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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真與假

  長空中,須菩提手握拂塵,面無表情地朝著華山的方向飛去,暗暗加速。

  沒有肆虐的氣流,沒有讓道的雲彩。

  與猴子不同,他的氣息溫和得如同一股清泉一般。

  ……

  小鎮上,劉彥昌剛從私塾回來。

  推開房門,他坐在臥榻上,有些失落地注視著角落裡早已經被收起的小被子。

  長長歎了口氣。

  ……

  地府,小小的閣樓中,一位鬼差對著地藏王微微躬身:「稟世尊,須菩提祖師離開了斜月三星洞,看方向,該是往華山去了。」

  「哦?」地藏王放下手中的竹簡微微笑了笑。

  「要去嗎?」一旁的正法明如來輕聲問道。

  地藏王緩緩搖了搖頭,道:「換個方式。」

  「換個方式?」正法明如來一臉的疑惑。

  ……

  大殿中,猴子睜大了眼睛望著雀兒與於義。

  「你們說會不會是那樣?」

  那眼神之中同時摻雜了期待與忐忑,看得於義都蹙起了眉頭。

  那種感覺,就好像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曾經叱吒風雲的齊天大聖、萬妖之王,而是一個糾結的孩童罷了。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看似強大,看似看破一切,超然物外,其實,不過是沒被擊中軟肋罷了。

  雀兒似乎也已經漸漸意識到什麼了,她默默地低頭抿了一口茶。

  「怎麼樣。你們別不說話啊。你們覺得……會不會是他爹騙他呢?」猴子伸長了脖子希望聽到哪怕一點建議。

  在場的兩人悄悄對視了一眼,於義尷尬地笑道:「悟空師叔,你問我們。我們哪裡知道呢?既然師叔仍有疑惑,為什麼不去查一查呢?翻一翻地府的生死簿,不就什麼都清楚了嗎?」

  說罷,於義兩手一攤。

  猴子頓時一愣,猛然發現兩人的神情都有些怪異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了收神。

  低頭深深吸了口氣。他擺了擺手道:「地府已經去過了,就是查不出來才到這裡來的。如果不是這樣,我才不想見到那個所謂的師妹呢。」

  雀兒掩著唇淡淡笑了笑。道:「清心妹妹……好像也沒做錯事吧。不知大聖爺身為師兄,為何卻如此生分。」

  「因為討厭。」猴子瞥了雀兒一眼,道:「反正我看到她就討厭,最厭惡這種什麼都不知道就愛多管閒事。實力薄弱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了。」

  「也許……大聖爺誤會她了呢?」

  「誤會了什麼?」

  「例如……她其實什麼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大聖爺還多。」

  這一說,猴子略略有些遲疑了,那臉上的神情微微收了收。

  這個雀兒,原本是另一個雀兒的替代品。這猴子是很清楚的。如今這雀兒在兜率宮任職,這猴子也是知道的。

  難道在兜率宮呆久了,也學會了話裡有話這一招?

  可是,這裡面能暗藏什麼話呢?

  一雙眼睛咕嚕咕嚕地轉了好幾圈,猴子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隨口道:「她看上去像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嗎?就算是,也不關我啥事。難道還要費力去瞭解不成?沒那個閒工夫。討厭就是討厭。老死不相往來,就當……是上輩子結的怨,這輩子八字不合好了。」

  上輩子結的怨……

  雀兒低頭抿著茶,不再說話了。

  扭過頭,猴子對著於義說道:「我記得,我以前入觀的時候,要記下一些過往,現在是還如此嗎?」

  「自然是如此。斜月三星洞不收來歷不明之人,這規定,千年未改。」

  「把沉香的卷子給我看一下,那上面,應該有他原本的住址才對。」

  於義點了點頭,扭頭著人去取。

  ……

  聚在一起的灰色屋頂看上去就好像嵌在平原上的一塊鱗甲一般,四周的丘陵上儘是梯田,耕農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忙碌著。

  撲面而來的雲霧之後,那山間小鎮終於顯現在了須菩提的眼前。整個一片安靜祥和的景象。

  只見須菩提凌空雙手一掐,那身形迅速淡去,變成了半透明的形態,如同幽魂一般不細看根本注意不到。

  緊接著,他降低自己飛行的高度無聲無息地穿行在城鎮之中,蒼老的眼中暗光微微閃動。

  只一會,他便已經找到了劉彥昌的住址。由始至終,這大街小巷中的人甚至都沒察覺絲毫的異常。

  悄無聲息地落到庭院中,須菩提顯現身形,一抖拂塵,快步朝著劉彥昌所在的房間走去。

  隨手一揚,那門「光」的一聲自動打開了。

  房中的劉彥昌驚得站了起來。可還沒等他張口說話,須菩提已經伸手一指,劉彥昌身子微微一傾,失去知覺,「光當」一聲倒在了臥榻上。

  對這結果,須菩提似乎還算滿意。

  他默默點了點頭,邁開腳步就要往劉彥昌走去,可就在此時,那抬起的腿頓在了半空中。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緩緩地將腳收了回來,轉而回過頭。

  在他的身後,那房門口站著一個虛影——地藏王!

