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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草綠霜已白(20)

  濯纓垂眼看著手裡薄胎茶碗,明透如鏡的碗沿漸漸無聲綻裂冰紋,黑曜石似的眼瞳泛起微淡的金。「義父說這種話,真夠稀罕。我回去了,您那三年工夫就算白費了?您不是天下最恨徒勞無功的人麼?」方諸唇邊笑意更濃。「人說,數千年前北方草原上有個叫寺九的人,為了馴服龍裔天馬,耗費了十二年時間與之周旋,直到身如石,發如草,才終於找到機會騎上了龍裔天馬。天馬嘶鳴,在天地間踏著虹霓雲電又狂奔了十二年,寺九就在馬背上呆了又十二年。終於龍裔天馬甘心馴服,化為女子,與寺九生下了四個孩子,這四個孩子,就是鵠庫四部的祖先,亦是龍孫。

  」濯纓笑容裡,起了微微的酸楚:「怎麼,講古麼?我比義父還熟些呢。」「我見你第一眼,便明白你是一匹烈駒,怎樣威壓也是不屈的,除非讓你敗得心服。三年時間,已經是便宜的了。」方諸轉向霜平湖。對岸海市的屋裡點著燈。「你已是個男丁,那麼,從今日起我營帳外不設守衛,武庫的刀槍弓弩也隨便你揀選。三年內你殺得了我,那麼就由得你回瀚州去,任何人不可阻攔。可是,若是殺不了——」少年武將自馬上彎身,含笑的唇邊刀痕宛然,「你得喚我義父,聽我派遣。

  」孩子聽了軍士傳譯的話,小獸般純烏眼眸裡金芒流轉,吐出一串鵠庫話來。傳譯軍士聽了頗為躊躇,方鑒明淡淡說:「你總不至於怕了個孩子罷。」軍士急怒交加,額邊冒出了細汗。「這小蠻子說,他說,不止殺,他要把清海公烤、烤了吃……」方鑒明長笑起來,手臂輕探,已將那孩子拎到馬背上,繼而揚鞭打馬直向大隊飛馳而去。其時老清海公戰死已有兩年,方鑒明以弱冠之年承繼父爵,紅藥原合戰時,也才不過二十二歲。三年後的天享二年,開始有人留心到,年輕清海公身邊那名英挺少年稱呼他為「義父」。

  二人心內各懷舊事,霜平湖上蓮葉起伏,只是無人言語。「——可是,這麼一匹好馬圈養於犬豕群中,是暴殄天物。早晚你是要回瀚州去的。我養育你十五年,教你武藝經略,是為了有朝一日看你風馳電掣。」方諸輕喟。「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天啟。」濯纓急切道。「近來昶王府內漸漸有了動靜,眼看變亂將至,我亦想留你在京中,」方諸稍有動容,復又悄然歎息,「只是有些事,非你不能。自海市見過你哥哥後,亦不免對你身世有所猜想,更不必說當天山道上那許多軍士。

  你已不能再久留京中,要回瀚州,又難免遭同族猜忌。唯今之計,只有這一個辦法。」他擱下團扇,站起身來。「這幾天,你們兄妹好好敘敘罷,往後要見面亦不容易了。」濯纓看著方諸飄然行去的背影消失於迴廊拐角,重又坐下,將握著茶碗的右手伸出臨水的美人靠之外。那茶碗早已為濯纓握碎,只是被手掌生生箍住一刻之久,施力極巧,是以薄脆碎片之間如刀鋒互切,卻密合得滴水未漏。那筋絡分明修長美麗的手漸漸展開,茶碗亦隨之分裂為六七片,清茶薄瓷,在月色下閃耀著剔透的光,紛紛落入霜平湖中。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天啟。這話,恍然就出自當年自己的口中。方諸在九曲水榭中漫步走著,不勝疼痛似地合了合雙眼。「奪罕從小是頭狼崽,沒有什麼東西拘束得了他。」金髮青年沉吟著。「不過聽王爺這麼一說——在狐狸窩裡養了十五年的狼崽,我還真想看看。」「若日子湊巧,這兩只好蒼隼是一定會與令弟有一搏的。」水光粼粼地映在昶王臉上。「只可惜我不能親見。」左菩敦王側首而笑。「還趕著過莫紇關向西回去,路上探探迦滿情勢。」昶王心知這左菩敦王奪洛與右菩敦王額爾濟之間向來有些芥蒂,怕是急著要趕回鵠庫,亦不願留下行跡,便輕笑道:「那麼,這個月的朔日夜裡,同候佳音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