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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掩護柳如煙,沈林心意改

  幾日後,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五里坡,一邊樹林裡站著一個男子,撐著傘,沈放到跟前時候停下,任先生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

  車外雪花依然飛舞著,陰冷的夜色瀰漫開來。

  「程若遠現在情況怎麼樣?」

  中央宣傳部文化宣教處程若遠,前幾天被呂步青的人給抓了。

  沈放歎了口氣:「他沒熬幾天,咬舌自盡了。」

  了了他還不忘補一句:「那個呂步青就不是人。」

  手術抽人肋骨這種事情,還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出來的。

  「這幾天,呂步青還抓著程若遠這條線不放,看樣子是非要從中查出些什麼,這樣下去,南京文藝界進步人士可能都會被牽連進去。最好讓跟程若遠同志有聯繫的人全部撤離。黨通局這幫人不傻,他們會順籐摸瓜的。」

  任先生皺了皺眉,現在他們在做解放全國的準備,各方面都需要人手,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沈放爭辯著:「正因為是這樣的時候,我們更得保持警惕,國民黨那邊已經狗急跳牆,我們不能因為戰場上的勝利而有絲毫的放鬆。目前南京的局勢只會越來越緊張,但凡有一絲的大意,和可能就會有無謂的犧牲。」

  任先生隨即點頭,像是被說服:「我明白,組織上會有準備的,你哥現在的態度怎麼樣?」

  沈放搖搖頭,沈林一直受的是國民黨的教育,也一直在國民黨黨內工作,雖然現在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但是那依然是他從小到大信仰的黨國,他的想法不會很快地扭轉過來。

  他說了照片的事情,足以證明爭取沈林的希望還是很大的。但任先生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意外:「不過上級對你非常重視,再三要求我一定要保護你的安全。所以不管沈林的態度如何,你可以考慮撤離的安排了。」

  黨通局、國防部二廳都在大規模的招收特工,秘密開展潛伏特工的培訓,他們也知道敗局是無法避免的了,保密局也在這樣做。他走了這些情報誰負責?而且我們的部隊離南京越來越近了,他這個時候離開,不是讓他在勝利之前做逃兵麼?

  沈放沉思片刻說:「再給我幾天時間,讓我看看情況再跟你確定。」

  而另一面,沈林不想為難沈放,也不想為難自己,他向葉局長遞交了辭呈。

  「是因為沈老先生的事?」葉局長問他。

  沈林沒說話。

  「你父親的事讓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但是現在正是黨國用人之際,你是我手下得力的人才,這時候你辭職,合適麼?」

  沈林像是下定決心:「我能力不濟,有呂科長輔助,局長不用擔心。」

  葉局長搖搖頭:「呂步青也就抓人行,一點後路不留,這幾天我盡給他擦屁股了。」

  因為程若遠的事情,最近沒少有麻煩,這讓他對呂步青十分有意見。

  沈林沒有說話。葉局長歎了口氣,繼續說:「我是真沒有想到,當初讓你起草的敵後情報工作竟然會如此快地派上用場,一切正如所料,黨國在這裡的時間看來不會很長了。」

  說著,葉局長拿起沈林的辭呈,一撕兩半,並把手邊的一疊資料遞給沈林:「這是培訓班的一些資料與人員,我現在正式任命你為潛伏特工訓練班的負責人。你先熟悉一下,這個事要抓緊。」

  戰事一天天對國民黨更加不利,共產黨第二,第三野戰軍所屬的部隊迅速的逼近長江。蔣介石為了贏得時間,依托長江重整軍力,仍以國民黨總裁身份總攬軍政大權。命令湯恩伯和白崇禧組織長江防禦。

  南京城內,眾多國民黨要害機關都在清點收拾,準備離開。

  葉局長辦公室裡,呂步青遞交了一份名單:「局長,這是我們剛查獲的共產黨以及親共分子的名單,而且他們近期的活動都很活躍。」

  他順著程若遠跟蹤調查了文化圈的親共嫌疑人,又發現編劇周飛和程若遠是同學,還給周飛開過綠燈演過禁演的劇,很快就將他抓了起來。

  好在是個預備黨員,沒想著拿程若遠的肋骨嚇了嚇就什麼都說了。

  葉局長看著名單眉頭皺起來:「人這麼多?這幫傢伙是越來越猖狂了。」

  「行動科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等您的命令。」

  「抓吧,要不他們能鬧上天。」

  呂步青表情得意:「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不過我希望局裡可以給我增加些人手,而且我希望由行動科主導抓捕行動,絕不能給共黨通風報信、毀滅證據的機會。」

