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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六耳獼猴(2)

  南瞻部洲。

  一抹烏雲隱去明月。

  漆黑一片的山野樹林之中,各種猛獸的嘶吼聲縈繞耳畔。

  一雙雙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死死地盯著眼前這陌生,又明顯極為危險的來者。

  孤零零地坐在佈滿青苔的山石上,六耳獼猴幾乎無視四周傳來的濃濃敵意,仰著頭,透過黑漆漆的枝葉注視著天空中的點點繁星。那眼中透著無限的迷茫。

  深夜,孤身一人在林間面對一群野獸,多麼熟悉的感覺啊……以前自己也經歷過同樣的場景嗎?

  六耳獼猴想不起來,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可他就是半點都想不起來。甚至連剛剛離開地府的時候所使用的咒文,他現在也已經想不起來了。

  為什麼分明都記得,但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呢?

  六耳獼猴不明白,但他又不想回去問那兩個禿驢,因為直覺告訴他,那兩個是敵人。

  可是,不回去問他們,又該怎麼辦呢?

  低下頭,他有些茫然地注視著自己那雙皺巴巴的手。

  一隻烏鴉拍打著翅膀從他的頭頂掠過。

  幾隻地鼠縮在角落裡不知道在鬧騰著些什麼。

  許久,他深深吸了口氣,閉起雙目,開始努力地回憶著。

  無數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閃過,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尖嘯,有人在激戰,鮮血遍地……

  他微微攥緊了拳頭。

  無數雜亂無常的畫面瞬間朝著他噴湧而來,一下充斥了所有的一切。與此同時,劇痛也從靈魂的深處傳來。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腦袋裡折騰著。掙扎著。想要打破頭蓋骨衝出。

  他咬著牙,死死地忍著。

  雙臂的肌肉繃到了極致,青筋暴起。整個身軀都在因為那難以忍受的苦楚而微微顫抖,聲聲哀嚎沖天而起,將四周的鳥雀驚上了天空。

  他看到自己手持棍棒站在雲端與天將激戰,巨大的戰艦拖著滾滾濃煙從天空中隕落……

  他看到自己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接受萬妖的朝拜,每一個人都對他敬若神明……

  他看到自己在洶湧的海面上,與一位同時操縱四把劍的長鬚老者對峙。開啟一場艱辛異常的戰鬥……

  ……

  隨著回憶的深入,那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越來越可怕,甚至已經漸漸接近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可他還在繼續。

  掀起的颶風橫掃了整個樹林。

  他緊緊地抱著腦袋在地上翻滾,痛苦地哀嚎,掀起漫天沙塵。

  所有被他接觸到的一切,無論是樹木還是山石,都瞬間被那無意識的雙手砸成了粉末。

  閃過的畫面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已經快到看都看不清的地步。

  整個頭已經好像要炸開一樣了。

  忽然間,他猛地睜開雙目。呆住了。

  所有的一切都漸漸安靜了下來,整個森林都沉默了。再也沒有任何一種野獸敢在此時此刻發出任何的聲響。

  許久。他緩緩地笑了出來,虛脫地倒地,捂著胸口氣喘吁吁。

  「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啊。」

  是啊,無數的畫面充斥著,一邊回憶,一邊卻在瘋狂地忘卻……這樣去回憶,怎麼可能想得起來呢?

  就現在這樣躺著,他已經忘了剛剛回憶起的畫面了。

  一縷微風拂過,臉頰的絨毛微微顫動。有一種清清涼涼的感覺。

  他茫然地望著夜空。

  「這是活著的感覺啊……」他淡淡地笑著。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只存在於永恆的黑暗、無盡的空虛之中,但是他現在已經活過來了。能感受四周的冷與熱,苦與哀。

  就連抿一抿唇帶來的滑潤感,都讓他無比回味。

  活著真好。

  哪怕是痛,也是好的,只要能活著。

  閉上眼睛,他悠悠地想起地藏王的那番話——這是現在他唯一可以想起的東西了。

  「那個禿驢,應該是個騙子吧?長成那樣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月亮從烏雲後緩緩探出頭來,六耳獼猴微微睜眼,將自己的手支起,攤在月下細細地看。

  「居然說我沒身體,呵呵呵呵……我明明就有。沒有身體,那這是什麼?」

  下一刻,六耳獼猴的神情忽然僵住了。

  他驚恐地看到自己的十指之間,那毛髮之下存在著許多的裂痕!

  他嚇了一跳,連忙一個翻轉從地上爬了起來,藉著月光細細檢查自己的身體。

  全身上下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是!

  纖細如絲的裂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爬滿了全身了……

  一種深深的恐懼在六耳獼猴的心中迅速蔓延開來了。

  那些裂痕,就好像長年累月辛勤耕作的老農的手腳上出現的一樣。不同的是,他們裂痕翻開來是血肉,而六耳獼猴的,裂痕之下竟只有層層疊疊的毛髮。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六耳獼猴微微顫抖著,驚恐地望向四周。

  許久,當他再低下頭的時候,竟發現自己手上的裂痕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在擴大!

