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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夢境

  本身就負傷,還強撐著一路從花果山追到南瞻部洲,此時,握著那一枚珠子,清心的臉色越發慘白了。

  那額頭上儘是冷汗,整個身子搖搖欲墜。

  一旁的哪吒看得心驚膽戰地,連忙低聲問道:「要不,休息一下,養好傷再說吧。反正珠子在手中,早一點晚一點,你想知道什麼,最終都是能夠知道的。要你出事了我可擔不起哦。」

  清心緩緩閉上雙目,有些疲憊地搖頭,道:「哪吒,你聽過『雀兒』這個名字嗎?」

  「雀兒?兜率宮那一位,還是另一位?」

  「你知道兩個?」

  「嗯。」哪吒點了點頭道:「除了兜率宮的那一位之外,我還知道你之前提過的那個風鈴的前世,是一隻金絲雀,也叫雀兒。大戰前夕,陛下曾經派我們偷偷潛入花果山去拿她。那隻猴子直到她神形俱滅的一刻,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聞言,清心整個怔住了。

  月色下,她睜大了雙目。慘白的面容之中漸漸多了一份錯愕。

  「風鈴的前世……就叫雀兒?」

  握著珠子的手在微微地顫。

  「雀兒就是風鈴,風鈴就是雀兒,雀兒就是風鈴,風鈴就是雀兒……」

  清心不斷默念著,神情有些恍惚了。

  猴子對金絲雀的那玩笑話一樣的諾言浮現在腦海中,恍然間,她似乎明白了這當中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原本混沌一片的線索交織了起來,形成了漸漸清晰的脈絡。

  兜率宮裡的雀兒。金絲雀雀兒。猴子。六百多年前大戰的起因,魂飛魄散的風鈴,還有老君那一句話。

  當猴子提出將金剛琢歸還的條件必須是風鈴復活時,老君的回答是:「這可是你說的。」

  那神情,是何等地自信,就好像風鈴早已經復活了一般。

  為什麼兩位天地間一等一的大能,會選擇同時收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女子為徒,並如此地溺愛?

  為什麼她如何胡鬧老君都不生氣?

  為什麼當問及老君風鈴的問題時。老君要避而不答?

  為什麼這顆明顯出自老君手筆的珍貴珠子,會從天而降,剛好掉落在自己身旁?

  所有的問題連成一線,一下子,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她的嘴角微微抽動著,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漸漸地,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不清了。

  聽說當初老君對風鈴很好,最終卻選擇了讓風鈴魂飛魄散……清心不知道那一刻風鈴是什麼樣的感受,但此刻的她……

  一股莫名的酸楚從心中蔓延開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瀰漫的濃霧終於散去,終於看到了一直以來期待的景色。卻恍然發現它殘酷得讓人無法直視。

  眼前得一切漸漸模糊。

  「為什麼……居然會是這樣……」

  所有的力量都在這一刻被抽離,天旋地轉。

  恍惚間,她聽到了哪吒的驚叫,看到哪吒驚恐地朝她衝來。

  漫天星斗,是她最後看到的畫面。

  ……

  雲端之上,兩個老頭子蹙著眉,面面相覷。

  「一下子知道這些,衝擊……似乎有點大啊?」老君輕聲歎道。

  「該知道的,始終是要知道。再躲也躲不過。這是我們虧欠她的,說到底,這些年我們都是在還債。」說著,須菩提凌空一指,指向了清心:「既然要知道,不如讓她知道得更為詳細一些,也好了了你我多年的心結。」

  ……

  荒漠之中,哪吒手忙腳亂地取出丹藥餵入清心的口中,已經急得滿頭大汗。

  「你可不能死啊,千萬不能死!你死我了我怎麼交代啊!」

  錯亂之中,一道靈力無聲無息地從天而降,沒入清心的眉心之中。

  朦朦朧朧間,清心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雀鳥,無憂無慮地翱翔在天地間,直到在山林中遇到了一隻怪異的猴子。

  那是一隻倒霉的猴子,很野,很怪,很荒唐,很好戰,居然還異想天開地想出海求仙。

  難道他不知道一隻猴子穿越整個世界,除非奇跡,否則根本不可能嗎?

  清心不喜歡這隻猴子,自覺告訴她,應該遠離這隻猴子。可夢中的身體,並不受她控制。終究,她還是跟著這只奇怪的猴子踏上了求仙的路。

  木筏被風浪打翻了,他們漫無目的地漂流在海上,等待死亡的降臨。

  某一天,在她的要求下,這隻猴子似乎出於愧疚,許諾若是修成了仙,便娶她。

  說這話的時候,猴子的臉上帶著一點玩笑的意味。

  一隻猴子和一隻金絲雀的愛情,無論怎麼聽都是那麼地荒謬。清心不信,這猴子看上去也沒當回事,因為他答應得很勉強。然而,夢中的那個她,卻傻傻地信了。

  接下來的一路,很苦,很累,很彷徨。一猴一雀相依為命,走過了漫長的路。

  清心明白,沒了猴子,雀鳥便沒有了負擔,可以繼續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間翱翔。可是沒有了雀鳥,猴子卻會很慘,只能淪為野獸的一頓晚餐。這一路上,其實都是雀鳥在照顧猴子,用盡所有的心力幫助他去完成那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她看得出來,那猴子越來越愧疚了,以至於他一再重複那個承諾,說了很多很多次,哄得雀鳥很開心。

