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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糾結

  長風凌厲。

  清心站在八卦上一動不動,那神色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細細想一想,這一段姻緣,從一開始就是個錯。錯誤的開始,錯誤的節點,錯誤的過程,這當中沒有一處不是錯。由始至終,都不過是被大能們利用的一個點罷了。

  可是,錯了兩世,難道還要錯第三世嗎?

  「真是……孽緣。」這是清心唯一能給的評價了。

  都已經將楊嬋的髮簪帶到面前了,他居然還不為所動。

  對雀兒的愛是假的,不過是自責造成的假象,難道和楊嬋在月樹上的花也是假的?

  清心實在不懂。

  漫長的記憶告訴了她許多許多,卻也帶給了她各種各樣的情緒,以至於她並沒有辦法平靜地去算計這隻猴子,甚至看不穿,悟不透。

  回過頭,如果不是放不下,她又何苦那麼急著想要了結呢?

  一旁的沉香樂呵呵的。

  「你笑什麼?」

  這一問,沉香連忙閉上嘴,低下頭。

  「我問你笑什麼?」

  扭扭捏捏了半天,沉香才低聲說道:「齊天大聖不收沉香,沉香不就可以拜姐姐為師了嗎?」

  聞言,清心頓時哼笑了出來。

  那臉上原本的陰鬱一掃而空。

  伸手摸了摸沉香的頭,她輕聲歎道:「你不知道你剛剛失去的是什麼。」

  沉香一臉懵懂地望著清心。

  「我的這位師兄,是三界之中僅有的一位行者道天道修者,雖說他已經失去了天道修為。但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恢復。除了佛門。三界也沒有誰不買他的賬。如果拜入他門下,你想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三界之中,誰都要高看你一眼。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就連天庭,也管束不住你。」

  說罷,清心低頭注視著沉香道:「明白了嗎?神仙的世界。和凡間其實沒什麼差別,一樣要看出身,一樣要論身份。如果姐姐不是老君和菩提祖師的入室弟子,怎可能如此逍遙?」

  「沉香不要逍遙。」

  「你還小,不懂事。」

  沉香撅著嘴,眼巴巴地望著清心。

  「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沉香猶豫了好一會,低聲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沉香了?」

  「怎麼這麼說?」

  「姐姐……好像不開心。」

  清心頓時一愣,又是伸手揉了揉沉香的腦袋:「別瞎想,姐姐不開心是因為其他事。好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正式是我清心的弟子了。」

  「真噠?」

  「真的。」

  沉香開心得一下撲了上去。

  這一對師徒乘著八卦緩緩地掠過萬里長空。

  相距數十里外。山之巔,須菩提靜靜地遙望著,輕撫長鬚。

  ……

  漆黑的夜裡,黑水河的河岸邊上,黑熊精抱來了一堆柴火,叮叮咚咚地疊成一排。

  天蓬伸手要去拿柴火,卻被猴子制止了。

  「今天我來吧。」

  天蓬瞧著一臉陰沉的猴子,微微蹙了眉。

  「你怎麼啦?」

  「沒什麼,我能怎麼?有誰能把我怎麼嗎?」猴子撐著膝蓋坐到了篝火邊上,伸手捉了一根柴火,光噹一聲丟到了篝火中。

  點點火星濺起。

  注視著那吱吱燃燒的篝火,猴子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坐著。

  「行吧。」天蓬淡淡歎了口氣:「我去玄奘法師那邊看看。」

  說著,天蓬撐著膝蓋緩緩起身。

  一次河難,船翻了,馬沒了,隨身的物品,包括玄奘的衣物、攜帶的經書還有一應生活用品全都落了水。

  在島上困了兩天,那落水的物品早不知道被衝到哪裡去了,任憑小白龍下水如何搜,也只找回一點點而已。

  此時此刻的玄奘,真可謂是孑然一身,一窮二白了。他正對著一堆散亂的物件發愁呢。

  不多時,小白龍從河裡鑽了出來。這是他第十二次回來了,帶回來的是玄奘平日裡化緣用的缽。

  用衣袖從頭到尾細細地擦拭了一遍自己的缽之後,玄奘對正在休息的小白龍說道:「算了,不用再去了。找到缽就好了。」

  小白龍默默點點頭,轉而去照顧自己的表弟去了。

  猴子依舊注視著篝火一動不動地坐著,時不時拿出楊嬋的簪子細細地看。

  狠狠地折騰了幾天,大家都已經累了,不多時,便都沉沉地睡去,唯獨猴子還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篝火旁。

