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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凱歌高奏

  韶樂悠揚,琴瑟和鳴,郡守府張燈結綵,花燭高照。

  裴琰命田策接過隴州等地的防務,帶兵趕往隴州,童敏則重回長風衛,不再任軍職。裴琰又請了凌軍醫向李大夫提親,借成郡郡守府之地,選了這日替童敏將李大小姐迎娶過門。

  當日「回春堂」李大夫帶著家眷前往牛鼻山,出示南宮玨給的令牌後,便投入童敏軍中當軍醫。李大小姐親見戰爭景象,也如江慈一般在醫帳幫父親搶救傷員。一來二去,不知怎的,便與童敏兩情相悅。童敏後來帶兵趕往「回雁關」,他父女二人也一直跟在軍中。

  此番二人終得結為連理,長風衛上下都替童敏感到由衷的高興,又正值大戰得勝,婚禮雖辦得倉促了些,卻熱鬧非凡,就連被易寒擊傷後一直臥床休養的衛昭衛大人也出席了婚禮。

  凌軍醫親任主婚人,童敏並無親人,便由裴琰充當男方長親。待童敏牽著紅綾將李大小姐帶進喜堂,長風衛們哄然而笑。童敏窘得滿面通紅,嘴卻笑得合不攏來,眼見陳安等人擠眉弄眼,知今晚這些兔崽子定要大鬧洞房,不過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只能樂而受之。

  裴琰笑容溫雅如玉,喝過童敏和李大小姐奉上的茶,取出一塊令牌,遞給童敏。

  童敏看清手中令牌,「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蒙著喜巾的李大小姐忙也跟著跪下。裴琰微笑道:「起來吧。」

  童敏哽咽難言,半晌方道:「童敏定不負相爺重托,不負安大哥--」

  眾人這才知裴琰於這大喜之日,將長風衛正式交給童敏掌管。一眾長風衛想起過世的安澄,再看這滿堂紅燭,頗為感慨,許多人眼睛便有些濕潤。

  裴琰彎腰將童敏扶起,笑道:「快起來吧,總不能讓新娘子陪你跪著。」

  童敏雙眸通紅,說不出話,裴琰使了個眼色,凌軍醫笑著高唱贊禮:「禮成!送入洞房!」

  陳安等人一擁而上,笑聲震天,將一對新人擁入後堂。

  裴琰看著眾人擁著新人離去,微笑著轉向一旁的衛昭道:「衛大人,咱們--」

  衛昭卻未聽到他的說話,他正淡淡而笑,眼光凝在堂內一角。裴琰順著他目光看去,笑容漸失,他慢慢端起案上的一杯喜酒,放於嘴邊細飲。酒在嘴裡,滋味全無,而他的視線亦再也挪不開了。

  江慈這日換回了女裝,著淺青色對襟裌襖,深青色羅裙,不施粉黛,秀麗面容宛如新月般皎皎動人。她這日梳了只有已婚女子才梳的驚鵠髻,青絲間也未有珠飾,只斜插著那根碧玉髮簪。

  她立在堂內一角的紅燭下,嘴角含笑,目光越過喧笑的人群,與衛昭視線膠著在一起。二人似是同時想起了什麼,面頰都有些微紅。再過片刻,江慈抿嘴一笑,眉眼間散發著無盡的光彩,一雙明眸,更仿如醉人的酒。

  滿堂笑聲、滿屋賓客都彷彿變得遙不可及,裴琰慢慢將一杯酒飲盡,只覺得苦澀難言。他站起來,欠身道:「衛大人,我先失陪了。」

  衛昭回過神來,心中暗凜,也站起身,淡淡道:「我也有些乏了,各位失陪。」他向寧劍瑜和崔亮點點頭,走向後堂。江慈悄悄穿過紛鬧的人群,跟了過去。

  裴琰拍了拍寧劍瑜的肩膀,寧劍瑜忙也站了起來,隨他走向郡守府正院的書閣。

  江慈將西偏院院門關上,奔入屋中,抿嘴笑道:「可惜新娘子蒙著喜巾,真想看看她是不是傳言中的那麼美。」

  衛昭握上她的右手,將她輕輕帶入懷中,撫著她的秀髮,道:「小慈,我--」

  江慈知他要說什麼,伸手摀住他的嘴,望著他略帶愧意的面容,柔聲道:「在阿爸和姐姐面前成親,我很喜歡。」

  衛昭聲音澀滯:「小慈,再過幾日,等太子詔書一到,咱們便得回京。」

  江慈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喃喃道:「這麼快?」她猛然用力抱住衛昭的腰,仰頭望著他,語帶哀求:「能不能不回京城?」

