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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講經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玄奘一推開門,便見到金池帶著整個禪院內所有的長老守在門外,不禁有些呆了。

  小白龍、黑熊精、呂六拐都不由得伸長了腦袋觀望。

  只聽金池雙手合十,乾笑著躬身道:「玄奘法師,前兩日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金池上人所指何事?」玄奘輕聲問道。

  「這……」

  在場的一眾長老不由得都乾笑了起來,金池雙手合十,又是行了個禮,道:「玄奘法師果真寬宏大量,我等拜服。今日前來,是希望玄奘法師能在這禪院開壇講經。」

  「開壇講經?」

  「對。」金池點了點頭道:「玄奘法師昨日所講,貧僧資質愚鈍,竟無法當場領悟,直到昨夜才恍然大悟。故而與禪院內諸弟子磋商了一下,決意請玄奘法師為禪院上下講經,還請玄奘法師萬萬不要推辭。」

  玄奘不由得微微一愣,目光悄悄飄向了站在金池身後不遠處的猴子。

  「還真是大逆轉啊,文殊已經不在禪院裡了,看情形,他們這次請你講經,是真心的。」猴子的聲音在玄奘的腦海中響起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玄奘雙手合十,面帶微笑,躬身道:「金池上人所托,貧僧必定竭盡所能。」

  這一說,那一眾長老頓時一個個眉開眼笑。

  金池也是稍稍鬆了口氣,躬身道:「貧僧替全院上下謝過玄奘法師了。昨日儘是貧僧發問,玄奘法師解答。今日。貧僧想請玄奘法師講您欲講之經。可好?」

  玄奘微微仰起頭尋思了一番,道:「不如,就講一個『論佛』,可好?」

  聞言,那一眾長老皆是一驚,一個個面面相覷。

  雖說來之前就已經商量妥當,今日講經,選題由玄奘定。但實在沒想到玄奘竟選了這麼一個題目。

  金池稍稍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這……佛豈論得?」

  玄奘反問道:「不論佛,佛之為何物都不知,如何成佛?」

  咬了咬牙,金池拱手道:「既然如此,就有勞玄奘法師了。」

  一聲令下,不多時,禪院上下便被全部召集了起來。

  大殿上,玄奘款款而談,深入淺出。將一個個早已為他們所熟知的佛經典故又講出了另一番見解。一句佛揭在玄奘的口中,便可以化作如同一個世界般恢弘的篇章。透視無數,引得無數弟子讚歎。

  與一般的高僧講經不同,玄奘不僅僅是給出自己的答案,更提出了自己的疑問,這當中還包含了許多玄奘自身的期望,引人深思。

  欲成佛,卻又不拘泥於成佛。

  這一場講經,從辰時一刻一直持續到戌時三刻,足足六個時辰有餘。

  期間,有長老怕玄奘無法連續講經,提議休息,玄奘卻道:「只要還有一個人真心願意聽玄奘講,玄奘便會講下去。」

  那一個個弟子也都聚精會神,不願離席。

  這一幕看得金池都有些癡了。

  他生平講經無數,卻還從未有過如此場景,竟能講到一眾弟子廢寢忘食的地步,只因不想錯過玄奘的一言一語,以至於抱憾終身。

  整整一日,他們都在玄奘的引領下暢遊那個他們一直以來都懷有無限憧憬,卻又難以觸摸的屬於佛的世界。

  到黃昏,金池宣佈了講經結束,卻還有許多弟子不願離去,更有幾位弟子當場請求與玄奘一同西行。

  拖拖延延之中,已是漫天星斗。

  好不容遣散了院中弟子,見四下無人,金池緩緩來到玄奘面前,雙膝跪地,叩首。

  玄奘一驚,連忙伸手攙扶,道:「金池上人何故行此大禮?」

  那金池輕聲歎道:「貧僧修佛至今已有兩百餘年,雖已遠近馳名,卻始終未能觸及佛之本意,成佛,更是無從談起。眾人皆說貧僧得以延年益壽,乃是貧僧深通佛經,得佛祖恩典。只有貧僧心裡知道,貧僧之長壽,只因蟠桃之功。今日聽法師一講,貧僧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無那蟠桃,貧僧怕是與這院中弟子無甚區別罷了。」