  葉局長點了點頭,隨後撥通電話將沈林招了來,將他手裡訓練的人借給了呂步青,並且安排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能離開內調局,直到所有的抓捕行動結束。

  從葉局長的辦公室回來,沈林坐不住了。

  葉局長剛剛跟他說話,將那名單遞給他看了一眼,柳如煙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急得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子,又看著窗外,呂步青已經在集合行動人員。

  他猶豫著,最終還是拿起了電話打給了沈放。

  「是我。」

  沈放聞聲意外,但語氣依舊平靜:「哦,有事兒麼?」

  「還記得家裡南院那棵你小時候種的柳樹嗎?」

  沈放一愣,思考片刻,緩緩回應:「記得,怎麼了?」

  「我前幾天發現它病了,南院的陽光不好,你最好把它移栽到北院去。北院陽光好,我今天看柳樹的葉子已經開始掉了,如果晚了,那柳樹怕是活不成了。」

  柳樹,柳如煙?

  沈放醒悟過來,掛上電話站了起來,眉頭緊緊攥在一起,拿起衣服,急急地衝了出去。

  幾輛轎車、吉普車行成的車隊行駛在街頭。

  劇院後台柳如煙從一邊洗手間走了出來,在幕後後面停留了一下。一隻手從從黑暗中伸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柳如煙,另一手按住柳如煙的嘴巴。

  柳如煙嚇了一跳,想喊,但沒有喊出來……

  劇場後台化妝間曾牧之找不到柳如煙有些著急,這時候有通電話打了進來。

  曾牧之接過電話,焦灼的:「喂,哪位,我現在正在忙著……」

  那頭是一個沙啞的聲音:「再忙也得聽這通電話,五分鐘之內來劇院對面的旅館317房間,否則你將永遠看不到柳如煙。別聲張,要驚動別人只會對柳如煙不利。記住,只給你五分鐘,而且就你一個人,走後門出來,別跟我耍花樣。」

  曾牧之還想再發問,那邊掛斷了。

  沈放站在317房間的窗口,拉開窗簾的一道縫隙,看到曾牧之從劇場走了出來,一直走進了旅館。

  沈放走到門邊,小心謹慎地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曾牧之,沈放一把將不知所措的曾牧之拉了進來,繼而看了看屋外走廊,沒人跟著。

  曾牧之看了看柳如煙,再看了看沈放,有些不耐煩:「你們這是幹嘛?我沒空跟你們折騰,如煙,跟我走,戲要開場了。」

  他拽著柳如煙就要走,沈放攔在門口:「你哪兒都去不了。」

  曾牧之還想說話,柳如煙插嘴:「我們被內調局的人盯上了。」

  這時,屋外傳來汽車轟鳴聲,透過窗簾的縫隙,三個人看到內調局的車隊開了過來。

  呂步青帶著特工趕到,從車上下來,衝進劇場。

  沈放放下窗簾看著曾牧之:「如果你再晚出來一會兒,你遇到的就不是我了。想保住自己就聽我的。」

  曾牧之冷笑:「聽你的就沒危險了?算了吧,我知道該怎麼做。如煙,跟我走。」

  沈放看著曾牧之皺起眉頭,在曾牧之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突然掏出槍指著他:「現在可以聽我的了麼?」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曾牧之的身體僵硬住了。

  因為沈放的參與,呂步青沒有抓到柳如煙和曾牧之,但最後從一個煙販子嘴裡得知,是一個穿西裝的人將柳如煙帶走的。

  直覺告訴呂步青,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一定是沈放,如果是沈放窩藏了共產黨那就太好了。他手裡有一張王牌,周飛,這個書獃子是這場捕獵的最好誘餌。

