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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薄命的不只紅顏,還有忠良

  鎮元子,萬壽大仙,地仙之祖。便是天庭玉帝都要敬他三分的人物。

  聽到天蓬的話,鎮元子只是淡淡笑了笑,仰起頭注視著昏黃天空中若隱若現的流雲。

  「莫不是,真要當著遮天黃沙中的一點清明?」

  天蓬維持著拱手的姿勢,低著頭一動不動。

  一陣陣風刮過,掠起黃沙,揚起鎮元子的鬍鬚。

  鎮元子微微張口,道:「你可知道,貧道的五莊觀每月供應給妖王武器和丹藥,可獲利多少?」

  「一百萬金精上下。」

  「嗯。倒是知道得挺清楚啊,既然知道,你還讓貧道停止供應?」鎮元子側過臉來看著天蓬,慢悠悠地歎道:「要貧道停止供應,天蓬元帥準備如何彌補貧道觀裡的損失呢?」

  緩緩放下手來,天蓬面無表情,淡淡道:「無以彌補。」

  「呵呵。無以彌補?」鎮元子伸手捋了捋長鬚,目光低垂,道:「那老夫憑什麼要停止呢?」

  天蓬默不吭聲。

  微微頓了頓,鎮元子悠悠然道:「從你天河水軍在這西牛賀州興建天港,頻繁插手事務之時,貧道便已猜到遲早會插手此事。只是,你不去幹你那分內的事,打打妖王,也不去上報靈霄寶殿管好天上的眾神,第一站就來找貧道,怕是有點不對吧?貧道今日之所以應邀前來,純粹是敬重你這個人,並不代表,你能從貧道這裡討到這麼大一個人情。」

  「若是如此這般下去,百年之後,此消彼長,天庭將失去今日的鼎盛,根基動搖。屆時三界兵禍再起,恐是要重演當日封神之前的亂局,生靈塗炭。道兄怕也是不缺那麼一點金精,又何苦助紂為虐?」天蓬仰望天空歎道。

  鎮元子嘖嘖笑了起來,緩緩地搖了搖頭:「說到底,你天蓬眼中只有一個『忠』字。生靈塗炭?何謂生靈?莫非那被你斬殺的妖怪,便不是生靈了?」

  天蓬沉默不語。

  「在貧道眼中,人、妖、仙、神、鬼、魔都是一般無二。天庭的眾神手上有貧道要的,願意賣,貧道便買。貧道手中有妖王要的,他們出得起金精,老夫便賣。童叟無欺,也無需遮掩。至於你說的那三界兵禍,與貧道何干?」

  深深吸了口氣,天蓬淡淡道:「若道兄不肯賣這個面子,那天蓬也只好魚死網破了。」

  鎮元子沉默不語。

  天蓬接著說道:「若是天蓬直接將此事公諸於眾,靈霄寶殿上必定孤立無援,到頭來天蓬雖身死魂滅,但卻也給玉帝提了個醒,封死了這條路。道兄法力無邊,雖不至因此沾染禍事,這好買賣,怕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同樣是不做,不如此時賣天蓬一個面子,這人情,天蓬日後必還。」

  說罷,天蓬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歎道:「這茶,有人生果的味道。」

  鎮元子淡淡地笑了:「便是拼得身死魂滅,也要攪老夫的局嗎?」

  將茶盞放回桌上,天蓬笑得輕描淡寫:「天蓬,便當是死諫了。自古忠誠良將,死諫者非一二可數。我這天上的神仙,又怎可輸與他們?」

  「文死諫,武死戰。」鎮元子也端起茶盞低頭抿了一口:「大將非死於沙場,死於廟堂,豈不可歎?」

  「形勢逼人,天蓬無路可走,還請道兄見諒。」

  側過臉,鎮元子盯著手邊的茶盞看了許久,深深吸了口氣仰起頭來,捋了捋長鬚,長歎道:「既然如此,貧道就暫且停止妖王武器丹藥的供應吧。只是,你可得加緊了,若是那妖王出了連貧道都動心的價,可就不好說了。」

  天蓬起身拱手道:「謝道兄。這人情,天蓬他日必還上。」

  鎮元子哼地笑了出來:「人情就免談了,貧道只是不想擔起一個逼死天蓬元帥的罵名罷了。獨木難支,天庭腐朽又豈是你能改變的?呵呵呵呵。今天本是來看看天庭利劍天蓬元帥究竟是否如傳聞一般三頭六臂,沒想到,這一見便沒了每月百萬的金精進賬。當真是貴啊。往後再約,不來啦。」

  震了震衣袖,鎮元子緩緩站了起來,與天蓬擦肩而過之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歎道:「自古薄命的可不只紅顏,還有忠良。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交錯而過,緩緩地步向遠方,消失在漫天風沙之中。