  漸漸地,清心真的有些信了。也許猴子也開心相信了吧。

  然而,沒有等到修成仙,她便「死了」,死在一個獵人手裡,死得屍骨全無。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絲毫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

  當看著那猴子跪在自己的碎骨前嗷嗷大哭的時候。夢中的那個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

  然而這一刻,清心和猴子,都徹底地信了,這就是愛情。一段荒謬,卻真實存在的愛情。

  猴子紅著眼眶說讓雀鳥等他,他一定會回來履行諾言的。

  夕陽的餘暉下,刻著「齊天大聖夫人之墓」的墓碑,看上去就如同一張永遠無法償還的欠條一般。

  猴子孤身踏上了西行的路。

  「這是個夢。很快就醒了。」清心這樣提醒自己。

  然而,這個夢並沒有就此結束。又或者說,這個夢才剛剛開始。

  猴子走後,金色巨佛取走了她的魂魄,將她帶到了西方,承諾只要她皈依了佛門,就復活她。

  一個凡塵中的生靈,竟然勞駕佛祖出手賜予重生的機會,這是何等的榮譽啊。

  然而,夢中的雀鳥卻問:「皈依了佛門之後。我還可以嫁給猴子嗎?」

  她只在乎這個。

  「西方極樂,四大皆空。不沾凡塵,自然是不能。」那巨佛答道。

  「那我不皈依。」雀鳥固執地說:「我要等猴子復活我,他答應了我的,一定會做到。」

  巨佛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雀鳥驕傲地仰著頭。

  此時此刻的她,堅信自己的愛情會開花結果。

  許久,巨佛問道:「你真的,那麼確定嗎?」

  「猴子不會騙我的。」

  「既然這樣,我們一起去問問他吧。」

  帶著雀鳥的魂魄,佛祖飛越了十萬里。

  來到猴子身邊的時候,他正在熟睡,滿身傷痕,似乎在做著噩夢,那手拽著樹籐,肌肉繃得緊緊地。

  即使在夢中,他依舊在一刻不停地與這個世界戰鬥著,就好像一張上了鉉的長弓一般,繃得緊緊地,隨時都會斷去。

  見到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麼,清心忽然有一種酸楚。

  巨佛伸手穿透了猴子的身體,將他的「心」抽離出來,在雀鳥的面前,一樣樣地分解,一樣樣地細數。那當中,有愧疚,有依戀,有執著,有堅持,有承諾……卻唯獨沒有愛情。

  那一刻,清心彷彿聽到心一點一點碎裂的聲音。

  一滴滴的眼淚無聲滑落。

  雀鳥哭了,哭得從未有過地傷心。

  「你騙我!」

  「這是你親眼看到的,怎麼說貧僧騙你?」

  「是假的!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騙我!」

  佛祖靜靜地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雀鳥哭得傷心欲絕。

  她以為自己在堅守著自己的愛情,卻不知道,那份愛本就沒存在過。

  她對佛祖說:「他不愛我,一定是因為我不夠好,一定是因為我只是一隻金絲雀……他說喜歡仙子,我……如果我能變成他喜歡的仙子,如果我能變成他喜歡的模樣,他一定……他一定會兌現諾言的。對嗎?」

  她怔怔地望著佛祖,希望得到一句肯定的答覆。

  然而,佛祖卻只是注視著她,緩緩地搖頭。

  「他一定會娶我的!這是他答應我的!這是他答應我的!他不會騙我……一定不會……」

  「你是游靈,皈依我佛,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出路。拒絕,只會讓你魂飛魄散。」

  「那我寧願魂飛魄散……」

  眼淚,已經流成了河。

  夜色下,金絲雀倔強地仰著頭,直視佛祖,微微顫抖著,用僅存的一縷魂魄,堅定不移地捍衛著原本就不存在的希望,毫不退縮。

  沒有人知道,是什麼給了她這樣的勇氣。

  ……

  此時,遙遠的彼方,猴子正枕著手臥在草坪上望著星空。

  寂靜的夜裡,除去篝火「辟啪」的聲響,就只剩下一旁的白馬時不時哼哼兩聲。

  十萬八千里……這一路,他並不是第一次走。八百年前的那一次,他的心中充滿了恐懼,恐懼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也無暇去看週遭的風景,只想早日走到斜月三星洞。

  那個冰冷漆黑的夜裡,那雙吃人的眼睛。那堆碎骨。是他永遠的夢魘。

  那時候的他。有著極深的執念,做夢都想著變成無所不能的齊天大聖,復活雀兒,完成諾言。那彷彿成為了他活著的唯一目的。支撐著所有的意志。他甚至沒用勇氣去質疑那是否愛情,因為只要那份堅持稍稍鬆動,他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是否有力量邁開腳步繼續向西。