  「沉香……沉香……」

  他反覆默念著這個名字,咬著牙,那手微微用勁,握在手中的柴火被攥得「咯咯」響。

  許久,他起身來回踱步,蹲到河畔洗了個臉,然後蹙著眉,抿著唇朝著華山的方向張望。

  吐出的氣息化作淡淡的霧在空中瀰散。

  好幾次,他都想不管不顧地騰雲飛去,卻終究沒能成行。

  他在怕。

  又呆呆地在營地邊上站了好一會,他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向篝火,將自己手中的小半塊柴火丟了下去,又是愣神地望著篝火。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地流逝。

  好一會,他忽然徒手從篝火堆中撿起了一塊燒紅的炭,握在手中。

  沒有運用靈力進行防護,沒有採取任何的術法,他就這麼徒手握著。即使是不死之軀,也被吱吱地燙出了一絲焦味。可他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打算,只是靜靜地看著,入了神。

  忽然間,一隻手從一旁伸來,握住了猴子的手腕。

  「你幹什麼?」

  一仰頭,猴子看到天蓬站在自己面前,有些錯愕地望著自己。

  「沒什麼。」猴子手一鬆。那木炭掉到了沙地上。

  掙脫了天蓬的手。他坐到一旁的石頭上藉著月光細細地看著焦黑的手掌:「好久沒有真正痛過了。自從修成天道之後,就沒有真正痛過了。我只是,有點懷念那種感覺而已。」

  「出什麼事了嗎?」

  「沒。」猴子垂著腦袋一動不動地坐著,不再說話了。

  好一會,天蓬也躬身坐了下去,隨手撿起一旁的樹枝挑動篝火:「想去華山?」

  猴子搖了搖頭。

  「如果想去就去吧。三個妖王是難對付了點,但如果有準備,他們未必能拿我們怎麼樣。」

  「不是。」猴子仰起頭仰望星空。眼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些發紅了。

  天蓬一時間都有些懵了。

  「出了什麼事,不能告訴我嗎?」

  猴子沉默著,閉上雙眼,抱緊了自己的腦袋。

  「不方便跟我說嗎?」

  猶豫了好一會,猴子仰起頭,舔了舔乾癟的嘴唇,低聲道:「那孩子……是楊嬋的兒子。」

  「啊?」

  「那孩子,是楊嬋的孩子。」猴子深深吸了口氣,忽然一躍而起,徒手從篝火中抓起了一塊燒紅的柴。還沒等天蓬出聲,他已經用盡全力狠狠地將它朝著東方甩了出去。

  那柴如同一顆流星一般。刷地一下已經消失在夜空之中。

  站在河灘邊上,猴子遠遠地眺望著。

  天蓬端坐著,靜靜地看。

  「你怎麼知道他是楊嬋的孩子?還有,楊嬋如果有孩子的話……那父親是誰?」

  「他的父親叫劉彥昌。」

  「什麼人?」

  「華山腳下一介書生。」

  天蓬揉了揉太陽穴,細想了一番,道:「這些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不要問我怎麼知道,反正我都知道,什麼都知道,只是從未逃脫過。」轉過身,猴子又是坐回了原地。

  側過臉,他瞧著天蓬道:「以前我覺得你真的好蠢。」

  天蓬的眉頭跳了跳。

  「但我現在發現原來我比你蠢。」

  「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自嘲一下而已。不過也是實話。」猴子低頭撫摸著自己手掌上的燙傷,道:「還記得你圍剿花果山那會嗎?當時我就想,這世界上怎麼有這麼蠢的人呢?連自家媳婦都保不住了,還拼什麼命啊。還不如跟我一起揭竿而起,到時候要什麼有什麼,就算最後失敗了,起碼也死得不憋屈。」