  茶樓包間,周飛戰戰兢兢地坐在椅子上,他身後站著兩個內調局的特務。

  「這幾天過的不錯吧。我會讓他們好好照顧你,只是我那些手下都是粗人、脾氣也不好,真的有什麼過激的事兒,你也別怪我疏於對他們的管教。」

  周飛點了點頭,膽怯地回應:「」承蒙……承蒙……您的手下照顧,呂科長,您要我做什麼,儘管說。」

  「跟你的好朋友曾牧之聯繫一下吧。」

  周飛一驚,言辭閃爍,顫抖著說:「如果……如果他們存心躲起來,我是無法聯繫上他們的。」

  呂步青冷笑:「你想聯繫總會有辦法的,對麼?」

  周飛被呂步青看得發毛,遲疑片刻,最終恐懼戰勝了一切:「我們曾約定過,如果聯繫不上對方,只要在今日晚報上刊登一則病重尋友的消息,對方就知道了。我可以刊登這樣的啟事,曾牧之看到,他應該會來赴約的。」

  傍晚,沈放領著曾牧之、柳如煙走進旅館。

  老闆似乎和沈放熟悉,沒有說話便遞來了鑰匙。沈放帶著曾牧之、柳如煙上了樓,進了216房間。

  這是個小旅館,房間不大。

  沈放進來,首先看了看窗外,然後把窗簾拉上。

  「這兒暫時安全,在我回來之前你們哪兒也別去。」

  曾牧之脾氣依然火爆:「憑什麼聽你的?」

  柳如煙推了曾牧之一把:「他要想害我們,早就動手了,還等到現在?」

  曾牧之有點不甘心,想說什麼還是忍住了。

  回到公寓,姚碧君迎了過來幫沈放接過外衣掛在了衣架上:「回來了,飯菜都好了,就等你了。」

  看到沈放面帶疲憊,她又擔心起來:「你怎麼了?看著這麼累。」

  「事情太多。」

  沈放搖了搖頭,走到沙發前坐下,揉了揉眼睛接著又抬頭道:「你爸怎麼樣?好些了嗎?」

  提到自己的父親,姚碧君沉默了。呂步青用姚父作威脅,姚碧君心裡總是有愧疚的。

  「要不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好不好,你能不能帶我走?」

  沈放苦笑:「我們能去哪兒,我是保密局的人,共產黨馬上就打進南京了。我這個身份,你跟我能去哪兒?」

  「難道你只會用特殊的身份生活?難道就不能離開這一切麼?」

  沈放有些詫異地看著姚碧君:「我該用什麼身份生活?我是幹什麼的你很早就清楚。」

  姚碧君有些失落:「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你都是我的丈夫。只是你心裡牽掛的事情太多。」

  「你到底想說什麼?」

  姚碧君遲疑片刻,最終說道:「你今天應該見過那個柳如煙了吧?是你把她藏起來了。」

  沈放警惕起來:「你哪兒來的消息?」

  這消息要是走漏了,現在的柳如煙也許已經十分危險。

  姚碧君瞧上去很平靜:「今天下午有人調取了柳如煙所在劇團的全部電話通話記錄。而且我回來的時候,看到特務到處在找人,大街上也貼出了柳如煙與那個導演的通緝告示。」

  沈放:內調局動作夠迅速的。

  姚碧君聲音裡有些不悅:「為了柳如煙,你真的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危險嗎?你這樣做,考慮過你家人的感受嗎?也許,你從沒有把我當做是你的家人。」

  兩人都沉默了,彼此對望。

  沈放握著姚碧君的手,耐心地說道:「如果今天被追捕的是你,我也會捨了命保護你的。」

  姚碧君苦笑,她跟別的人都一樣,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你跟那個柳如煙是什麼關係我不管,只是如果你需要把他們藏起來的話,我家在南京有一處老房子,因為位置偏僻,這些年一直空著,沒有人住,也沒人知道。」

  姚碧君看了看沈放:「或許你能用的上。」

  沈放意外地看著姚碧君。姚碧君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萬一有不得已的時候,我做了什麼事兒,希望到時候你不要怪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是你的什麼人。」

  沈放再回來的時候,立刻就發現曾牧之不在屋內。

  他警覺而緊張地:「曾牧之去哪兒了?」

  如果出了問題,他們需要馬上離開這裡。

  「他……他出去了。」

  「不是讓你們哪兒都不許去嗎?」

  柳如煙分辨:「他說有重要的事需要出去一趟,我攔不住。不過別擔心,他走之前化了妝,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沈放模樣憤怒:「有問題那一切都晚了,現在全城都在搜捕你們兩個。」

