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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成不了佛

  「逃不脫,放不下。逃不脫,放不下。逃不脫,放不下……」

  孤燈暗影之下,玄奘握著那塊藏心石喃喃自語。目光漸漸暗淡,神色之中卻又充滿了無奈。有一種慌亂。

  那場景,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有那麼一瞬間,猴子忽然想起了死在惡龍潭的老白猿……那個明明微不足道,卻又想要一肩扛起,到頭來,身首異處的老白猿……

  如果不是知道玄奘的前世是金蟬子,猴子大概會懷疑玄奘的前世會不會是他吧。

  許久,猴子淡淡笑了笑,道:「從前,有人跟我說過一個有關於佛門的故事。」

  聞言,玄奘微微抬眼,靜靜地注視著猴子。

  微微頓了頓,猴子接著說道:「說這個故事的人,是我的八師兄。一個修佛之後又跑來修道,有些莫名其妙的傢伙。」

  「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一個女人,抱著自己剛滿月的孩子一邊餵奶一邊吃飯,這時候一隻蚊子飛了過來叮在她的脖子上,當即被她一掌打死。過了一會吃完飯,她將剩餘的殘羹倒掉。循著味道,一條瘦骨如柴的野狗跑了過去想要吃,卻被她痛罵,用石頭打走。」

  說罷,猴子靜靜地注視著玄奘。

  玄奘微微仰頭,輕聲接道:「於是,佛陀指著那女人告訴眾門徒:『這女人全然不知,被她打死的蚊子便是她的母親投胎轉世,被她打走的野狗便是她那老父親投胎轉世。而她抱在懷裡的孩童。確是她恨之入骨的殺父仇人轉世。』」

  「你知道這個故事?」

  「每一位佛門中人,都知道這個故事。」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前方,玄奘用朗誦的語氣複述道:「佛陀用這個故事告誡他的門徒。勿殺生。同時也隱喻了凡人的肉眼凡胎,不辨真假。以及,凡塵的苦。人情的虛無……這就是佛門證的道。」

  說到這兒,玄奘苦澀地笑了笑,道:「大聖爺忽然提起這個故事,是讀懂了嗎?」

  「我可沒讀懂,也沒功夫去讀。」猴子伸了伸懶腰道:「哪有那閒工夫整天跟你們一樣琢磨這琢磨那啊?我一誕生。就得忍饑挨餓,老虎要吃我,獵人要殺我。要拜師學藝。又得躲避天軍圍剿,還得想著各種辦法經營花果山。嘿嘿……認真去思考這些東西,遠不及直接揮棒來得快。說不定想還沒想清楚呢,自己便已經身首異處了。是我那八師兄凌雲子讀懂了。」

  「哦?他怎麼說?」

  猴子淡淡歎了口氣:「他說。佛門明明可以阻止這件事。卻犧牲了一個女人的孝道,只為成全自己的至高理論。他自認做不到,所以他不修佛了,改修道。」

  聞言,玄奘頓時微微一愣。低頭細思了許久,輕歎道:「凌雲子,倒是個妙人。」

  「他妙?」猴子一下笑了出來,咧嘴道:「大概吧。我倒覺得。你才是真的妙。你們都是看穿了這一點的人,區別是。我那八師兄選擇了當逃兵。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改走別的路。你,卻選擇了堅守。」

  「所以……貧僧永遠成不了佛啊。」玄奘低頭注視著手中的藏心石,笑了。那是發自內心的笑。

  那種感覺,就好像證道之路已經不再孤獨了一樣。

  「你不是成不了佛,而是你成了佛,卻又無法袖手旁觀。其實這樣,挺好。」長長舒了口氣,猴子呲著牙說道:「眼下發生的,可不就是跟這個故事一模一樣嘛?鳳仙郡的居民,全部都成了故事裡的那個女人,變成了證道的籌碼。」

  玄奘依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手中的藏心石。

  抿著唇,猴子隨手將金箍棒扛到了肩膀上,悠悠道:「行了,我出去了,你自己慢慢想辦法吧。他要是敢直接對你出手我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不過,要是他來文的,不來武的,可就得你自己應對了。」

