了。 」「怕什麼,這兒不是現成的新奴隸?喂,你們過來給我領路。」緹蘭還蹲在地上,一隻小手蠻不講理伸在空中,就那樣等著人牽她起來。季昶的面孔一下子燒得火辣辣的,是恥辱,又似乎還夾雜有旁的什麼,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我不做奴隸。」他說。「不做奴隸就得死,你難道不怕死麼?」緹蘭歪著頭,彷彿很困惑的模樣。季昶咬著牙說:「我不怕。」緹蘭一愣,又忽然展顏笑了起來,說:「你騙人。

  那天你整個人嚇得發抖,說話也發抖呢。」她雙眼上攔著寸把寬的緞帶,誰也看不見她眉睫下的波光如何流轉——人們能看見的,單只是她半個笑容而已。 可就是這一瞬間,季昶覺得有什麼東西衝破他的胸腔,乘著風撲稜稜飛了出去,消失在青天深處,再也回不來了。「喂,你發什麼呆呢?拉我起來啊。」緹蘭頓足,腕上踝上銀鈴亂響,「我要去外面。」季昶自己也驚異,他會那樣自然而然探手出去,將她牽了起來。「還有一個呢?那個高個子的呢?」緹蘭另一手在空中茫無目的地探尋著。

  湯乾自握住了她,應道:「是,殿下。」緹蘭又笑了,仰起頭說:「是你,我記著你的聲音。你膽子比他大,那時候你手上也發抖,可是說起話來,又好像沒事兒似的——哎呀,你做什麼?」她倒吸一口冷氣,眉心擰結起來。 「回殿下,小心腳下台階。」湯乾自凜然一震,緩緩放鬆了瞬間不自覺收緊的手勁。那個烈火焚城的雨夜,栩栩地在他眼前重新活了過來。不止一回,他竟對這樣一個孩子動過殺心。猶記得那夜隔著淒冷雨幕,看見她在誇父肩上茫然回首的模樣,頰邊那一點殷艷的紅,是他揚刀將斬時,刀尖甩出的一滴血。

  可是,她至今還以為季昶與他曾救過她一命。多可笑,起意殺她,是那樣明晰簡單不費思量的一件事,如今他卻連直視那盲女孩兒臉蛋的勇氣也忽然喪失了。緹蘭卻渾然不知他滿腹心事,只管一手拖著一個人,興沖沖地要向懸台上跑,「走,看星星去。 」發覺他們步履躊躇,她又嘻地一聲笑了出來,「真笨,你們看,然後說給我聽啊。」8外頭天已黑透了。雨季剛剛過去,自帕帕爾河向東北十多里,綿延不絕的皆是燈火,偶爾有一屑亮光順水流動,是尖頭小舟上顫巍巍墜著的風燈。

  白日的塵囂都服帖下去,懸台上花木芬芳涼寂,他們在一瀑九重葛旁並肩坐著,腿腳垂在欄杆外。划船叫賣飴糖果子的聲音悠揚地浮了上來,海天深處漁火漂游。「你看見的星星是什麼樣子?月亮呢?是明月還是暗月?」晚風浩浩從海上湧來,緹蘭擠在他們當中,及腰的長髮和素白緞帶四下亂舞,一縷縷攜著薔薇香,酥癢地拂過少年們的臉頰。 湯乾自頗有些為難,經不起再三追問,只得說了實話:「殿下,今兒是陰天。」緹蘭一下子靜下來,滿臉掃興。過了片刻,才老實抱著自己的腿,將下巴擱在了膝上,悶聲說:「這樣也好。

  那些宮人怕我生氣,哪怕是陰天,也能睜著眼說瞎話,青栩星如何如何、印池星如何如何。我只是瞎,可不傻,只要白天走到太陽地裡,不就知道是晴是陰了?你沒騙我,你和弓葉一樣好。」湯乾自只是笑了笑,緹蘭卻又像只雀兒般喋喋不休起來:「對了,你們的國家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