  正說著,兩人聽到有一陣腳步聲。

  沈放警覺地示意柳如煙不要說話,並把柳如煙拉到自己身後,接著掏出槍藏在門後。

  門開了,那人剛進來,沈放一把把來的人卡住脖子按在牆上,用槍頂著他的頭。

  來人用帽簷擋著臉還帶著厚厚的圍脖,沈放把圍脖拉下來,發現來人是曾牧之。

  「你還敢出去?如果那麼想死,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死。」

  曾牧之想辯解,但似乎被嚇著了,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

  沈放強忍著怒氣把曾牧之推到一邊。走到窗邊向外看著,觀察是不是有人跟蹤。

  曾牧之被掐得有些喘不過氣,他坐下喝了口水:「我進來的時候也看了後面,應該沒有尾巴,而且我還化了妝。」

  沈放冷笑:「應該沒人認出,應該沒有尾巴,所有你不能確定的事都會要了你的命。」

  沈放繼續觀察窗外了一會兒,他確定並沒有可疑的人,回頭嘲諷地說:「三月的天氣,有人像你這樣帶著那麼厚的圍脖,帶著那麼一個帽子麼?你是生怕別人覺得你沒特點、生怕別人記不住你麼?」

  沈放從窗邊離開,走到曾牧之身邊:「說吧,到底幹什麼去了?」

  「我有我的工作。」

  「你要不說,我會懷疑也許你去見的是內調局的特務。那我該換個方式對你了。」

  這是拿他們三個人的命在賭,他怎麼能忍受。說著沈放再次掏出槍指著曾牧之的頭。

  柳如煙慌了,忙攔住沈放,替他辯解道:「不可能,牧之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兒的。」

  曾牧之把眼一閉:「你開槍吧,我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沈放卻不管柳如煙怎麼攔著,還是用槍頂著曾牧之說:「我數三下。」

  「一……二……」

  曾牧之的手已經開始抖動起來,嘴唇也顫抖起來。當沈放數到了三,曾牧之閉上眼。

  沈放扣動了扳機,但是槍沒響。。

  曾牧之雖然緊張,但是依然一副凜然。

  沈放把槍收了起來,冷冷一笑:「看不出,你弱不禁風的樣子還挺硬氣。希望進了審訊室你還能這樣。不過,下次你還這樣不聽話,我一定不會用空槍對著你!」

  說完,沈放看著面前兩個人:「這裡不安全,收拾一下,換個地方,可以躲兩天。」

  到的是姚家的老宅。

  沈放進屋打量了一番房子,把手裡拎著的一個包袱放在桌上。

  「這裡有一些吃的用的,準備得急,先湊合吧。」

  說完,他到窗戶前觀察了一下,把窗簾拉好,轉身準備出門。

  曾牧之將他喊著:「等等,能幫我找一下這幾天《今日晚報》麼?我想看看這幾天發生了什麼。」

  沈放看了看曾牧之沒說話,直接出門了。

  經過調查,那天的行動,內部人員只有沈林一個人打過電話給沈放,折讓呂步青更加肯定,帶走柳如煙和曾牧之的人,就是沈放。

  他還在曾牧之的公寓發現了一張沒有燒完全的字條,上面寫著:兄,王文馳,於1949年3月 安徽。

  而45軍37師的師長叫王文馳,他的師部就是在安徽馬鞍山。

  如果是沈林和沈放一起安排柳如煙和曾牧之的逃離,而曾牧之又和王文馳有扯不開的關係話,那麼沈家兄弟必定跟共產黨的關係密切。

  呂步青向葉局長申請了內部調查,接著又按著周飛說的,將尋人啟事刊登在《今日晚報》上。

  約定的地點是悅來茶樓,等待著曾牧之落網。

  而另一邊,沈林接到電話,是喬治其的同學打來的,說喬治其受了傷。

  醫院走廊裡一片混亂,不少受傷的學生正在接受醫治。

  沈林走進一件很大的病房,在病房最裡面,喬治其躺在那裡,渾身綁著繃帶,昏迷不醒。

  打電話的女同學坐在一邊,額頭上帶著紅腫,還在抽泣著,看到沈林過來,站了起來。

  「怎麼樣了?」

  杜小月搖了搖頭:「醫生說如果能熬得過去今天也許還……」

  說到這裡,杜小月想說又不敢說,整個人哆嗦著,眼淚落了下來。

  「怎麼會成這個樣子?」

  「都怪我,今天我們去示威遊行了,喬治其本來不想去,也不讓我去。我罵他是懦夫,他不放心我就去找我了。沒想到遇到憲兵警察,喬治其為了保護我,被打成這樣。」

  正說著,喬治其醒了過來,

  杜小月喜極而泣奔出去喊醫生。

  喬治其看到了沈林,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沈林阻止了他:「什麼都不要說,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說。」

