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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華鬢不耐秋(7)

  她微微歎息:「你回去告訴那個人,但凡他一日要我親手捕獵救命恩人,我便一日要逃。即便刀逼著我到了海邊,入了水,你們也就無能為力。」「小公子您也知道,這兩年為著黃金一事,周邊諸國多有不滿。除了迦滿與鵠庫正在交戰,無暇顧及之外,其餘的都已多半暗地裡有了動作。」硝子低聲道。從硝子那些言語中,海市彷彿能聽見那個人的聲音正冷冷重疊於後——嗓音醇淨平緩,唇邊的舊刀痕一定正微微揚起,成為一抹笑意。「南方各國皆視鮫人為航海通商之守護神祇,我國中若有鮫人守護,多少能有懾服之效。

  儀王之亂平靖尚不足二十年,眼下正值民間金銖籌算混亂,只要有數月的外征內亂,國體崩毀百姓塗炭之大勢即難以挽回。難道小公子要犯下這六千萬人命的罪愆麼?」「你錯了。」海市昂然地揚起頭,冷冷睨視著硝子,彷彿是在對硝子身後的那個幻影說道,「何必自欺欺人?將六千萬人拖下深淵,那只能是皇帝的罪愆。」硝子微微一怔,很快平靜了心神。「令堂老夫人此時怕是已在來京的路上,待小公子迎回鮫人,便可團聚。」「你們、竟然——!」海市驚怒已極,探手腰間,卻尋不到慣用的長劍。

  「老夫人聽說小公子在京中做了富貴人家的繼室,迎老夫人來京頤養天年,想必心內欣慰得很,總想早一刻見到您罷。」硝子說罷,倒懸著拱手為禮,繼而將身子向後一仰,雙手反抓簷頭,無聲無息地上了殿頂,幾個提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海市定定立在原地,窗前紗帷在冬夜的料峭寒風中飄舞。次日晨早,女官進來侍候更衣時,發覺宮室內空無一人,金珠瓔珞與白錦翟衣凌亂委棄在地,兩朵怒放的折枝葛巾牡丹經了一夜北風,已然萎謝失色。奪罕,鵠庫左菩敦王奪洛幼弟。

  糾合右菩敦部、迦滿國,篡左菩敦王位。奪洛戰死。左菩敦部牧場、牲畜歸於右菩敦部者,三之有一。——《內閣大庫·奏章合牒·天享卷·十五年一月》立春前,西南各國使臣麇集瀚州,由黃泉關派軍護送前往帝都,順便捎來了鵠庫變亂的消息。左菩敦王奪洛銳意併吞迦滿,遭迦滿人抵死反擊,一貫的夙敵右菩敦王額爾濟更將兩名女兒許配與奪洛胞弟奪罕,派軍扶助奪罕篡取王位。左菩敦部在兩面夾擊下節節敗退,奪罕手刃奪洛,篡得左菩敦王位。

  「邊疆平靖。每一份邊牒都是邊疆平靖。從冬至到立春,邊疆沒有任何動靜,鵠庫人沒有依約佯攻黃泉關,連集結騎兵隊跡象也沒有半點。」昶王聲音不大,太陽穴卻隱約浮動著青筋,「惟有這一份不是邊境平靖,竟然是奪洛的死訊。」一份緞面折子啪地摔到符義面前,「沒有奪洛在黃泉關牽制配合,以我們手中的兵力,對付近畿與羽林軍太過勉強。」「王爺。」符義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這回護送使臣進京的武將乃是我在黃泉關的同袍,兵士中亦大多是我的舊部,再加上近畿營中我直系二萬餘人,善加運用已經足夠。

  如今方諸的養子養女俱已失去兵權,羽林軍亦不足懼。王爺不妨尋個借口出京去,待屬下將京中打掃乾淨,省得許多口舌是非。」「護送使臣的武將,叫什麼名字?你對他可有把握?」昶王瞇起的眼裡閃過精光。「那人名叫張承謙,平民出身,是郭知行的舊部。」「——也好。昨兒個夜裡那些打魚的已經來過了。」「哦?」符義稍稍動容。昶王私下一貫稱呼注輦人為「打魚的」,可謂厭惡已極。他少年時被送往注輦充當質子,飽受冷遇,難為他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謹慎持重,明敏好學,在宮廷中保全了自己。

  十三歲上,儀王叛亂,季昶母舅汾陽郡王亦隨之作亂,季昶即遣人自注輦投書仲旭,痛切自陳絕無二心,並變賣金珠,購置糧秣送往瀚州,尚要受注輦官員譏諷盤剝。隨著仲旭勢力逐漸坐大,勝局初定,注輦人對季昶態度方熱絡起來。早年輕視昶王的注輦使臣蒲由馬更藉機希求攀附,送來一張上好絲緞扇面請昶王賜字,昶王亦不推辭,揮毫而就。蒲由馬得意洋洋將扇面配上扇骨,四處示人。注輦人不識東陸文字,多半曲意敷衍兩句便罷,隨行的五千名羽林軍見了卻不免暗自好笑——季昶題的乃是「前倨後恭」四字,確是鐵劃銀鉤、神完氣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