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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 1

  許兵聽了唱東方這一番話,知道她已經油鹽不進了,說什麼都沒用,她不想回答這麼小兒科、這麼幼稚的問題。唱東方追著問:「你怎麼不說話了?」許兵瞪著她答道:「你還想聽我說什麼?」唱東方又笑了,笑得都有點嬉皮笑臉了:「只要不是反對我跟孟勇敢戀愛的話,你說什麼都行。」

  許兵抱著腦袋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拉開房門,有氣無力地下達逐客令:「請你離開,馬上給我滾蛋!」

  許兵從窗戶上看見了無精打采的徐曉斌。現在是下午四點,是體育活動時間,樓前空地上熱熱鬧鬧的,孤孤單單的徐曉斌顯得格外可憐。

  許兵推開窗戶,沖外邊大喊:「哎,徐曉斌技師,請您過來一下!」運動著的人們都笑了起來,正在踢毽子的王技師笑著說:「徐技師,還不趕快過去,你看連長對你多客氣。」

  人們更笑了,笑聲中,無精打采的徐技師踢踢踏踏地過去了。徐曉斌進門就問:「幹什麼,有什麼事?」許兵笑著說:「喲,你現在了不起呀,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徐曉斌說:「沒事叫我幹嗎,還當著全連人的面。」許兵說:「你是我老公!是我丈夫!就是當著全國人的面,我也可以叫你呀!」

  徐曉斌說:「你叫我幹嗎?」

  許兵說:「我想陪你聊聊天。我看你在外邊也沒人玩,怪可憐的。」徐曉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說:「唉,沒勁!幹什麼都沒勁!」許兵說他:「你至於這樣嗎?是人家失戀,又不是你失戀。人家孟勇敢還一天到晚雄赳赳、氣昂昂的呢,你怎麼倒像個失魂落魄的人了呢?」

  徐曉斌說:「他雄赳赳、氣昂昂的?你沒看見他一夜一夜睡不著覺的時候。唉,可憐哪!我跟他認識這麼多年了,還從沒見他這樣過呢!看來這次是傷筋動骨了。」

  許兵說:「你就不能好好勸勸他,開導開導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好好做做工作?」

  徐曉斌白了她一眼,說:「看你說的這個輕巧勁,一點階級感情也沒有。這種事是勸勸就能行的嗎?你這麼能,你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啊!」

  許兵笑著說:「咱倆不是有分工嗎?你哨紅臉,我唱黑臉,你忘了?」

  徐曉斌說:「我算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攪在你們中間,豬八戒照鏡子,我他媽裡外都不是人!」

  許兵更笑了,說他:「徐技師,毛主席說過,罵人不是好同志。其實你這個位置才好呢,才可以大有作為呢!你想啊,你跟個中立國似的,兩邊都能說上話,兩邊都不好輕易得罪你。事情塵埃落定以後,你起碼還是一方的功臣。你說你這個位置好不好?關鍵就看你怎麼做了,徐技師,好好動動腦子吧!」

  徐曉斌說:「許連長,你也聽我一句勸,這事不要介入得太深了!

  你畢竟只是個當姐姐的,還不是人家的親姐姐,還只是個表姐。現在連明智的父母都不去干涉兒女的婚事了,你幹嗎還這麼起勁呢?你就不怕將來落埋怨嗎?將來弄不好他倆都會恨你的!你才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呢,裡外都不是人!到時候,有你後悔那一天!」

  許兵說:「什麼時候都是大公才能無私,大愛才能無私。我就是大公無私、大愛無私的好人!我相信,他們將來不但不會恨我,還會感激我的。他倆的的確確不合適,這點連你也不得不同意,是不是?與其讓他們結了婚、有了孩子再離婚,還不如現在就不讓他們結婚呢!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你總該懂吧?」