  喬治其虛弱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有一些話,我一定要問清楚。沈大哥,你告訴我,人追求的理想、自由,到底對不對?反對飢餓與戰爭有錯嗎?他們希望能吃得飽,希望過平平安安的生活有錯嗎?」

  喬治其喘著氣,沈林開口想讓他先休息,他卻搖了搖頭:「讓我把話說完,學生們只是說出自己對國家的願望,政府為什麼要鎮壓他們,軍隊和警察不是應該保護人民的嗎?為什麼要對手無寸鐵的人動手。學生真的是罪不可赦嗎?」

  喬治其很激動,咳嗽起來,沈林拍了拍他的背解釋著:「有些事情,不是對和錯能解釋清楚的。」

  喬治其緩了一會,似乎已經堅持不住「你說的話我一直都很相信,可是這段時間,我聽了他們講了很多理想與主義,我覺得或許他們所說的世界才是理想的世界。要真有那樣的日子該多好,我們不用餓肚子,老師,同學在校園裡平靜地教書,讀書。我畢業後,也許可以做個普通的老師……」

  這些話他之前不敢說,現在終於忍不下去,只是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弱。手張開著,彷彿要抓住什麼,卻又忽然鬆了一股勁。

  沈林臉色陰沉,看不出他的悲痛,但是他有些哽咽,他好似說給喬治其聽,又好似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哪一個是對的,你的問題也一直在困擾著我……」

  沈林精神抑鬱地從醫院走了出來,抬頭看了看天,走下台階。

  等他再抬頭時,他看到姚碧君被呂步青攔下了,接著被帶上了車。

  沈林躲在柱子後面,過了一會兒,姚碧君又從車上下來。

  街口,沈放買了一份《今日晚報》。

  進門的時候,曾牧之坐在一邊沙發上,不說話,低著頭。沈放將幾份報紙遞給了他,他忙接了過來翻看著。

  沈放並不在意,轉過頭跟柳如煙說話「再忍耐幾天,我會盡快送你們出去。內調局是鐵了心要抓到你們,千萬不要與外界聯繫,一旦出事,我也會被牽連進去。」

  柳如煙點了頭,曾牧之沒有說話,沈放也不搭理,將帶來的食物放下便要離開。

  等門被合上,曾牧之在報紙的某個地方用筆畫了一個圈,彷彿在思考著什麼,隨後焦灼地將報紙團成一團,丟在了垃圾桶裡,繼而走到窗前,眉頭攥在一起,心思越來越重。

  「不行,今天下午我必須出去一趟。我去找周飛,就算我被抓了,也許他還有機會。」

  說著曾牧之起身拿大衣就要出門。

  柳如煙忙攔住門口:「你沒聽沈放說嘛,我們不能拿三個人的性命去賭博。」

  「這是我的事兒,不用你管。」曾牧之急了,說著推開了柳如煙,柳如煙一個趔趄倒在桌子上。

  沈放離開之後去了一趟五里坡見了任先生,他們安排好了。明天晚上在南城長樂街的一個傢俱店會有一輛貨車運送傢俱出城,屆時可以將柳如煙和曾牧之藏在貨物下面,離開南京。

  可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曾牧之再一次消失了。

  「他說去找周飛了。」

  沈放怒道:「又不攔著他!你們是小孩玩過家家麼?胡鬧!」

  柳如煙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如果能攔得住他,還用得著你來質問我?再說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去找的周飛是自己人。」

