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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華鬢不耐秋(12)

  要活下去。那十年,他從孩童成長為青年,像從沙漠中脫困的焦渴旅人需要很多很多的水,他需要很多很多的權勢,否則夜間便不能安眠。冰涼的東西接連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從昏亂的神思中猛然驚覺,發現自己的朱袍已然被冷汗浸透。瑯嬛纖細妖嬈的手依然停留在他的面頰上,湛青的眼中紛紛落下珠淚。不要哭啊。一個幽谷迴響般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裡低低說道。如同母親從病榻上支撐著撫摸他的面龐。季昶,不要哭啊。他慌亂地擦拭臉頰,沾染了滿袖不知是淚是汗。然後他驚愕地意識到,面前的鮫人並沒有開口,那個甜美而空曠的聲音,來自他的腦海深處。

  不要哭。瑯嬛再次為他拭去不自覺的淚水。每當她的指尖滑過肌膚,他便聽見那溫柔的聲音。他震驚地打落了那只妖異美麗的手,向後退去,卻被身後傳來的話語驚得肩頭一緊。「那是她在說話。」海市捧著一個大銀酒爵立在門口,冷冷說道,「鮫人並不是神。雖然瑯嬛不懂我們的言語,卻可以依靠觸摸讀到我們的過去,我們也才能聽見她心裡的聲音。她們在深海居住了太長久的年月,我們這些人在她們慈悲的眼裡,無一不是蜉蝣般可憐的生物。」「是麼?」季昶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恢復了人前慣用的那個輕浮游浪的神情,「鮫人既是如此智慧,夫人又怎能勸服她離開她的水晶洞府?」她並不理會,自顧走到瑯嬛身邊,挽起錦繡衣裙,蹲下身子來。

  沉默許久後,她低聲說道:「她不過是可憐我——在海底,她也這樣撫摸過我的臉頰。」季昶沉默片刻,又道:「這麼不吃不喝下去,不會死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輕鬆的語氣中尚帶著微微的戰慄。海市將酒爵送到瑯嬛唇邊,頭也不回地答道:「倘若是我在,她才勉強喝一些海水,旁人都是不行的。」「怎麼不送到九連池去浸著?」「九連池珠湯內有珍珠粉末,她一旦靠近,便傷心yu狂。」海市看著瑯嬛啜飲海水,輕輕撫摸她的濕涼長髮。朱袍的青年歎了口氣,道:「那麼,這回的送神歸海典儀,恐怕只得請斛珠夫人同行了。

  」海市轉過頭來凝視著他。「是我將瑯嬛迎來,自然亦會將她完好送歸。」那眼神並不像是深得恩寵的絕艷妃子,卻像是個精悍秀麗的戎裝少年,銳利警醒。她亦不過是命運指間前途未卜的一枚棋子,卻時時煥發出刀鋒樣逼人凜冽的美麗。畢竟,時間是不會欺騙的——她還那樣年輕。倘若她是一件可以鎖閉收藏的珍玩器物,或許他便沒有毀去她的必要。然而她這樣銳氣明敏。那個日子已經迫在眉睫,如此一想,便不免生出些許遺憾來。冬夜的清風中,隱約捎來塵灰與水氣混雜的氣息,與撲面的異常暖意。

  那是風暴的胎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