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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虧欠

  凌冽的風從身旁刮過,刮干了身上的血,只留下點點的猩紅依舊覆蓋在絨毛上,如同焦紅的土。

  身上的傷都已經簡單處理過了,他呆呆地坐在焦黑的地面上,將行雲棍架在肩上,抬頭朝著西面的天空仰望:「你和月朝先走吧,護著那些受傷的妖眾先走,帶上小狐狸。」

  那目光平淡如水。

  遠處,僅存的妖怪們正在重新劃分以備應對接下來的戰鬥,兩艘俘虜來的天軍戰艦已經做好了騰空的準備。

  「那你呢?」楊嬋緊緊地盯著他:「真要留下來等蛟魔王嗎?也許還不只,還有一支天軍……」

  猴子低下頭,抿著嘴唇,眨巴著那雙佈滿血絲疲憊的眼睛:「想逃也無路可逃,不是嗎?」

  「我可以抹去你所有的痕跡,讓他追蹤不到你!」

  「可你能連他們的痕跡也一起抹去嗎?」

  他們,指的是遠處那些可憐巴巴的妖眾。

  他們正睜著眼睛,靜靜地望著猴子。

  那些目光,無路可逃。

  壓抑的氣氛瀰漫開來。

  猴子低著頭,楊嬋握緊了拳。

  沉默,只剩下呼呼的風聲。

  許久,呆呆地站在原地,楊嬋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情緒,怔怔地望著猴子,咬緊了唇:「你答應我只拼這一次的。」

  「這不是還沒拼完麼?」猴子側過臉來,傻笑,那聲音微微顫抖,似是賴皮,心虛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面對的是誰?」她的聲音一下高了八度:「那是一隻化神境太乙散仙的蛟妖,你知不知道?還有一支天軍,那十有**是天蓬元帥的部隊,你以為天蓬的親兵是這些玄龜部的兵痞能比得了的嗎?」

  面對一臉怒容的楊嬋,猴子抬起頭,看著她,只能是笑:「他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我。」

  那目光中帶著絲絲的感激,可楊嬋要的不是感激。

  那不是她要的。

  她只要他活著,不想他死。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楊嬋咬著牙,那身軀在顫抖,聲音在顫抖:「從一開始我就不同意,現在你居然還想去面對那只妖王!」

  「這裡除了我,還有誰能應對惡蛟?靠他們嗎?」

  「你以為你去了就能改變什麼嗎?」指著遠處的妖眾,楊嬋喊道:「你以為你真的在幫他們嗎?你這次殺了那麼多天兵,很快天庭就會傾巢而出!所有的妖怪都會被圍剿!你以為你改變了什麼嗎?你以為你是英雄?你只是個瘋子!一個傻子!一個自不量力的小丑!」

  歇斯底里的聲音在冰冷的夜裡迴盪,落入猴子的耳中,不知為何,卻那麼地溫暖。

  他笑了,發自內心的笑。

  呆呆地眨巴著眼睛,他微笑著說:「可這個世界,總要有這樣的人,不是嗎?咳咳咳……」

  他捂著胸口,劇烈地咳,每咳一下,五臟六腑都好像要裂開一樣,咳出了一縷血絲,痛楚溢於言表,可還在笑。

  內傷已經越來越嚴重了,甚至連先前突破的時候留下來的隱疾,也已經復發。但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不能倒下去。

  無論如何,都必須撐住。

  他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笑著。

  楊嬋的心在絞痛。

  劇烈的咳嗽之後,他捂著嘴,低垂著臉,淡淡地說道:「事情的結果,其實我反倒不太在乎。可如果不去做,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我沒他們想的那麼好,我很自私。我只求對得住自己的心。」

  「對得住自己的心?呵呵。」她冷笑了起來。

  「人總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不論輸贏,不是嗎?」猴子凝視著前方焦黑的地面,淡淡地笑著。

  總有些事情必須要去做……例如復活雀兒,例如替白猿保護這幫妖怪。

  仰起頭,他望著滿天星斗,深深地吸氣,淡淡地呵出一陣輕霧,在這冰涼的夜裡消散,什麼也沒留下。

  楊嬋的呼吸越發急促了,她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只怪異的猴子,眼眶中隱隱泛起了淚光。

  「人總有些事情必須做的,人?」低下頭,她重複著猴子的話,仰起頭,她笑,冷笑,苦澀地笑,一種悲切的,不屑的笑:「人?呵呵呵呵……」

  一剎那,咬住嘴唇,她猛地往前幾步,卯足了勁頭一巴掌甩在猴子的臉上。

  「啪——!」

  清脆的聲響在夜空中迴盪。

  「你瘋夠了沒?給我醒醒!醒醒!」她哭喊著。

  這一掌,打懵了楊嬋自己,也打懵了遠處觀望的妖眾。

  甚至有人問獅子精:「要不要上前幫忙?」

  在人的眼中妖精是異類,在妖精的眼中,楊嬋又何嘗不是異類呢?