  「自己人?你怎麼知道誰是自己人誰不是!」

  柳如煙還要說話,沈放打斷他直接問:「曾牧之要去哪兒見周飛?」

  「我也不知道。」

  沈放思考著,突然想到什麼。

  報紙,是那張報紙。

  沈放四處尋找著,在垃圾桶裡,找到那份團在一起的報紙,打開它,沈放看到那份重病尋友,在悅來茶樓見面的廣告上被曾牧之圈了一個圈。

  悅來茶樓二樓包間裡,臉色慘白的周飛被閆志坤等幾名藏在包間裡的特務控制著,他坐在窗口裝作喝茶,目光不時朝窗戶看著,手一直在發抖。

  沒一陣子,他就看見了人群中喬裝以後的曾牧之在慢慢靠近。

  周飛低著頭喘息著,汗水佈滿了他的臉。最後一咬牙,突然起身,從桌子上拿起茶壺扔向窗外。

  那茶壺摔在窗外,引得路人一陣吃驚。

  曾牧之也停住了腳步。

  周飛撲到窗口,對著外面大喊:「有特務,快跑!快跑啊!」

  旁邊的特務惱怒拉住周飛,不想周飛也同時抱住了特務,兩個人在窗口廝打起來。

  聽到動靜曾牧之立刻隨著人群轉身就走。

  最終,周飛抱住身邊一個特務,摔出窗戶直接摔倒在茶樓外的街道上。

  街道上的人群圍了過去。曾牧之呆住了。這個時候,一隻手突然伸過來一把拉過他,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沈放。

  沈放拖著他離去。

  沈林下午時候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那邊是一個女聲:「你弟弟病了,在江浦路五弄37號,晚了就來不及了,切記。」