  說罷,他往後退了一步,又是拜倒在地,朗聲道:「懇請玄奘法師收下金池為徒,金池願隨法師西行,為法師牽馬化緣。若法師不同意,金池便長跪不起。」

  「這……」

  玄奘不由得猶豫了。那腦海中當即響起了猴子的笑聲:「嘿,又多一個人,這可怎麼辦哦。」

  玄奘深深吸了口氣,又一次俯身攙扶金池,輕聲道:「金池上人言重,玄奘西行,並不為成佛,而為普渡。與玄奘一同西行,也必無法成佛。欲成佛,何處皆可。」

  「可……金池已經在這禪院中修了兩百餘年,卻始終不通佛門真義啊。若能隨行法師左右,得法師指點迷津,必可早日悟道。」

  「金池上人之所以無法成佛,只因看不透,放不下。若能放下俗物,成佛,不過一步之遙。」

  「可這一步卻難如登天吶。還請法師憐憫,為金池指一條明路。」話到此處,金池已是老淚縱橫。

  玄奘稍稍沉默了一下,輕聲道:「成佛,非同一般,須得自身頓悟方可。若無頓悟,旁人縱使力有千鈞,也幫不得分毫。貧僧無力助金池上人成佛。」

  「如此一來,豈不是貧僧今生無望?」

  深深吸了口氣,玄奘道:「貧僧無力助金池上人成佛,卻可以給金池上人一個建議。」

  聞言,金池頓時精神振奮,連忙道:「還請法師指點迷津!」

  「成佛之道,可先悟而後行,亦可先行佛道。而後悟。既然如此。這院中的十座金佛。還請金池上人拆了吧。」

  「拆……拆了?」金池上人頓時一驚。

  「拆了。」玄奘淡淡道:「拆了之後,化作銀兩,逢了災年,買些米糧,贈與災民吧。金佛如此,他物亦同。」

  「這……」金池的臉不由得顫了三顫。

  「敬佛不過妄談,所謂『就俗人乞食以資身』,此乃苦行之道。歷練心性之舉。金銀雖好,不過俗物罷了。若行之不苦,何來脫離苦海一說?僅憑院中苦思,又何以成佛?」

  金池呆呆地望著玄奘,那雙目不住眨巴著。

  許久,他收了收神,咬牙叩首道:「貧僧明日便依法師所言囑咐弟子,將那十尊金佛都拆了!」

  ……

  深夜,金池親自將玄奘送回住處,又恭敬地道了別才返回。

  推開院門。玄奘便見到猴子歪歪斜斜地靠在院子裡的石椅上品著茗。

  「這算渡成了嗎?」猴子輕聲問道。

  玄奘搖頭道:「暫時,未可知。」

  長長歎了口氣。猴子替玄奘倒上一杯茶,推了過去,悠悠道:「還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啊,不過,那老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看他被渡,還真有點不爽。」

  玄奘淡淡笑了笑,緩緩走道石桌邊上坐下,雙手捧起茶杯細細地品。

  「你昨天給他講經的時候猜到今天會有這結果嗎?」

  「猜到如何,猜不到又如何?」

  「猜到了,就說明你深謀遠慮,猜不到,那就是運氣使然。」

  玄奘又是淡淡笑了笑,緩緩歎道:「貧僧與大聖爺講個故事可好?」

  「說。」

  「有一位農夫,有一日,一位神仙托夢與他,告訴他,因為他行善積德,故而將賜他黃金萬兩。於是,這農夫日日在家中等待,連田地也荒了,直到他餓死,都沒見到神仙所賜黃金萬兩。死後,他於陰間遇見了這位神仙。於是他質問神仙,為何不兌現諾言。那神仙卻說,諾言早已兌現,黃金萬兩,便埋藏在他那田中。可憐那農夫自神仙托夢之後一日也不曾耕地,自然無從獲得了。」

  聽到這兒,猴子不由得笑了出來:「這是多老的故事啊?」

  「大聖爺聽過這個故事?」

  「聽過。不過不是農夫,是漁夫,差不多的內容。」

  「那大聖爺從中得出了什麼結論?」

  猴子不由得愣住了,扭過頭望向玄奘。

  只聽玄奘低聲道:「貧僧便是那農夫,普度眾生便是黃金萬兩。若貧僧什麼也不做,即便田中真埋藏了黃金萬兩,又與貧僧何干?故而,貧僧所要做的,便是每日辛勞耕種,盡力而為便是了。」

  「那如果田中就沒那黃金萬兩呢?」

  「還記得貧僧昨日與大聖爺說的嗎?」

  「順其自然,諸事莫強求?」

  玄奘默默點了點頭。

  「那……證道普渡又是怎麼回事呢?其實我一直沒理解,趁著這機會,你給我說說唄。」

  「證道普渡,非一人之功,卻必須有人踏出這第一步。就好比剛剛那故事,許多人都聽過,卻不是聽過的每個人,都會照著做,更不是每個人都會相信,因為它僅僅是個故事。玄奘所需要做的,就是……」說到這兒,玄奘用手中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寫出一個「行」字,道:「身體力行,讓他們都親眼看看那『黃金萬兩』。」