  衛昭無言以對,江慈逐漸平靜下來,將臉貼在他的胸前,低聲道:「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罷了。」

  「小慈,還得委屈你。」衛昭遲疑一陣,艱難開口:「現在知道我們關係的,只有少君和子明。此番回京,我還有數件大事要辦。」

  江慈聞言靜默了一陣,輕聲道:「那我悄悄跟在你們後面,一個人上京。」

  「不行,我看少君方才情形,只怕他不會放你離開,你一個人走,萬一失蹤了怎麼辦?」

  「相爺當日既放我走,應該不會--」

  衛昭笑了笑:「他的心思,我最清楚。」

  當日他放你走,讓你來找我,也無非是想讓你絆住我罷了。只是你心思單純,這些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事,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這個世上,總要有一個地方,能留幾分乾淨。

  江慈卻忽想起一事,仰面笑道:「不怕。你不是說過我無論走到哪裡,你都能找到我嗎?」她輕輕勾著他挺直的鼻樑:「你有著獵豹般的鼻子,我無論逃到哪裡,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她的話語俏皮而婉轉,他忍不住吻上她的雙唇,待她喘不過氣,他方才低聲道:「你可真傻。」

  「怎麼了?」

  他歎了口氣,將她抱緊,道:「我那話,是嚇唬你的。」

  「那當初我在那客棧逃跑,你怎麼能跑到前面攔截我的?」江慈不解。

  他笑了出來:「你以為你很聰明嗎?你倒著往回走的時候,腳印要深很多,我一看就看出來了,找到你藏過身的大樹,自然就能追上你。不過我想看看你能支持多久,所以才放了你一夜的自由。」

  江慈惱了,用力咬上他的手背。他忍住痛,撫著她的背,哄道:「是我不對,你千萬別一個人走。」

  江慈想起當前之事,道:「那明天起,我跟在崔大哥身邊,正要繼續向他學習醫術,也不會引人懷疑。」

  衛昭心中悔意愧意漸濃,前方的路黑雲密佈,荊棘叢生,又拿什麼許她將來?他只能用力抱住她:「小慈,是我一時大意,不該帶你到這成郡來。」

  江慈仰頭望著他:「不,你答應過我的,再也不丟下我。」

  院外,隱約的笑鬧聲傳來,衛昭吻上她的額頭,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跟著子明,到京城後,請子明想個辦法,不讓少君的人跟蹤,到內城西直大街老柳巷最末一間宅子等我,門匙在宅子前柳樹第二個樹杈處的樹洞裡。」

  江慈輕「嗯」一聲,衛昭猶豫良久,終道:「你放心,那、那人,現在病重不起--」

  江慈攬上他的脖子,輕聲道:「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在那裡等你便是,只是你要記住答應過我的話。」

  衛昭撫著她的秀髮,猛然將她抱起,黑亮的眸中有著濃濃的眷戀。江慈將臉埋在他肩頭,輕喃道:「無瑕,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衛昭腳步有些踉蹌,將她抱到床上,慢慢取下她的碧玉髮簪,一帳溫柔,滿枕青絲,他不敢再想他們的未來,只將自己沉入到無盡的溫柔纏綿之中去。

