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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容顏若飛電(4)

  鮫鯊一起一伏地游著。海市的心裡空茫,不是一無所思,卻又不敢深思,只是掉下淚來,打在鮫鯊背脊上連個印子也沒有。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距岸還有三五里,水淺了,鮫鯊不能再向前。那女子打身後取出一個包袱,替海市縛在身上。包袱皮淺藍輕碧,說不上究竟是什麼顏色,卻是絕薄,包袱裡纍纍明珠約有七八捧之數,白晝中依然透出奪人華光。女子牽過海市的手,以手指在海市手心上書寫,指尖所觸之處白光漫起,寫成「瑯嬛」二字,在海市手心隱隱發亮。

  原來這女子,名叫瑯嬛?瑯嬛輕輕一推,將海市推落鯊背,手指海岸,似是要她回家去。一入水,海市發覺手心的「瑯嬛」二字光芒大盛,潛游片刻,毫不氣悶,索性又游了半里路途,竟不需換氣。海市露出水面,回首張望。瑯嬛騎在鮫鯊背上,碧波中衣袂飛揚,無有言語,想來亦不能言語,只是湛青的眼睛靜靜望著海市。海市握緊胸前橫捆的包袱帶子,向陸地游去,再也沒有回頭。「就這麼多?」官兵中頭領模樣的一個,將手探入盛著珍珠的木桶中,抓起一把。

  「回大人,就這麼多……」里長戰戰兢兢答道。頭領抽回手,從指甲縫裡彈掉一顆細如米粒的珍珠。「這叫珍珠?沙子也比這大!」他冷冷地環視周圍的村民,大喝:「你們這些偷懶的刁民!」里長佝僂著答話:「回大人,今年颶風多,驚擾了珠蚌,珠都養不大。咱們的男丁日夜下海,一點一滴才攢到這麼些。咱村往年的貢珠都是上好的,看在咱們一貫……」頭領一腳飛起,把木桶往里長臉上踹去,珠子嘩啦散了一地。「把人都帶走!」遠處的小山上,一輛青油布馬車正轆轆行來。

  車中人將窗上簾子掀開一角,低聲問道:「是收貢珠的麼?」那看似樸素的青油布簾子,竟用的明黃緞子襯裡,甚是奇異。一名清秀少年緊跑兩步湊到窗邊,恭謹回答:「是的。官兵正在那村子裡捉人,看架勢怕是要燒屋子呢。」「且再看看。」車中人吩咐。遙遙的,山腳村子裡起了喧嘩saO動,於是那放下簾子的手停了一停。一道小小的身影衝進村口,攔阻在官兵與一名婦人之間,黝黑的臉孔卻是倔強,「不要鎖我阿母!」不待官兵發作,婦人猛地從塵沙與漁網中支起身體,將孩子一把攔到身後,「海市,快跑!去找你舅公,不要回來!」海市卻不動,自顧解下身後包袱,掏出一把珍珠,舉給那官兵看,「你看,這不是珠?」那些逃散著的、追逐著的、哀泣著的、呵斥著的人們,忽然都忘卻了自己原先在做著什麼。

  他們的神魂都被奪去了。珠子並不碩大,亦非金黃、鴿綠、緇黑等珍奇之色,只是難得勻淨圓潤。可是,暮晚天色裡,那一捧珍珠益發光彩照人,竟在地面上投下了海市的淡薄影子。夜明鮫珠,千金不易。可是這孩子單只手裡就是滿滿一把,那包袱裡的,又抵得多少?官兵頭領排眾走上前,攤開巴掌,海市便將滿把珍珠悉數放進他手裡。頭領那呆滯的臉被珠光照亮了。片刻,他終於醒過神,眨巴著眼,嘿嘿笑起來,「兄弟們,你們看見了沒有?」「校尉爺,咱可什麼都沒看見。

  」海市聽在心裡,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頭領的眼神,像海蛞蝓一樣緊緊粘著海市懷裡的包袱。「那你們說,這村子的貢珠,算交齊了沒有?」「差得遠呢。」一聲兩聲壓抑的笑,稀疏響起。「這破村子裡哪有什麼珍珠啊?」頭領說著,一面扯開衣襟,將手中珍珠放進懷裡。「可不是,校尉爺,咱們上下都搜了,可實在沒有什麼珍珠哇!」官兵們提著刀,打四面向海市一步步圍過來,眼裡熊熊的,都是陰間的綠磷火。海市不由抱住包袱倒退一步,卻被身後樹間張掛著尚未織就的漁網阻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