  這一人一妖,從來就不是同類。

  只是,這一巴掌卻沒有打懵猴子。

  楊嬋的手火辣辣的,微微歪著腦袋的猴子卻只是笑了笑,笑得淡如清水。就好像這一巴掌他本就該挨一樣。

  她怔怔地看著那笑容,有一種窒息般的感覺,揪心的痛。

  她寧願他一巴掌摑回來,而不是這樣笑。

  咬著唇,一滴滴的眼淚劃過如玉般的臉,她一個踉蹌癱坐在地。

  死守的淚水終究是決堤了。

  低下頭,捂著臉楊嬋抽泣了起來:「你是妖精!你怎麼就不明白?你憑什麼要去做人才會做的事情?你只是個妖精!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死?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像個妖精一樣怕死嗎?你這個瘋子!忘恩負義!」

  淚如雨下。

  她終究是哭了出來,哭得像個無助的女孩,哭得梨花帶雨,哭得像她本應該有的樣子。

  這是一剎那的崩潰,決堤。

  千年了,在絕境中,她咬著牙挺過。與強大的天庭生死搏殺,她咬著牙挺過。即使與自己的哥哥決裂背道而馳,她也咬著牙挺過。

  她以為自己只剩下仇恨,早已經沒有心了。

  可這一刻,她竟然心痛了,崩潰了。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

  連她自己也不懂。

  這分明只是一隻猴子。

  為了這只倔得像茅坑裡的臭石頭一樣的猴子,這只該死的破猴子,她竟然崩潰了。

  為什麼要去和惡蛟較勁,為什麼要恪守無法承受的承諾?

  為什麼要這麼固執,連命都不要了。

  她在心中反覆質問著。

  可,千年了,她不也是這樣嗎?

  種族不同,守護的東西不同,可他們到底是一類人。

  可這個世界真的需要他們這種人嗎?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淚水從眼角滑落,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她感覺有什麼在撕扯著自己的心,感覺自己就要化作水在這天地間揮發殆盡,感覺自己就要瘋了……

  在場的,無數的妖怪都遠遠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如夢幻般美麗的女子,竟如此失態。

  低下頭,猴子抿著唇,依舊是笑:「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和天庭作對,總有那麼一天,不用你要求,我也會去做你想我……」

  「我不要——」楊嬋歇斯底里的喊了出來。

  所有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匯聚。

  她屏住呼吸,拚命地忍著,可越是忍著,她的眼淚越是不爭氣地掉落,她抹去眼淚,擠出微笑,一把拽住猴子的手,道:「我們不爭了好嗎?我們回斜月三星洞,什麼都不爭了……我們回斜月三星洞好嗎?」

  那聲音已是哀求。

  她怔怔地望著猴子,望了許久,卻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轉過頭看著泣不成聲的楊嬋,看著這位絕色美人在自己的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眨巴著眼睛,看了許久許久,他柱著行雲棍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躬下身子將她一把抱住:「聽我的,你和他們一起走,我隨後就會趕上。」

  「不,我不走!」楊嬋搖頭。

  「對不起,別哭了,好嗎?我答應你,一定會留著命履行諾言的。我們改變我們的交易好嗎?按著最初你想要的。」

  楊嬋一把將他推開,哭喊道:「我不要你的諾言!我不要——!你是個騙子!你每次都這樣,早晚有一天,你會被自己害死!」

  遠處,所有的妖眾都呆呆地看著他們。

  月朝面無表情地牽著小狐狸的手。

  「我不要這樣……」

  她捂著臉抽泣,猴子面無表情地站著。

  兩人就這麼呆呆地對著。

  許久,猴子緩緩地轉過身去。

  「對不起……這是我欠白猿的,我欠他一條命。」

  「那我呢?你就不欠我嗎?你一次又一次地冒險,你想過我嗎?你死了,拿什麼還我?」

  「對不起。」呆呆地站了許久,猴子最終還是抿著嘴,一步步往前,朝著遍野的妖眾走去。

  楊嬋撲上去伸手想要拽住猴子。

  正當此時,只見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轉身拍在楊嬋的後勁上!

  「不……不准去……」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了,她嬌軟的身子微微一傾,倒在猴子的懷裡。

  ……

  萬里之外,灌江口二郎神府邸內一座古樸的涼亭中,一個儒雅的白衣文士坐在石桌前端起一杯茶正要送人口。

  忽然間,他身軀一震,闕庭處原本緊閉的第三隻眼猛地瞪大。

  下一刻,他已經消失無蹤,懸空的茶杯墜落,將茶水灑了一桌,滾動,卻沒有落地。

  ……

  極速的飛行掠起了狂風,雲層都為他讓路,大地在身下幻化,天空的星辰化作線狀,四周的空間都彷彿扭曲了一般。

  伸手一翻,道道流光匯聚,一把三尖兩刃刀迅速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