  天蓬靜靜地聽著。

  「現在我發現我比你蠢多了,你拚死拚活,起碼還贏回了一個美名。如果西行證道成功,你還可以堂堂正正迎娶霓裳。雖然過程糟糕了點,但起碼結果是好的。我呢?雀兒死了,我保護不了。風鈴就在我身邊,我不珍惜……最後魂飛魄散了。楊嬋等了我那麼多年……」掩著臉,猴子狠狠地抓著頭頂的毛髮,沉默了好一會,低聲道:「到最後,我就剩下一個『蠢』字而已。齊天大聖,就是個笑話。我都不知道我活著是要幹嘛了。」

  天蓬淡淡笑了笑,道:「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我認為你還是應該當面求證一下。楊家兄妹,最早是我的同僚,後來變成我的對手,也打過好幾次戰。我所知道的楊嬋,不像是會嫁給一個書生的。」

  「求證……怎麼求證?成親的時候我跑了,讓她守了六百年的活寡,我有什麼資格問?」猴子抬頭瞥了天蓬一眼,低聲道:「說實話,如果霓裳和別人有了孩子,你怎麼辦?」

  「涼拌。」天蓬面無表情地答道:「她轉世的這幾百年,又不是一次兩次。」

  「得,問錯人了。你這綠帽專業戶,不問也罷。」

  猴子伸手撿起一個石子狠狠甩了出去,正中小白龍的腦袋。

  頓時,一聲尖叫,所有人都嚇醒了過來。一個個慌張地四處張望。

  黑熊精和捲簾的武器都握到手中了。

  「沒事沒事,石頭是我扔的。你們繼續睡覺吧。敖烈,你過來。」

  其他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一個個有些莫名其妙地瞧著猴子。

  「大聖爺……真沒事兒?」

  「讓你們睡你們就睡。」

  捲簾與黑熊精這才眨巴著眼睛躺了下去。

  小白龍捂著被砸傷的腦袋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猴子將他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假設。你家娘子找到了。然後你發現她和別人有了孩子……」

