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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 2

  唱東方煩躁無比地坐了起來,把手裡的控制器,像手榴彈那樣投了出去。同時出去的,還有「他奶奶的」這個一連的「連罵」。好像是好一點了,他奶奶的,的確還是管點用呢。

  唱東方知道自己是戀愛了。而且,要命的是,自己竟然是在單相思,比那個倪雙影也沒強到哪去。更要命的是,自己戀愛的對象,竟然是自己工作的對象。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國際笑話!

  令唱東方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怎麼會愛上孟勇敢呢?別說外人想不通了,連她本人也想不通呀!

  他倆就像是兩個不同段位的棋手,被別人鬧著玩地擺上了一盤棋,兩人都知道是鬧著玩的事,都不認真地胡走瞎走。走到最後,她這個九段,竟然被一個三段逼到角落裡動彈不得了!這才是鬧著玩的上乘之作呢,鬧出了花樣來,鬧出了花邊新聞來。

  唱東方盤腿坐在半夜一點三刻的單人床上,眼前又浮現出孟勇敢嘴裡含著蜻蜓那可愛的樣子。唱東方轉念又批判內己:那有什麼可愛的?那麼大的人了,還跟個毛孩子似的,舉著一把破掃把,嘴裡叼著集體掙扎的蜻蜓,仰面朝天,一下又一下地奮力地撲騰著。這是個大男人嗎?這簡直就是個屁孩子!自己不是一直宣稱喜歡成熟而穩健的男人嗎?這個捕蜻蜓的男人,即不成熟,也不穩健,自己到底喜歡他什麼呢?真是莫名其妙,有悖自己的追求和理念嘛!

  噢,對了,還有他的大紅臉,那張驟然漲紅的周正的臉。唱東方這樣的美女,身後從來不缺的,就是烏泱烏泱的追逐者。在這些人中間,她似乎很難見到會臉紅的人。現在的人,好像很少臉紅了,不知是臉皮厚了,還是心理素質好了,反正唱東方很少看見臉會紅的男人。更不要說紅成那樣了,簡直比紅布還要紅。紅得耀眼,紅得令人不得不評然心動。

  孟勇敢那張通紅通紅的大紅臉,簡直就是另一把高高舉起的大掃把,唱東方就像是一隻低空飛行的蜻蜓,讓他毫不費力地一下就給按住了。只是,她這只被按住的蜻蜓,人家好像並沒有上來取走的意思,就讓她自己在那兒撲騰,掙扎,夜不能寐,煩得直罵他奶奶的!

  唱東方終於睡著了,她在做夢。在夢裡,她舉了把大掃把,在什麼地方捕蜻艇。蜻艇太多了,烏泱烏泱地擠在她周圍,似乎是爭著在往她的掃把裡鑽,急得她簡直不是在捕蜻蜓,而是在趕蜻蜓了。蜻蜓越趕越多,她的胳膊舉不動掃把了,她回頭大聲喊:「孟勇敢,你在哪裡?快出來幫幫我!」孟勇敢不知從哪鑽出來了,嘴裡還是含著一大把蜻蜓。她撲了過去,一下用掃把將他按住,大聲喊道:「看你還往哪裡跑!」孟勇敢在掃把下變成了一隻通紅通紅的紅蜻蜓,害羞地用翅膀遮住大紅臉,說了一句什麼話。她沒聽清,她又大聲問:「你大點聲,我聽不見!」

  唱東方醒了,她抱著毛巾被坐了起來,還在那兒想:那傢伙到底說了句什麼呢?

  孟勇敢正在組織分隊政治學習,他在念報紙。他的手機在兜裡震動起來。按他以往的習慣,這種不方便的時候,他是不予理會的。但今天怪了,他神差鬼使地掏出了摩托羅拉,瞅了一眼來電顯示。看見「太陽升」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腦袋突然間就缺血了,頭一懵,差點就把「太陽升」三個字給禿嚕出去。

  大伙都察覺到這個電話有問題,但卻都不知道這是誰來的電話,誰的電話能讓分隊氏這麼失態。大伙還擔心,別是分隊長家裡有什麼事了?誰也沒想到,這會是一個女人的電話。因為在大家的印象中,還沒有哪個女人讓孟分隊長這麼分過心呢!

  唯有坐在對面的徐技師猜出了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現在的孟勇敢,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堅如磐石的孟勇敢了。他現在已經是千瘡西孔了,哪怕是一個微微震動的電話,也能讓他失態地老念錯別字了。

  徐技師有些生氣。他不是生孟勇敢的氣,他知道這不是人家孟勇敢的問題,人家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他氣的是自己一意孤行的老婆,還有那個害人不眨眼的小姨子。徐技師生氣地想:這兩個混蛋!玩一玩、鬧一鬧,也就罷了,哪能這麼沒完沒了了呢?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怎麼這麼不知輕重、不懂好歹呢?還罵人家麼蛾子不是好東西,你倆再這麼鬧騰下去,跟她也差不了多少了。五十步和一百步罷了,誰也別罵誰,誰也別嫌誰!

  孟勇敢實在撐不下去了,他把報紙交給黃磊,讓他接著往下念,自己起身出去了。

  徐曉斌望著他的背影,恨鐵不成鋼地想:看你這分出息,活該你讓人家逗著玩!