  ……

  握著沉香的卷子,猴子衝出了大殿一躍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朝著華山的方向沖了去。

  ……

  劉彥昌的房中,地藏王與須菩提對視著。

  地藏王眉目帶笑,須菩提的眼睛卻已經緩緩瞇成了一條縫。

  許久,須菩提捋著衣袖輕聲歎道:「佛門如今的實力,真是越發讓人忌憚了。果真是,後生可畏。」

  「不敢當。」地藏王的虛影雙手合十微微躬身。恭敬地朝須菩提行了一禮。

  「有何不敢當的?」注視著地藏王,須菩提輕聲笑道:「快了就是快了,慢了就是慢了。老夫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察覺的。沒想到,佛陀已經搶先了一步。果真是,後生可畏啊。」

  「此事埋藏甚深,祖師晚一步,不奇怪。至於貧僧,不過是僥倖知之罷了,先到一步。也無甚意義。『後生可畏』這四個字,實在當不起。」地藏王又是躬身行禮,仰頭道:「祖師是想修改這位書生的記憶吧?將他的記憶改為。他與三聖母相戀,生下沉香。」

  須菩提意味深長地瞧著地藏王,那雙目緩緩地瞇成了一條縫,卻不吭聲。

  見狀。地藏王面無表情地說道:「普天之下。貧僧最佩服的,除了如來尊者,便數您,須菩提祖師了。」

  「哦?」須菩提微微一愣,面無表情地瞧著地藏王道:「老夫何德何能,受此殊榮啊?」

  「不顧道門、天庭、佛門三方重重壓力,為蒼生,出手助金蟬子一臂之力。可謂德之至也。八百年籌謀,將計就計。順勢而為,四兩撥千斤,布出這西遊大局。既在局中,卻又置身事外。八百年了,三界之中,除了祖師您,還有誰的手沒沾血呢?此為能也。」望著須菩提,地藏王淡淡笑道:「甚至連西行之後對你那徒兒的安撫都已經想好了,讓他遠離飛揚跋扈的楊嬋,安排另外一個穩定的歸屬,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啊。這世間,論佛法,當數西天如來尊者。論智,論德,論能,則當數您須菩提祖師了。」

  聞言,須菩提頓時哼地一聲笑了出來。

  他捋著長鬚拂袖道:「佛陀太過抬舉了。老夫,不過一矇混度日的老道罷了。此番言語,可切勿對他人說起,免得貽笑大方。」

  ……

  此時,長空中,猴子正以極快的速度沿著須菩提先前走過的路朝這裡呼嘯而來。

  ……

  朝著西方的天空看了一眼,須菩提話風一轉,道:「說正事兒吧,佛陀出現在這兒,總不會是專程來向老夫表達敬仰之情吧?」

  「這倒不是。」

  「那。」須菩提伸手指了指一旁躺著的劉彥昌道:「莫非佛陀是想制止老夫?我那徒兒若非不得已,絕不會登老夫的門。既然已經上了斜月三星洞,肯定,也已經去過生死殿,查過生死簿了吧?」

  地藏王緩緩搖了搖頭,道:「貧僧是來勸祖師的。」

  「勸我?」須菩提淡淡一笑,看似不以為意,那雙手卻不由得緊了又緊。

  對他來說,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對。」地藏王點了點頭道:「那地府的生死簿,已經被貧僧撕了,他自然查不出什麼。貧僧也不是非要礙著菩提祖師不可。讓那猴頭平白生出些誤會,對貧僧也並無好處。只是……那猴頭之苦,該由自己掙脫。祖師所做的已經夠多了,接下來,能否證道,就順其自然吧。一旦過了,屆時,即便貧僧不出手,也自然會有人出手。」

  注視著地藏王,須菩提的眉頭微微顫了顫,那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攥緊了。

  ……

  片刻之後,一道金光從天空中悄無聲息地落下。

  看到地藏王的虛影的瞬間,猴子整個怔住了。

  那腦海中無數個念頭閃過。

  他瞬間將金箍棒握在手中,怒視著地藏王道:「你怎麼在這裡?」

  地藏王淡淡笑著,望向了一旁。

  順著地藏王的目光,猴子看到了虛掩的房門。

  下一刻,他衝入房中,看到了還昏迷的劉彥昌。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對他做什麼了?」猴子猛地咆哮道。

  地藏王又是淡淡笑了笑,瞧著猴子攤手道:「貧僧說什麼都沒做,大聖爺信嗎?」

  猴子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一陣微風徐徐吹過,那虛影緩緩地消散了。

  「別跑——!」猴子舉起金箍棒,想也不想地朝著地藏王砸了過去,卻落了空。

  「查生死簿,查月樹,找這個,找那個。大聖爺,這八百年的光陰,您似乎一直在做這種事。這可一點都不像您那決勝深謀遠慮,未雨綢繆的師傅啊。」微風中,地藏王的虛影消散無蹤了,只剩下一個聲音在猴子的腦海中迴盪著:「聽貧僧一句吧。其實,什麼,都有可能是假的。什麼,也都有可能是真的。關鍵是你信什麼,又不信什麼……否則,等您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心,卻再也不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