  院外,隱約飄來哄笑聲,屋內,紅燭輕「啪」,燭花映著帳內朦朧的人影。

  他輕撫著她的額頭,替她將細細的汗珠拭去,她的面頰仍透著潮紅,他輕輕一笑,披衣下床。

  「你去哪裡?」

  他頓了一下,面上有些隱忍的痛楚,再回頭,又是柔和的笑容:「我去辦點事,你先睡。」

  寧劍瑜聽著遠處傳來的笑鬧聲,尤以陳安那大嗓門格外清楚。他將書閣的軒窗關上,搖了搖頭,笑罵道:「這幫兔崽子,童敏今晚可有苦頭吃了。」

  裴琰坐在棋台前,也忍不住笑:「要娶寒州第一美人,他自然得吃些苦頭。」

  寧劍瑜知他有要緊話和自己說,過來坐下。二人不言不語下完一局,卻是裴琰勝了三手。他慢慢將棋子拾回盒內,輕聲道:「劍瑜,我真捨不得離開成郡。」

  「弟兄們也都捨不得侯爺。」

  「是啊。」裴琰聲音低沉,略含疲倦:「都是隨著我同生共死過來的弟兄,華桓之戰,我實在愧對他們。回去以後,又得過那種鉤心鬥角的日子。在這裡,和你們在一起,我才覺得我活得光明磊落,活得舒心暢意。」

  「侯爺,弟兄們都是誓死追隨侯爺,不管侯爺做何決定。」寧劍瑜沉默片刻,落下一子,緩緩道:「長風騎,之-死-靡-他!」

  裴琰大笑,卻只用力道出一字:「好!」

  寧劍瑜與他對望,二人均覺胸襟大暢,會心一笑。

  「劍瑜,過幾天太子詔書一到,我便得回京。」裴琰道。

  寧劍瑜遲疑了一下,裴琰明他心意,微笑道:「一定得回去。咱們現在只控制了河西以北,南方形勢未明,咱們不能妄動。」

  「是,弟兄們在外征戰,但都惦記著家鄉。」

  裴琰知道寧劍瑜話中之意,微微苦笑了一下,將心中另一重憂慮拋開,道:「現在皇上病重,朝中形勢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得回去探明情況,再決定下一步行動。只是北邊,就全靠劍瑜了。」

  「侯爺放心,田策守著隴北,我守成郡,許雋鎮著河西,亂不了的。」

  裴琰卻微微搖頭:「劍瑜,光不亂還不夠,更重要的是--」他站起,踱步走到窗前,將窗推開,寧劍瑜過來與他並肩而立。

  裴琰仰望星空,迎著夜風,沉聲道:「劍瑜,我要你,助我將這北面半壁江山,變成天下最富饒的地方,變成我裴琰雄圖偉業最堅實的後盾,異日統一天下的!」

  裴琰從未將話說得如此透徹,寧劍瑜只覺一股豪情從胸中凌雲而生,心為之折,不由退後一步,行了個軍禮,沉聲道:「請侯爺吩咐!」

  裴琰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寧劍瑜:「這是子明為我擬的戰後安民施政的條程。」

  寧劍瑜展開細看,眼神漸亮,笑道:「侯爺將這麼重的擔子交給我,乾脆讓子明留下來幫我好了。」

  裴琰微微搖頭:「子明必須隨我回京,各地郡守人選,我都會安排咱們自己的人,你掌控全局便是。我回去後,不管朝中如何變化,你要謹記:文,按子明擬的條程施政,打下異日宏圖大業的基礎;武,則幫我守住北面這半壁江山,讓我在朝中能進退自如。」

  「侯爺放心。」寧劍瑜恭聲道。

  裴琰負手望向窗外遼遠的夜空:「劍瑜,我希望有朝一日,這天下內政清明,百姓安居,各族歸心,四海來朝。但這個目標,絕非短短數年便可以實現。我請你與我裴琰一起,用畢生的精力來創立一個皇權一統的強大國度,立下不世功勳!」

  寧劍瑜眼中神光四溢:身邊之人,渾身散發著懾人的氣勢,他的壯志直破九霄,他的風姿卓然不凡。只有這樣的人,才值得他和長風騎追隨左右、誓死相從。他忍不住單膝下跪,肅容道:「寧劍瑜願終生追隨侯爺,至死不渝!」