  話音未落,只見小白龍已經瞪圓了眼。

  「我就是假設的,不是真的,隨口問一下。不用緊張。」

  小白龍這才稍稍緩了口氣。

  「來,說說,如果你發現她和別人有了孩子,你會怎麼辦?」

  「先殺姦夫,再殺yin婦!」說著。小白龍還做了一個手刀下切的手勢,以示決心。

  瞧著小白龍那意志堅決的眼,猴子頓時有些遲疑了,蹙著眉頭想了半天,他又轉而說道:「那,假如是你先對不起她呢?」

  「我對不起她?我哪對不起她了?」

  「我就假設,假設你先對不起她。」

  「那得看怎麼個對不起法了。」

  「恩……就比如成親當日,你跑了。」

  「我成親當日沒跑。」

  「我說假設,你沒聽懂嗎?」猴子的語氣已經有點重了,怒視著小白龍。

  「行行行。大聖爺說怎麼就怎麼……」

  「就……假設你成親當天丟下她跑了,然後……她就和別人有了孩子。你會怎麼辦?」

  「成親當日我為啥跑?」

  「因為……因為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是什麼事?」

  「就是重要的事。」

  「那到底是什麼事呢?我沒有比成親還重要的事啊。」

  「我他媽說了是假設了!」猴子氣不打一處來,操起一塊石頭對準了敖烈就要砸。

  一時間,所有人又被嚇醒了,一個個都朝這邊望了過來。

  猴子指著連同玄奘在內的眾人惡狠狠地吼道:「都閉上嘴,睡覺!」

  眾人連忙扭過頭去。

  一扭頭,猴子看到敖烈已經閃出了五丈開外。

  瞪眼怒視著敖烈,猴子伸手朝自己身旁的位置指了指。無奈,敖烈只得硬著頭皮又走了過來。

  一旁的天蓬強忍住不笑。

  「大聖爺,你就別打啞謎了。我都聽出來了。」壓低聲音,小白龍小心翼翼地問道:「楊嬋姐和別人有孩子了?」

  猴子的臉色刷的一下黑了。

  他忽然有一種很濃烈的,揍小白龍一頓的衝動。

  猶豫了半天,他最終還是將那股衝動摁了下去,惡狠狠地說:「我問你啥,你回答我就行了,話太多活不長。」

  「行,我不多話了。」小白龍連忙搖頭擺手,想了想,答道:「新婚之日,拋下新娘跑了,而且還是為了另一個女人……這要換了我是女的,不只給新郎戴綠帽子,還要戴很多頂。」

  話音未落,小白龍已經自己手腳利落地閃到一邊去了。

  兩人隔著十來丈的距離對視著,小白龍小心翼翼地看著猴子,隨時做好了跑路的準備。猴子的眼睛瞪得渾圓,嘴角不住地抽,不住地抽。

  短暫的沉默之後,猴子一個彎腰去撿石頭,小白龍連忙掉頭就跑。

  只聽「刷」的一聲,猴子的石頭丟出去了。黑暗中傳來了小白龍的慘叫聲。

  天蓬在一旁捂著嘴一直笑,一直笑。

  ……

  華山,幽暗的洞府中,楊嬋靜靜地端坐著,凝視著空無一物的石桌。

  ……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猴子氣沖沖地坐回了原地,撿起一塊石頭,掐得粉碎,再撿起一塊,又掐得粉碎。

  不遠處的黑熊精悄悄將身子往遠處挪,以免殃及池魚。

  「我在笑啊,威震三界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也有今天。」

  猴子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兩個人靜靜地坐著。

  天蓬笑瞇瞇地瞧著猴子,猴子瞪大了眼睛注視著篝火,那一對獠牙咬得咯咯響。一雙手更是摸到什麼掐碎什麼。

  「不要那麼早下定論,去一趟華山,當面問一問,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猴子用手重重地揉了揉臉,低聲道:「你……替我走一趟?」

  「這事兒得你去。」

  「丟下她六百多年,我拿什麼問?」

  「那你問是不問?」

  猴子盤起腿坐在石頭上,猛地抓頭皮,猛地抓頭皮。

  「不問!」

  「不問你著急個啥?」

  猴子仰起頭正色道:「如果是真的,我問了又能如何?如果不是,我不問又何妨?」

  天蓬撅著嘴,拍著大腿笑瞇瞇地說道:「對,說得好。就是這個理!」

  猴子也重重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又是對著篝火沉默。

  ……

  華山,幽暗的洞府中,楊嬋靜靜地端坐著,凝視著空無一物的石桌,靜靜地等待著。

  六百多年的光陰,她一直都在這麼靜靜地等。

  ……

  短短一刻鐘不到的時間裡,猴子拿出髮簪看了六次,歎氣十五次,朝著華山的方向望了十八次,抓頭皮二十六次。

  天蓬低眉,悠悠道:「實在坐不住,就去吧。」

  「不去!」猴子閉起雙目,握緊了拳頭。

  「問一問,就清楚了,省得你在這裡東猜西猜。」

  「萬一是真的呢?」

  「萬一是假的呢?」

  ……

  斜月三星洞。

  清心路過沉香的房門前,順手將被沉香踢到了一旁的被子蓋了回去。

  伸手掐了掐熟睡的小傢伙的臉。

  遠處林間,須菩提遠遠地注視著,淡淡歎了口氣,拂袖而去。

  ……

  「如果是真的,我該怎麼辦?」

  「坦然面對,該怎麼辦怎麼辦。」

  「要不……我再找敖烈問問?」

  天蓬哼地笑了出來:「齊天大聖從來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天庭一直以來最怕的就是你這不管不顧的性格。怎麼到這問題上,就這麼畏首畏尾呢?」

  「那……」猴子低頭抱膝,有些茫然地問道:「見了面,我第一句話跟她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