  那聲音很熟悉,似乎是姚碧君。

  他又想起那天在醫院門口見到姚碧君上了呂步青的車,以及後來他去調當初成立的1143號特別行動小組資料,發現了呂步青也在調查這個小組。

  他有些想不通這其中究竟有什麼關聯。

  浦路五弄37號,正是姚家老宅。

  沈林到了以後,開門的人是柳如煙。

  他看見柳如煙略有些意外,但他即刻了然這是沈放的意思,只向屋裡掃視一下,詢問著:「還有其他人麼?」

  柳如煙搖了搖頭,他扯過柳如煙:「現在跟我走。」

  就在這時,外面有車子停下了,一群人衝進樓內的聲音。沈林一把將柳如煙拽出屋子,把屋門關上朝著樓上跑去。

  樓上是六間住戶,走廊兩邊各三間房子。

  柳如煙還要往樓上奔去,沈林拉著她,踢開了旁邊的一個房門,衝進了闔上門。

  特務衝了上來,開始挨個房間搜查。

  這麼慌亂的時候根本顧不得解釋,柳如煙只問:「現在怎麼辦?」

  閆志坤帶著特務搜到三樓,他注意到一個房門門框似乎有損壞的痕跡,一招手帶著特務朝那房間摸了過來。

  仰著下巴示意,他身邊的特務一點頭,猛地衝進了房門。

  不過此刻房間裡空空如也,沈林和柳如煙正貼著牆邊站在窗戶沿兒外面。

  沈林一隻手按在自己腰際的手槍上。柳如煙嚇得閉上了眼睛。沈林拉著柳如煙的手,從窗沿移動到公寓樓外牆的一個拐角處。

  他們從防火樓梯上了樓頂,從樓頂翻到另一個公寓樓的樓頂上。

  沈放帶著曾牧之趕回到江浦路時,公寓樓四周已經被特務包圍。

  他轉而又將曾牧之帶到了藍調酒吧。

  「帶他躲一下,晚上我來接人。」

  他吩咐服務員,服務員指路要走,曾牧之卻有些猶豫:「可是……」

  沈放打斷曾牧之的話,語氣非常不耐煩與憤恨:「別再給我添亂了。」

  現在這樣的境況,他真的恨不得一槍斃了眼前這個傢伙。

  「我去查柳如煙的下落,如果她出了事兒我不會放過你。」

  出了酒吧,沈放在街頭的電話亭給沈林打電話。

  李向輝告訴他說沈林回了深宅,他思考片刻,又撥通了沈宅的電話。

  「是我。」

  那邊沈林聲音很低:「我正等你電話呢,家裡來客人了,如果你想見,告訴我地點,我可以把客人給你送過去。」

  沈放懸著的一顆心馬上放了下來,想了想回了話。

  晚上八點,長樂街傢俱店門口,一輛貨車和一輛轎車停了下來。

  車燈很亮,照出貨車旁的一個身影,正是沈放。柳如煙從黑色轎車下來,朝沈放方向走來。這時曾牧之從傢俱店內走了出來。

  曾牧之有些不可思議,目光帶著一絲愧疚試探地喊:「如煙。」

  兩個人彼此關懷著,沈放看了看兩人沒有說話,目光平靜。

  那轎車開了過來,車窗搖下,沈林隔著窗戶看到沈放:「人我送來了,下面的事情我也不再管了。」

  沈放點點頭。沈林面無表情叫了聲柳如煙。

  「如煙。」

  柳如煙回頭誠懇道:「謝謝你,沈林。」

  沈林搖了搖頭,面色依舊冷漠:「不用謝我,今天我並沒有見到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你自己保重,以後估計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說著他將車發動,從柳如煙身邊開離。

  沈放拉開旁邊的貨車車廂,裡面有一個隔層,柳如煙與曾牧之坐在了隔層裡面。有幾個夥計將傢俱歸置了一下,將柳如煙和曾牧之擋住。

  看著貨車開走,沈放上了自己的車跟在後面。

  綿綿層疊的山巒,曲折的山路。在山腳下,任先生的車在等著。

  柳如煙與曾牧之下車來換上任先生的車,上車之前,柳如煙停住了,回頭看著沈放,似乎思量了一番,走回到沈放的面前。

  柳如煙咬了咬嘴唇,似乎難以啟齒,但依然是說了:「沈放,跟我們一起走吧,留在南京太危險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如果還有緣分,我們終將會再見面的。」

  沈放搖了搖頭,柳如煙歎息一口又說道:「我可能從來都沒有成為你心裡要選擇的那個人。」

  「人生中比愛情要重要的事兒太多了,你選的也沒錯。也許我曾經對你有過那樣的想法,不過……都已經過去了……」

  柳如煙也笑了,笑容有一絲遺憾,沈放點了點頭:「保重。」

  車子遠去,沈放看著晨曦中的層巒疊嶂,站在山野間,靜靜地,等了一會,然後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任先生卻將他喊住了:「沈放,等等。」

  沈放停下了:「什麼事?」

  任先生有些著急的說:「我剛剛才從曾牧之那裡得到消息,他的任務是聯絡守衛南京的國民黨45軍37師起義,現在曾牧之暴露了,那37師的師長王文馳會非常危險。」

  南京衛戍區司令部,王文馳接到衛戍區張耀明司令的電話前來參加緊急軍事會議。

  有軍官將他引進會議室,等那軍官再一次退身出去以後,會議室四週四扇門都被推了開來,一群人荷槍實彈的內調局特務走了進來。

  王文馳的副官試圖拉開身後的大門,但發現門被鎖上了。

  隨即他們的配槍被特務們下了,內調局葉局長走了出來,身後跟著的是沈林。

  王文馳吃驚之餘轉而憤怒:「你們內調局太囂張了,這裡是衛戍區司令部,我的警衛班就在外面,就你們這幾個人想幹什麼?」

  葉局長和氣道:「王師長不用動氣,我們並沒有惡意,只是有些事情要請王師長回去好好談談。」

  王文馳冷笑:「有你這麼找人談事情的麼?」

  葉局長並不生氣,語氣緩和,微微一笑:「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我聽到有消息說王師長與共黨一直有聯繫,那個叫曾牧之的導演你見過不止一次吧,他可是共產黨。」

  王文馳有些意外,但依舊強作鎮定。

  「這些都是無稽之談,清者自清,我不在意。你到底想怎麼樣?」

  「張司令已經讓你的警衛班回去了,王師長不好意思,我內調局的職責所在,你還是跟我走一趟吧。」

  說完,葉局長對一邊的特務示意。

  旁邊的特務把王文馳押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沈林坐著葉局長的車。

  車在街道上行駛著,沈林似乎想著什麼,葉局長看出他的疑惑。

  「怎麼?你有想法?」

  「這個王文馳可是蔣經國推薦的人,他真的會投靠共產黨?消息可靠嗎?」

  現在的勢頭,似乎處處都在朝著另一邊倒過去。

  葉局長歎息了一聲:「如今軍隊裡倒戈的人不是一個兩個,不能不防。37師的一些人也反映過王文馳最近言語很是反動,37師地處要害部位,出了問題誰都承擔不了。」

  沈林點點頭,葉局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正想聽聽你的意見,該怎麼處理這個王文馳。」