  徐曉斌說:「道理大家誰都懂,可感情有時候是不講道理的。我看還是讓他們隨緣吧,有緣分他倆就結婚,哪怕過上個三年五載地再離婚呢?那也是人家倆三年五載的緣分呢!你這樣像王母娘娘一樣,硬要插在他們中間,搞得人家像牛郎織女一樣可憐,這恐怕也不好吧?再說了,我們跟孟勇敢是這麼好的朋友,你硬要反對自己的表妹嫁給他,這好像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吧?所以,綜上所述,連長同志,請你三思啊!」

  許兵笑了,說:「徐曉斌同志,我主意巳定,你說什麼也沒用了,你還是冋去多安撫安撫你那同性戀的好朋友吧。你告訴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好姑娘多得是,唱東方不適合他!」

  徐曉斌站起身來就走,許兵在他身後喊:「拜託了,徐技師。」徐曉斌決定同孟勇敢好好談一談,很認真地、很嚴肅地、很鄭重其事地談談心,敞開心扉、將心比心地談談心。他要這樣做,倒不是因為老婆的拜託,而是作為朋友,作為戰友,他實在看不下去孟勇敢的痛苦了。他認為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幫助他盡快走出感情的沼澤地。

  最近,孟勇敢一直都在躲著他,不願單獨面對他。每天很晚很晚,他才像一隻流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回到宿舍。連隊執行嚴格的作息時間,到點所有的燈都被熄滅,電視也不能開,他能去的地方,只有樓頂的平台。秋天的夜晚有多涼,徐曉斌是知道的。聽著他在床上壓抑的咳嗽聲,徐曉斌知道他受涼了,感冒了。

  看完《新聞聯播》,孟勇敢又沒影了。徐曉斌直奔樓上平台,平台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在孟勇敢經常待的一個角落裡,徐曉斌看到了滿地的煙頭,這無疑是孟勇敢抽的,徐曉斌這才恍然大悟。他從來都沒懷疑過孟勇敢,因為他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死於肺癌,這讓他對尼古丁深惡痛絕。現在,看著這一地的煙頭,想著孟勇敢曾經的豪言壯語,徐曉斌都有點心痛了。他站在那兒也發了個誓:今晚就是不睡覺,也要把他等回來!

  熄燈了,徐曉斌在床上上網,考著孟勇敢回來。門被推開了,他以為是孟勇敢回來了,正納悶今天怎麼這麼早,抬頭一看,卻是自己查鋪的老婆大人。

  許兵用手電照著徐曉斌的臉,訓他:「誰讓你上網的?怎麼還不睡?」

  徐曉斌用手遮住眼睛,氣急敗壞地小聲喊:「關上關上!快關上!」許兵走了過去,坐到了徐曉斌的床邊。

  徐曉斌說她:「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查鋪的時候不要進男宿舍。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許兵學著小瀋陽的聲音問:「這是為什麼呢?」徐曉斌說:「這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人家指導員和副連長查鋪的時候,怎麼不進女宿舍?」

  許兵笑著說:「那是因為他們心懷鬼胎,不光明磊落!行啦行啦,別說廢話了,我沒進別的男宿舍。我這不是看你屋裡有光亮,又知道你同屋的人不在,我才進來的嘛。」

  徐曉斌說:「我不是在等他嗎?我要好好跟他談一談,要不我早睡了。」

  許兵的手電光照著孟勇敢的空床,問:「他能到哪呢?」徐曉斌搖頭:「連裡都找遍了,也沒找到。」許兵說:「你沒到平台上去找找嗎?」

  徐曉斌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找?除了找到一地的煙頭,連個人影也沒有。」

  許兵吃了一驚:「什麼?他抽煙了?」

  徐曉斌說:「想不到吧?可見他痛苦到什麼程度了。也難怪呀,原來那麼個對女人不感興趣的男人,一旦對女人動起感情來,那可是真感情啊!」

  手電光又刺到了徐曉斌的臉上,許兵不高興地問:「難道你對我不是真感情嗎?」

  徐曉斌用手遮著眼睛說:「說著別人的事,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許兵關了手電說:「這點你就應該向人家孟勇敢學習!你看人家對待女人的態度,要麼就不動聲色,一旦動起來了,就這樣不能拔,還怪感動人的呢!」