  裴琰將他挽起,道:「你我兄弟,以後不必如此多禮。」

  寧劍瑜正待說話,又是一陣轟笑聲傳來,裴琰忍不住笑道:「要不,咱們也去鬧鬧洞房?」

  寧劍瑜自是摩拳擦掌:「嘿嘿,有侯爺親自鬧洞房,童敏這小子也算是有福。」

  二人如同回到了在南安府的少年時光,相視一笑,走到郡守府東北角的清梧院。院內已是笑聲震天,童敏正被陳安等人折磨得狼狽不堪,見裴琰進來,如獲大赦,過來行禮道:「相爺!」

  裴琰視線掃過陳安等人,將臉一沉:「你們這樣怎麼行?」

  陳安正咧開嘴笑,聞言笑容僵住,一眾長風衛也悄然安靜下來。童敏有些得意,坐於喜床上的李大小姐也悄悄抹了把汗。

  待室內再無人哄笑,裴琰拿過陳安手中的絲帕,笑道:「你們鬧洞房的水平太臭,看侯爺我的。」

  童敏眼前一黑,陳安哈哈大笑,第一個衝上來將童敏按住,長風衛們一擁而上,屋中頓時炸開了鍋。

  待眾人將被絲帕綁住嘴的童敏押到李大小姐面前,忽有長風衛奔進來跪地稟道:「侯爺,城西糧倉著火,值守士兵無一生還。」

  眾人面色齊變,又有一人奔進來稟道:「侯爺,城外兵營也遭突襲,死了幾十人,被燒了十餘頂軍帳!」

  寧劍瑜吸了口冷氣,道:「看來桓軍還是不死心啊。」

  裴琰眉間生寒,冷聲道:「傳我軍令,從麒麟關調山火、劍金二營過來!」

  十一月初二,晴冷,微風。

  京城,黃土鋪道,清水潤街。由京城北門至錦石口大營,一路設了竹棚街亭,百姓們傾城而出,立於道旁。文武百官則在太子率領下,漫天旌旗、華蓋金吾,浩浩蕩蕩,辰時初出發前往錦石口,迎接凱旋而歸的劍鼎侯、左相裴琰及長風騎將士。

  裴琰此次凱旋回京只帶了八千將士,其中一部分為原先京畿六營中北調、在戰爭中倖存的人馬,另一部分便是他的三千親信長風衛。

  日禺時分,遠處塵土漫天,蹄聲隆隆。太子在將台上放目遠望,向身邊的裴子放呵呵笑道:「本宮眼力不好,裴卿看看,打頭的是不是裴相?」

  裴子放張目看了片刻,微笑躬腰道:「正是。」

  太子聞言,便舉步下台,眾臣麼跟上。太子緩步前行,眾臣只得按品軼隨太子前行。

  裴琰紫袍銀甲,策著「烏金駒」奔近,眼見太子過來,忙翻身下馬,趨近數步,因戰甲未除,單膝跪在太子身前,朗聲道:「臣裴琰,幸未辱君命,得勝歸來,叩謝我主隆恩。」

  太子俯身將他扶起,笑容可掬:「裴相辛苦了,裴相救民於危難之中,實乃國之柱石。」

  二人再依禮對答幾句,便有內侍奉上水酒。太子執壺親為裴琰倒酒,裴琰與眾臣舉杯相祝,一飲而盡。

  太子笑呵呵地看著,眼光掠過站在不遠處的衛昭。衛昭白衣輕裘,翩翩而立,目光與莊王一觸即分,他右手尚握著御賜蟠龍寶劍,便未向太子行禮,太子也樂呵呵地為他斟了杯酒,和聲道:「衛卿也辛苦了。」

  衛昭卻不飲酒,目光帶上了幾分急切:「聖上龍體可康復?」

  太子神情黯然,衛昭俊面一寒,道:「太子殿下,臣先失陪了,臣要趕去侍奉聖躬。」說完也不行禮,翻身上馬,勁喝一聲,自眾臣身邊疾馳而過。

  諸臣都借與裴琰對飲之際,仰頭掩飾各自唇邊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