  天蓬呆呆地站在原地,未曾回頭。

  一陣狂風掠過,揚起身上破舊披風,飄搖。

  瞇著眼睛抬頭仰望,他看到被風沙遮蔽的天空,混混沌沌,沒有一絲光明。

  深深吸了口氣,戴上斗笠,低下頭邁向遠方。

  這一路能走多遠,他也不知道。可他沒有回頭的路,只能一直走,走到再也走不動為止。

  ……

  一個月後,觀雲天港按時完工,依托天港後勤,天河水軍調動二十萬精銳孤軍發起對西牛賀州妖族聚居地的進攻。早有準備的六大魔王統領百萬妖眾布開陣型正面迎擊。

  天上地下數不清的眼睛都在等著天蓬元帥鬧笑話。

  然而,正當此時,妖軍卻被告知最急需的丹藥武器供應已經斷絕,頓時陷於慌亂之中。

  斷絕了最重要的後勤供應,在對峙了一個月後,六大魔王連夜出逃,妖軍潰敗,天河水軍不戰而勝一舉肅清西牛賀州。妖族死傷慘重,哀嚎遍野。

  然而,迎接偉大勝利的並不是盛大的慶典,天庭之中對天蓬的非議越發嚴重了。

  半年後,太白金星第一次率眾仙在靈霄寶殿上提起了天蓬月樹花蕾的問題,彈劾天蓬,玉帝急召天蓬覲見。

  消息傳到了廣寒宮,霓裳呆呆地坐在院落裡淚珠一滴滴下墜,濕透了的手絹被擰了又擰。

  「為什麼,要那麼傻……」

  她忍不住抽泣。

  萬里之外,百將送別,天蓬一襲白衣立在艦首。

  龐大的方陣一個個走過他的面前,錚錚鎧甲巍巍如山,森森兵刃銀光閃爍。

  在他的身後,浪花利劍大旗迎風招展。

  千年的心血,封神榜上無名的他,終將這支部隊經營成了天地間數一數二的勁旅,天庭的基石。

  往後,便是沒有他,該也是能繼續履行自己的使命了吧。

  隊列之中,悲涼的氣氛漸漸瀰漫開來。

  所有人都知道,元帥這一去,便是不死,也再不是他們的天蓬元帥了。

  他含著笑,佇立艦首欣慰地看完最後一個軍陣,長長一歎,轉身走在甲板上,檢閱著他帶起的精銳將帥。

  「天衡,你太直了,比我還直。下面的人會受不了的,往後這脾性可得改改……」

  ……

  「天任,自信是好,可別過了。要知道,驕兵必敗,每次派你出征,我都多少有些擔憂……」

  ……

  「天禽啊,你和屬下打成一片我不反對,但人情若是牽扯過多,往後統軍必是禍害……」

  ……

  「天內,你資質上佳,可惜就是太懶了,我還從未見過你主動請纓的……」

  ……

  「天輔……」天蓬微微張了張口,卻沒能往下說。

  對面的老將,已是老淚縱橫。

  天輔低頭抹了把淚,身後天將組成的軍列中隱隱傳出抽泣聲。

  漸漸地,那抽泣聲蔓延到了士兵的軍陣中。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是天庭戰將,更是流血不流淚。

  所有人都攥緊了拳頭,拼了命忍著。

  「哭吧,沒事。」天蓬淡淡地笑著。

  在這一刻,哭泣並不意味著軟弱,而是為了更加堅強地恪守自己的職責。

  一時間,慟哭之聲驚天動地,這支馳騁三界的銀甲勁旅在剎那間崩潰。

  一生為天庭征戰四方,捉妖,到頭來沒能死在妖怪手裡,卻要死在天庭嗎?

  隊列中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元帥,別去了,我們反了吧!」

  「是啊,元帥!我們聽你的,我們不認玉帝!」

  「我們是天河水軍!天蓬元帥的天河水軍!」

  天蓬的嘴角微微抽動,抿著唇,低下頭,又抬起,反覆幾次,才眨巴著紅透了的眼,微微哽咽道:「這話,只此一次,若再讓我聽見,定斬不饒。」

  可還能有下一次嗎?

  一個個彪型大漢,錚錚鐵甲,就這麼在他的面前絕望地慟哭。

  拍著天輔的肩,天蓬一面幫他整著衣冠鎧甲,一面淡淡道:「我會向玉帝舉薦你成為新的元帥,但未必會被採納。如果上面派了新的元帥……也一定要服從新元帥的命令,不可妄為。」

  這是最後一道命令了吧……

  已經泣不成聲的天輔用盡所有的力量,一拳重重打在自己的胸甲上,單膝跪下,吼道:「末將遵命!萬死不辭!」

  低垂的臉,眼淚一滴滴從鼻尖滴落,老將的身軀不住顫抖。

  仰起頭,天蓬高喊道:「你們也一樣!」

  「謹遵元帥之命!萬死不辭!」

  「永別啦,我的天河水軍。」

  一排排的軍列下跪,如同沙灘上退去的潮水,伴隨著排山倒海的呼喊聲。

  大風從身旁掠過,揚起大氅,撫弄鬢髮,英姿颯爽。

  望著遍地的銀甲,他欣慰地笑了,高聲喊道:「這才是我天蓬帶出來的天河水軍!」

  戰艦擂起了戰鼓,送別。

  天邊夕陽如血,酷似他接過任狀的那一日,千年了,終究是沒有辜負。

  可,他,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