  正當此時,一陣微風掠過,六耳獼猴的渾身上下傳來陣陣猛烈的刺痛感,忍不住整個縮成了一團。

  那是一種彷彿渾身上下都是纖細的刀傷,又被人撒上了一把鹽的火燒一般的感覺。

  恍惚中,他親眼看到從自己身上脫落的毛髮頃刻間在風中化為灰燼……

  這一刻,他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一滴滴的冷汗從額頭上滴落,那心彷彿承受了重重一擊一般,猛跳。猛跳。

  「他……他說的……是真的?」

  他微微顫抖著伸出手。從自己手背上拔下兩根毛髮。

  很快。那毛髮如同先前一般在微風中化為灰燼了。

  六耳獼猴怔住了。

  再望向自己的手掌之時,他發現自己的拇指已經不見了!

  眼角、嘴角,此時此刻,他整張臉都在微微抽搐著。那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詞:「死亡」。

  真正的死亡,不僅僅是靈魂剝離**,重投六道輪迴那麼簡單。而是真正,徹徹底底的消失……

  六耳獼猴驚恐地看著這一切,猛地站起來。

  「那傢伙……那傢伙剛剛說什麼來著?他說要吸血!對。吸血!什麼血都可以,哪裡有血?哪裡有血?」

  他驚慌失措地開始在林間狂奔了起來,一路咆哮。

  無數的鳥雀都被驚上了天。

  一隻受驚的野豬嚎叫著飛速逃竄。

  六耳獼猴一咬牙,一躍而起,下一刻,他已經重重地砸在野豬的身上。

  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六耳獼猴微微顫抖著從野豬身上爬了起來,低頭注視著那只已經被他砸暈過去的野豬,重重地喘息著。

  「他說……他說除了要血,還要精氣……對……要精氣。」

  將野豬的頭扶正。他對著它的頭從眼耳口鼻中吸出了一縷乳白色的氣息。

  頓時,他忽然感覺自己的神智清醒了一點點。而那被他吸了精氣的野豬則已經徹底斷了氣。

  緊接著。他又迫不及待趁著野豬的屍體還尚有餘溫,整個如同一頭餓狼一般撲了上去,咬開了它的喉嚨,貪婪地吸吮著鮮血。

  猩紅的血順著嘴角滴落在腳下的泥沙上,暈開。

  黑暗中,無數的生靈正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片刻之後,他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不行……還不夠……」

  丟下已經變成乾屍的野豬屍體,他瘋瘋癲癲地朝前方奔去。

  一道靈力以猴子為中心炸開了,瞬間波及了整個森林。

  下一刻,無數的精氣從每一個角落裡揮散了出來,匯聚到他的身上。

  各種大小動物的屍體掉了滿地。

  躬下身子,他將一具具的動物屍體撿起,重重地咬了下去,迅速吸乾了血,又隨手丟棄。

  「不行,還是不夠……不行,還是不夠,還是不夠——!」

  淒厲的咆哮聲在夜空中緩緩迴盪著。

  此時,就在他前進的方向上,一座繁華的人類小鎮上,人們還對正在臨近的危險一無所知……

  ……

  地府,空蕩蕩的祭壇上,正法明如來躬身抓起一把六耳獼猴脫落的毛髮。

  一陣微風拂過,轉瞬之間,那抓在手中的毛髮便連同地上散落的一起化為灰燼了。

  「應該已經開始狩獵了。」一旁的地藏王淡淡說道:「要用生靈的血堆積出如同往昔一般強韌的**,那可是個大工程啊。同樣的,要用生靈的精氣維持魂魄,也是個大工程。在身體完全凝聚之前,他需要無時無刻地在生死邊緣掙扎。剛剛,他應該是想要回憶過去了吧……那會讓他透支靈力,死得更快的。」

  抹去手上的灰燼,正法明如來緩緩地站了起來:「能記得起來嗎?」

  地藏王緩緩搖了搖頭,道:「被天劫洗去的記憶,怎麼可能記起?想得越多,忘記的就更多。」

  「還是那句話,你放出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惡鬼啊。一隻隨時能突破到天道修為的惡鬼。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他會比原來的孫悟空更強,更難對付。幾乎全無弱點。」

  「多慮了。只要他還是孫悟空,就不會對付不了。況且……如若玄奘的普渡之道可行,又怎麼會普渡不了他呢?」說到這兒,地藏王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道:「貧僧倒是很想知道,兩隻妖猴放在眼前,只能救一隻,另一隻,必須毀滅。你說,『普渡』,會如何抉擇呢?」

  正法明如來意味深長地瞧了地藏王一眼,道:「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

  地藏王似笑非笑地答道:「上靈山。」

  「上靈山?」正法明如來不禁一愣。

  「對。」地藏王悠悠道:「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我們只需,在靈山靜候佳音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