  徐曉斌說:「說不定你表妹命中注定就是人家孟勇敢的女人呢!孟勇敢大概前世就在等她了,沒有等到,今世又在等。好不容易等到了,又被你們給涮了,你說他會是什麼心情啊!」

  許兵站了起來,說:「別說了,說得我心裡還挺難受的。你等他吧,好好跟他談一談,別讓他再鑽牛角尖了。」

  徐曉斌說:「我以為你會心軟呢,會讓步呢,鬧了半天還是這德行。」

  許兵走到門口又站住了,用手電照著自己的臉說:「這大概也是命啊!我命中注定就是他們之間的王母娘娘。我這道天河,他們注定是過不去的!」

  徐曉斌說:「你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什麼嗎?」許兵問:「像什麼?」

  徐曉斌說:「像個壞女人!惡毒的壞女人!」許兵又用手電去照他:「我是壞女人,你是什麼?你不就是壞女人的丈夫了嗎?魚找魚,蝦找蝦,你能好到哪去?真是的!」

  許兵查完鋪,準備下樓的時候,突然又站住了。她用手電照了照樓頂平台的鐵門,想了想,就「登登登」地上去了。

  推開平台的門,一地的月光,平台上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東北角曬鞋的鐵架子上,有個人坐在那兒抽煙。紅紅的煙頭一閃一閃的,在夜色中格外地觸目。

  許兵心中一驚,不禁暗暗叫苦:好好的,我跑上來幹嗎?本來是想上來看那一地煙頭的,這下好了,連抽煙的人也一起看到了。現在該怎麼辦呢?是轉身離開,還是硬著頭皮過去?許兵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了。

  孟勇敢的身子動了動,箅是對一連之長的禮遇了。許兵用手電照了照地下,果然是一地的煙頭。許兵心中有些不忍,也有些心痛。正不知說什麼好呢,孟勇敢好像被嗆著了,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月光下,孟勇敢像個老人,頭勾在胸前,看不見他的臉,只聽見他一聲接一聲的咳嗽聲。

  孟勇敢突然站了起來,扔掉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煙,捂著咳嗽不止的嘴,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月光下,許兵望著他有些佝僂的後背,突然發現,他身上定做的、原來很合體的軍裝,一下子顯得晃蕩起來了。許兵心中一緊,眼眶一熱,眼淚差點流出來。

  門開了,徐曉斌以為又是自己那操蛋的老婆,剛要說她幾句,抬頭一看,原來是他熬夜不睡苦苦等候的人。

  孟勇敢臉上濕淋淋的,一看就是在水房裡洗了把臉。徐曉斌心想,他這就箅洗漱過了嗎?

  孟勇敢面對著床上坐著的徐曉斌,像屋裡根本就沒這個人一樣。他脫下軍裝外套,扯開被子,準備睡覺了。

  徐曉斌說:「孟勇敢,我們談談。」口氣很平和,但聽起來卻沒有商量的餘地。

  孟勇敢一屁股坐到床邊上,彎下腰來,身子前傾,雙手交叉在一起,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徐曉斌開始曉之以理:「我知道你很痛苦……」

  孟勇敢打斷了他,擺了擺手說:「你不用說這些沒用的,有什麼事,你就直接說事吧。」

  徐曉斌像被釜底抽薪了一般,熊熊燃燒的火,一下子熄滅了不少。

  奶奶的!這種事,能就事論事地直接說嗎?不曉之以理地開導你,你能從那牛角尖裡爬出來嗎?可惜,這場談話的主動權現在掌握在這個小子手中,他不願聽你這些沒用的廢話,他讓你有事直接說事,其潛台同就是:沒事拉倒,大家睡覺!都等了大半夜了,哪能就這麼只說一句沒用的廢話,就睡了呢?這肯定不行!還得硬著頭皮往下說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