  然而。當他真正走到終點的時候,卻發現終點什麼都沒有。

  望著天空中的點點繁星,他的腦海徹底放空了,有一種無由來的疲憊。

  ……

  夢境之中,清心看見自己如願以償地轉世了,拜入斜月三星洞門下。有和藹可親的師傅,疼愛她的師兄,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美好得讓人心醉。

  在那裡,她無憂無慮地成長著。

  光影飛速地流轉,那隻猴子終於跨越了十萬八千里路。拖著傷痕纍纍的身軀來到了紅門之外。

  他真的成功了,一隻猴子。咬著牙,憋著一口氣,穿越了整個世界而來。

  然而,他變了。

  在他的眼中,清心再也看不到原本那些不著邊際的幻想,有的,只是**,那是一種對力量的極度渴望。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就好像一頭惡狼,隨時都會不顧一切地撲向自己的獵物。

  這個世界硬生生地將他逼成了一隻徹底的野獸。

  也許,也只有這樣一隻野獸,才有可能走過如此漫長的路,去捍衛自己的堅持吧。

  跨別十年,兩個人終究再相見了,只可惜都早已認不出彼此。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清心的心中有一種落寞。

  這就是雀鳥期待的相聚嗎?

  一個春秋的堅守,一個春秋的照料,猴子終於進了斜月三星洞的門。夢中的自己喜極而泣。

  他偷書,她就幫他打掩護,惶惶不可終日。

  他受傷,她就照料他,哭紅了眼睛。

  從他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圍繞著他轉,一切似乎來得那麼自然,無論是猴子,還是那一隻轉世的雀鳥,都沒有感覺出這其中的異樣。

  清心靜靜地看著這一段離奇的姻緣。

  日子一天天過。

  他要去崑崙山,其實她也想跟著去,卻沒敢說出口,以至於送行的那一天,都沒出現。

  每日拂經、打坐、修行,她靜靜地等待著他歸來。

  一天天地苦等,每天寫信,到頭來卻只等到猴子訣別師門的消息。

  交錯的姻緣線,又一次離散了。

  清心靜靜地看著,看著她離開斜月三星洞,看著她遇到太上老君,看著她走過十萬八千里路,終於抵達了花果山,帶著無與倫比的勇氣,去追尋她懵懵懂懂的愛情。

  那是從出生的一刻起,便帶著的印記,也是前世遺留的執念。

  然而,猴子已經不是原來的猴子,他已經是妖王,掌握著強大的軍力,對抗天庭。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楊嬋。

  當猴子在綿延的山路上說他的原配夫人是雀兒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清心只能無奈地笑。

  她依舊靜靜地看著,看著猴子為了堅守的信念向前衝,戰天軍、斗妖王。看著夢中的雀鳥在他的背後拚命追趕,卻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他的腳步。

  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也許他們的相遇,本就是一種錯誤吧。

  上天為官。

  當夢中的自己遇見假雀兒的時候,清心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彷徨。當夢中的自己知道自己就是真正的雀兒的時候,清心能感受到她心中的那份絕望。而當三份喜帖攪動三界的時候……清心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一個夢境,還是自己真實的記憶了。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看著自己猶如飛蛾撲火一般,想要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去為所有的事情劃上一個句號。

  一串風鈴……

  她無奈地,想要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夢境的最後一幕,清心看到老君、須菩提、鎮元子在她魂飛魄散的地方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合力布下法陣,收回她散落凡間的殘魂……

  夢境結束了。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躺臥著,有些茫然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

  天,已經亮了。

  「你怎麼啦,嚇死我了,昏迷了還一直哭。」哪吒的臉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我在哪?」清心有些木訥地望向四周。

  「這裡是金光洞。你昏迷了三天了,我只能就近把你帶到崑崙山來,還好師傅說你只是虛脫了而已,修養一下就行。要喝水嗎?」

  清心嘴唇微微動了動,眨巴著眼睛別過臉去,望向空無一物的牆壁。

  「你能說話嗎?」

  「我……我沒事。」

  「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沒事啊。」

  「我……真的沒事。」

  太乙真人從窗外路過,透過窗欞往房間裡看了一眼。

  「師傅,清心醒了!」

  太乙真人一言不發地走了。

  「別介意,我師傅最近心情不太好。嘿嘿,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要出事了,這責任我可擔不起啊。」說著,哪吒便轉身去盛了一碗誰遞過來。

  清心緩緩閉上雙目,微微搖了搖頭。

  此時此刻,她的腦海中猶如一團亂麻一般。一會浮現鬱鬱蒼蒼的花果山,一會浮現小山坡上的孤墳,一會又變成鼎盛的花果山,四處披紅掛綵……

  哪吒無奈攤了攤手,將手中的碗放到了桌上。

  「金光洞這裡什麼丹藥都有,你先養好傷,養好了,我再陪你去花果山吧。」

  「不……不用回去。」

  「不用回去?你要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

  清心乾嚥了口唾沫,微微點了點頭。

  「那我們可以回南天門了?」

  清心又搖頭。

  「那是怎麼個意思?還有其他地方要去?你究竟是要找什麼啊?」

  沉默了許久,清心微微睜開雙目,輕聲道:「我……想去華山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