  「現在還沒有確鑿證據表明他通共叛變,而且軍隊本就對我們內調局不滿,如果貿然處置恐怕對局長您不利。但王文馳有重大嫌疑,我們已經抓了人就不能放,必須嚴加看管以防萬一。就算37師有問題,有王文馳在手裡,也有迴旋的餘地。」

  葉局長點頭:「我也是這樣想,先把王文馳看管起來再說,這個事兒你來辦。」

  沈林有些疑慮說:「我?這案子本來是呂步青查的,現在我出面恐怕……」

  葉局長打斷沈林的話:「沒讓呂步青來就是擔心他那脾氣,亂搞什麼刑訊逼供,弄巧成拙,這個王文馳不是普通人,手下有一萬多人的部隊,有他在手裡起碼可以穩定軍心,如果處理不好,真的出現軍隊嘩變就更糟了。你是黨政調查處的處長,王文馳也是黨員,這是你職責所在!」

  沈林點了點頭,臉色忽然有些猶豫:「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是要問局裡的變化是吧。」

  沈林沒說話。

  「你不問,我也要跟你說,眼下局勢大家都清楚,我也不怕透露給你,當初跟你說的現在成了現實,內調局馬上就要南撤到廣州了,我也要過去佈置工作。我走了,南京要變成留守分局,後面這攤子事兒,你覺得以後應該怎麼辦?」

  「人都走了不行,南京也需要有人負責,而且要加快安排潛伏人員,收集敵後情報來源。」

  葉局長點頭:「我打算讓呂步青留下來任命他作代理副局長,你不會有意見吧?」

  「我聽局長的安排。我本就看淡職位,呂步青做代理局長更合適。」

  沈林知道,葉局長是在安撫他。可內調局遷走了,他該怎麼辦呢?

  葉局長點頭:「難得你心胸寬廣,真該讓你跟我去廣州,可針對共產黨的潛伏工作得由你來完成,那些年輕人畢竟是你訓練的。」

  「現招收的人員受訓時間太短恐怕難以勝任。」

  「現在是死馬也要當活馬醫了。對了,那個王文馳送去內調局的別墅看押,要封鎖消息,禁止任何人跟他接觸,必要時候,你可以用專線電話跟我聯繫,如果呂步青耍橫蠻幹,你可以隨時向我匯報。」

  清晨的接頭四下無人,晨光熹微,淡淡的雨霧飄散在南方城市中,有一種淡淡的失落和詩意。

  光線暗淡,沈放將車停下,朝四周看了看,繼而拐進了一條巷子。

  走進永昌裡當鋪,老闆看到沈放,提醒著:「還沒開張呢……」

  沈放打斷他的話:「任老闆說,有一批貨讓我看看。」

  當鋪老闆聞話停下手裡的動作,忽然變得警覺起來:「跟我來。」

  兩個人走進了倉庫,當鋪老闆推開門,對沈放說道:「在裡邊呢。」

  沈放跨進屋內,繞過各式各樣的物件,走到倉庫的裡層,又一推開一扇小門,任先生就坐在裡面。

  沈放走了進去,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任先生為他倒茶。

  「我已經通過國防部的人查過王文馳了,昨天一大早,他就被叫到衛戍區司令部開緊急會議,但是他和他的副官一直沒有回到馬鞍山,應該是被內調局的人扣押了。」

  任先生沉吟片刻:「王文馳所率領的37師是國民政府南京防禦非常關鍵的部隊,這樣的部隊如果能夠起義的話,對解放南京的作用很關鍵,現在必須馬上想辦法營救王文馳。」

  「內調局已經嚴重懷疑王文馳了,對他的看押也勢必很嚴密。想救他只有一個辦法。」

  任先生看著他,似乎在等待著,沈放接著靜靜吐出兩個字:「突襲。」

  任先生憂慮更甚,臉上滿是愁云:「南京現在城裡城外全是重兵把守,突擊營救的法子能行麼。」

  「國民黨也擔心軍心不穩,所以對王文馳通共的事兒不會大肆聲張,就是這個階段才好下手,而且我們在內調局裡也許還可以發展個內應。」

  「誰?」

  「沈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