  玄奘雙手合十,躬身行禮道:「玄奘替鳳仙郡百姓謝過大聖爺。」

  ……

  走出門外的時候,猴子發現天蓬正端坐在庭院中一棵小樹下靜靜地瞧著他。

  猴子微微一愣,隨口問道:「幹嘛?」

  「佛也有好人啊。」

  「你這話怎麼個意思?偷聽我們說話了?」

  「你連禁音術都沒施,就這麼點距離,我就不想聽也會聽到。算不得偷聽。」微微頓了頓,天蓬輕聲道:「我現在發現,其實每個族群裡,都有不同的人。妖怪裡有惡的妖,也有善的妖。神仙裡有惡的神,也有善的神。人又惡人,也有善人。佛也一樣啊。」

  「佛不一樣。」猴子一步步走到他身旁歪歪斜斜靠坐了下去,望著玄奘房間的方向說道:「佛,不是人。能成佛的,都是一張臉孔,就好像同一個印烙出來的一樣。所以,佛沒有善佛,也沒有惡佛。玄奘永遠成不了佛,除非……我們輸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從月上梢頭,到明星東啟。

  一整夜的時間,玄奘都將自己鎖在房中對著那塊藏心石喃喃自語。猴子和天蓬守在了門外。至於其他的妖怪,則悄無聲息地遍佈了整個雷音郡。

  就如同撒開了一張大網一般,他們試圖將整個雷音郡都摸個透,甚至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意外發生。

  然而,意外終究是發生了。

  ……

  天灰濛濛亮的時候,雷音郡一戶人家院子裡已經聚集了十幾名妖將,就連牛魔王和呂六拐也在其中。

  很快,猴子也到了。

  撥開圍成一團的眾妖,猴子很快看到躺在院子正中的兩具妖將的乾屍。

  「大聖爺,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一旁的牛魔王低聲道:「是這戶人家先發現的,女主人一大早地尖叫……還好我們先趕到,及時將他們全部捉了起來,又分頭幻化成他們的模樣將左鄰右舍都搪塞了過去。」

  回過頭,猴子看了一眼捆成粽子一般,整整齊齊丟在大廳中的十幾口人。

  「都問過了嗎?」

  「問過了,什麼也沒問出來。」牛魔王小心翼翼地說道:「只說是看到個影子,可惜速度太快,天色又暗,具體是什麼,也沒看清。」

  「這些人全部都捆著,好吃好喝招待著,等我們離開了再放。」

  「諾!」

  很快,呂六拐朝猴子走了過來,躬身拱手道:「啟稟大聖爺,幾乎找不到打鬥的痕跡。兩人皆是在頃刻間斃命,全無還手之力。而且,吸乾了血和精氣,這手法像是六耳獼猴干的。」

  猴子的眼睛緩緩地瞇成了一條縫,淡淡道:「知道了。」

  ……

  此時此刻,「小雷音寺」的後堂之中,沉香正蹙著眉頭,握著毛筆小心翼翼地抄著佛經。時不時抬起眼來望一望前方端坐的靈吉。

  「光頭先生,我……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找我師傅?」

  靈吉隨手指了指沉香筆下宣紙道:「這個字,多了一橫。重寫。」

  扇了扇扇子,靈吉又接著說道:「找你師傅作甚?你師傅能教你的,貧僧都能教你。還有,什麼叫光頭先生。貧僧靈吉佛,你這剛入門的弟子,該稱貧僧一聲靈吉尊者才是。」

  「可我不想剃光頭。」

  「多少人想剃光頭入佛門還沒機會呢,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正言語之間,那高瘦僧人匆匆從門外走了進來,深深叩拜了下去。

  「啟稟尊者,昨夜雷音郡中,死了兩隻妖怪。」

  「哦?」聞言,靈吉嘴角微微上揚,悠悠笑道:「這下子,有好戲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