  猴子靜靜地注視著那「行」字,許久許久,直到那字都在風中乾透了,他才輕聲道:「你怎麼就知道這田中,一定有『黃金萬兩』呢?」

  「因為信念。」玄奘道。

  ……

  次日一早,金池便真如其昨日與玄奘說的那般,下令將禪院內的金佛全部拆除,一座不留。

  整個禪院中得弟子都忙碌了起來,而他自己,則帶領著禪院中的長老早早守在門外。

  見玄奘一行牽著馬,帶著行囊從居住的院落中緩緩走出,金池連忙迎上前去,雙手合十,躬身道:「昨日聽經,受益匪淺,貧僧替禪院上下謝過玄奘法師了。」

  玄奘也雙手合十,默默回禮。

  那金池又道:「本想請玄奘法師多住些時日,可慮及法師西行乃為證道。長路漫漫。我等也不好再多耽誤了。只是希望法師證道歸來之時,千萬記得再到這觀音禪院中多住幾日,一來希望法師再為禪院弟子講經解惑,二來,我等也期待法師此行所證道果。」

  玄奘淡淡笑了笑,躬身道:「歸來之時,還請金池上人多多照拂了。」

  「法師切勿如此說,金池在法師面前。便是以弟子自稱,也不為過,何來照拂一說?」

  在禪院眾僧的簇擁下,眾人從觀音禪院出發,下了山,一路西行,直走出三里路,玄奘勸金池等人莫要再送,眾人旨意要送,又行了七里。

  直到十里開外。金池一行再三叮囑玄奘歸來之時要再到訪觀音禪院,才終於停下了腳步。目送玄奘遠去。

  一路上,猴子牽著馬悠悠道:「真沒想到啊,當初到的時候是舉院迎接,走的時候也是舉院相送,只是這箇中的韻味就差了許多了。老和尚就這麼給渡了,想想當初那嘴臉,還真有點不爽。」

  玄奘騎在馬上輕聲道:「眾生誰能無惑?即便有過,只要能改,又有何不好?況且,金池上人也未有大過,如今能大徹大悟,便單論他拆除金佛,贈糧災民之舉,便是功德一件。有何不好?」

  「以前我對不爽的人,一般是一棍子打爆腦袋的。」

  「所以,你是大聖爺,而貧僧是玄奘,各有各的考量。」玄奘輕聲笑道:「西行一路,各取所需。」

  互相對視了一眼,兩人皆笑了起來,笑得黑熊精與小白龍一陣莫名其妙。倒是那呂六拐似乎聽懂了,只是眉頭卻緊緊地蹙著,看玄奘的眼中透著絲絲疑慮。

  ……

  西牛賀州,碧波潭龍宮中,一隻魚精小心翼翼地匍匐在九頭蟲身前。

  九頭蟲端坐珊瑚圍成的石椅上,雙眉緊緊地蹙著,輕聲道:「呂六拐已經見了大聖爺了?」

  那魚精拱手道:「回駙馬爺的話,消息乃我方潛藏於呂六拐軍中的細作所報,確鑿無誤。」

  「他是怎麼知道大聖爺的所在的?」

  「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是鶯兒小姐帶回來的消息。」

  「鶯兒?」九頭蟲微微仰起頭淡淡歎了口氣,道:「還有其他有關大聖爺的消息嗎?」

  「沒有,大聖爺神識驚人,那細作也不敢靠近。」

  端坐一旁的萬聖公主暖暖輕聲道:「要不,你還是學著呂六拐那樣,去見見大聖爺吧?若他想找你,便是天涯海角也跑不掉的。」

  「嘿。」九頭蟲搖了搖頭道:「見了他,怎麼跟他說?說為了替岳父大人的蟠桃,我將呂六拐手下的悟者道妖怪帶走了大部分,並且這些年暗地裡制約他們的發展,還曾經替天庭牽制幾個妖王嗎?」

  萬聖公主不由得沉默了。

  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九頭蟲輕聲道:「幾百年了,我是真沒想到他還會回來,如果知道他還會回來……我也……」

  攤開雙手,九頭蟲卻沒辦法再將話往下說了。

  萬聖龍王的壽元問題是九頭蟲的死穴,這是三界皆知的事。即便運用當時花果山留下的家底再打造出一個龐大的妖國又如何?他可以將凡間納入囊中,可他不是猴子,根本不可能攻破南天門。大能們也不會任他為所欲為。

  進不了南天門,就拿不到蟠桃,拿不到蟠桃,就延不了壽……

  也許,即便知道猴子六百多年後會歸來,他也會做出和當初一樣的決定吧。這對他來說,由始至終都是一個死局罷了。

  沉默了許久,萬聖公主輕聲道:「要不,由我去見見大聖爺吧。父王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就算要怪,也該不會太過嚴厲才是。」

  「讓你去,我的臉面還望哪擱?」九頭蟲拍了拍萬聖公主的手,搖頭歎道:「你讓我再想想吧。過幾天,想好了,我自己去請罪。」

  望著一臉愁容的九頭蟲,萬聖公主微微點頭,不再說什麼。

  ……

  南瞻部洲。

  眾人就這麼一路走這,風餐露宿。五日之後,已經來到與觀音禪院相距八十里處,望見山道邊雜草叢中一石碑,碑上書:「高老莊」。

  看到那石碑的瞬間,猴子微微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