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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颯然成衰蓬(19)

  屏風闊重得有如一面牆,劈頭蓋臉朝他們砸將下去,一氣便翻倒了七八名注輦衛士,有人當即被自己的長刀拍斷了肋骨。東陸少年們呼喝著衝了出去。鬼拖雖然勢不可當,水榭內的格局卻是有限,難以施展,第一斫未能傷人,再要發動起來便拙重多了。這二十名少年身板尚未完全長成,還有著孩童般的柔韌,在鬼拖長刀虎虎生風的攻勢間隙中鑽滾跳躍,得空便撅上一刀,竟然應付裕如。季昶怕極了,手足並用爬到一旁,抱著那小女孩兒,小女孩兒亦緊緊摟住懷裡的嬰孩,也不哭泣,一面咬著季昶的袖子,強忍著不叫出聲來,兩手的鈴鐺抖得丁丁作響。

  猩紅的夜空裡依然落著雨,在沖天火光的輝耀下,一閃而逝的雨點也都是猩紅的。像是天上亦有一座燃燒的王城,王城裡亦四處淌著血,天上的河承不住了,便淋淋漓漓地灑到了人世來。王城裡遍地是搏殺的呼號與慘叫,鼙鼓震撼著屋宇,所有的樑柱間都在簌簌地呲響。沒有旁的人注意到這座黑暗的水榭裡,有兩支小小的隊伍,正死死糾纏著以命相搏。注輦人死傷已經過半,季昶的護衛亦折損了五六名。鐵銹般冷腥的血氣在水榭內無聲瀰漫,死去的軀體頹然倒下,袒露著骨肉翻折的傷口。

  少年們列成一弧,頂著注輦人的沉重長刀,護住角落裡的兩個孩子。刀光翻滾,如同礁巖上拍起的萬千碎浪。此時,屏風殘骸一側,卻有個注輦衛士從屍堆中掙扎著站了起來,左眼血糊糊的,眼珠子在染成鮮紅的眼白上凶狠地轉動著,終於在人群中尋到了目標。那衛士咆哮一聲,長刀在芙蓉石方磚地上拉出連串迸跳的鋼花,直向交戰兩方的陣列裡撞進去。羽林軍們無暇分身阻擋,竟被他衝到了季昶的跟前,鏘然一聲,刀鋒已自地面上抬起,黑暗中一線殺機驟亮,朝擁作一團的孩子們掃了過去。

  那樣恐怖的力量,若是孩童挨上一記,恐怕五臟六腑都要碎裂了。季昶心知躲避不及,只得緊閉了雙眼,將臉埋進女孩的長髮裡。千鈞一髮之際,斜刺裡卻有個人影猛然衝出,擋在他們面前,迎著鬼拖長刀洶洶的來勢,雙手立住了自己手中薄弱的佩刀——只是那樣螳臂當車似地凝立著,便不再移動了。注輦刀手血紅的眼裡露出了屬於勝利者的譏嘲笑意。他彷彿已經可以看見兩刀相交時,那柄徵朝的軍刀會如何旋轉著脫手飛出,持刀的人又會如何流著血,跌落塵埃。

  憑著來人疲憊虛浮的腳步與中平的刀法,要阻擋這樣霸道的一柄鬼拖,是辦不到的事啊。然而,預想中鋼鐵交擊碎裂的聲音,終於也還是不曾響起。電光石火,交擊之前最後的一剎,那柄東陸鋼刀的主人微微加力,雙腕內絞,鋒刃所向無聲一轉,不再朝著鬼拖長刀的刀身,卻迎向了注輦刀手的腕子。鋒刃如線。血肉之軀挾裹著強橫的力量,撞上了飛薄的刀鋒。剎那間,布帛、皮肉與骨骼依次削斷,勢如破竹,只是乾淨利落的一聲「刷」,鬼拖長刀竟轉向朝一側跌出去,一隻拖著血線的斷手還頑固地攀附在刀柄上,跟著一同拋了出去。

  注輦刀手摀住斷腕傷口,失聲痛叫。足有一人長的鬼拖刀柄失去控制,在空中翻轉過來,狠狠拍在人影的左肩上,那人身軀一偏,幾乎倒地,卻強忍疼痛翻手轉刀,自下往上斜斜朝刀手頷下的柔軟處狠勁一揮,刀手便蹶然倒了下去。鬼拖長刀沉重地跌落在季昶與女孩兒面前,又在地上跳了兩跳,滾進了主人的血泊。「殿下,您沒事吧。」那人氣息破碎地說道。季昶週身一顫,睜開了眼,滿面皆是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湯乾自垮著無力的左肩,提刀立於面前,原本秀雅的臉孔上儘是血污縱橫。

  縱然已戰慄得不能成言,季昶還是勉力向湯乾自點了點頭。少年胡亂用指背替季昶擦了擦臉上的淚,不意抹了季昶一臉血污,稍稍一怔,停了手無暇再管,倏然蹙眉起身,重又殺入戰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