  孟勇敢跑到水房裡,還多此一舉地關上了門。他拿出手機,掀開機蓋,果然在未接電話裡又一次看見了「太陽升」三個字。這還是上次東方紅約他看《天鵝湖》時,留下了她的手機號,被孟勇敢絞盡腦汁地冠以「太陽升」的名號,存到了手機裡。

  他把電話打了過去,聽了一會《我和你》的彩鈴,東方終於紅了,太陽出來了。

  唱東方上來就質問:「剛才怎麼不接我電話?」

  孟勇敢急忙解釋:「我們在政治學習,我正在讀報紙呢。」唱東方「噢」了一下,以示原諒他了。孟勇敢小心地問:「你有什麼事嗎?」唱東方不客氣地反問:「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孟勇敢急忙點頭,表示可以可以,又馬上意識到她看不見,趕緊說:「可以可以,你可以隨時打。」

  唱東方「咯咯」地笑了,孟勇敢聽著像風鈴一樣好聽。唱東方笑夠了,孟勇敢還沒聽夠呢。唱東方像剛想起來:「噢,對了,我給你打電話,還真是有事呢。你們那兒有電鑽嗎?」

  「有!有!」孟勇敢不由分說地先應承下來。「太好了!我在宜家家居買了幾塊板子,想釘到牆上當書架。」

  「行!你說什麼時候釘吧?」

  「今天晚上吧,你有空嗎?」

  孟勇敢又猛點頭,邊點邊說:「有,有有!你看兒點合適?」唱東方笑了,好像是不好意思了:「我請你幫忙,要看你的方便。「孟勇敢馬上說:「那就七點半吧,看完《新聞聯播》。」唱東方唱歌一般地說:「你說幾點就幾點,隨便你。」孟勇敢站在水房裡,不確定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他走到水池邊,擰開一個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幫他證實了喜事的真實性。孟勇敢索性伸出手來洗了起來,邊洗邊笑話自己:奶奶的!真他娘的賤哪,幫人家上門幹活去,還高興成這樣,真是不成體統啊!

  他突然想起電鑽的事,連裡怎麼會有那玩意呢?找誰去借呢?他突然想到一個老鄉家正在搞裝修,說不定就有電鑽呢,一個電話打過去,果真就有。老鄉說,我正好在呢,你來吧。

  孟勇敢連蹦帶跳地跑去了。老鄉問他會用嗎?他說看別人用過,自己沒用過。老鄉讓裝修工人教教他。工人示範地在牆上打了個孔,孟勇敢馬上說:可以了,會了!他接過電鑽,親自在牆上鑽了一個孔,還不放心,又鑽了一個。還是有點不踏實,還要鑽。老鄉不幹了,說他,你是來借電鑽的,還是來搗亂的?

  晚上,孟勇敢踩著《新聞聯播》結束的音樂,提著電鑽,衝出了宿舍。怎麼那麼不巧,偏偏在樓梯上碰到了徐曉斌。

  徐曉斌抬頭望著像打了雞血似的孟勇敢,又看到他手裡的電鑽,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可他偏要裝做不明白,偏要拿話去激他:「你這是要幹嗎去?到哪去學雷鋒做好事?帶上我一起去唄,我好給你打個下手什麼的。」

  孟勇敢把電鑽像手槍那樣舉著,像國民黨兵那樣朝天晃了晃,喝道:「滾開!給老子讓路!」

  徐曉斌極其配合地貼牆站著,還假裝害怕:「老總,您請過。」老總舉著電鑽,晃著膀子,從良民身邊走過。還沒等徐曉斌抬起腳來踹他,孟勇敢就撒丫子跑掉了。

  唱東方沐浴的時候,內心在嘲笑自己:至於這樣嗎,把自己搞得這麼隆重!接下來你要幹什麼呢?

  唱東方笑了起來,站在溫暖舒服的花灑下,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她確實覺得這一切挺好笑的,越想越好笑。

  以前也找借口約過孟勇敢,也跟他單獨見過面。那時自己是肩負使命的,但自己的使命感似乎並不強烈,有一搭沒一搭的,並沒有進人角色,也沒有進入工作狀態。大概是自己太過自信了吧?覺得對這樣一個小分隊長,自己玩票一樣,就能把人家搞掂。再順手牽羊一般,把他往表姐那兒一交,自己好拍拍手交差。哪承想,自己沒把人家搞掂,倒讓人家把自己搞掂了!

  唱東方站在鏡子前往身上噴香水的時候,又笑開了。她對著鏡中的自己說:「奶奶的,你這倒像是要進入角色、進入工作狀悉了!」

  外邊有人敲門,唱東方大聲問:「誰呀?」問完又在心裡罵自己:你這是幹什麼?這也太小兒科了!

  孟勇敢提著電鑽進來了。他從唱東方身邊走過時,唱東方聞到了一股子人參洗髮液的味道。唱東方抿著嘴笑了。

  孟勇敢進到屋裡,並不看主人,而是轉著腦袋到處看,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你找什麼?」

  「我找木板,你不是要釘木板嗎?」

  「你不用這麼積極,先坐下來歇歇吧!「「還沒幹活呢,不用歇!」

  「我這是客氣。」

  「不用客氣,快幹活吧!」

  唱東方把木板拿了出來,告訴他釘在哪裡。孟勇敢二話不說,埋頭苦幹起來。

  這兩塊木板,是唱東方跟許兵逛宜家時買的。買了快一個月了,扔在那兒也沒安。唱東方總是這樣,淨買些可用可不用的東西,買回來大部分都不用,扔在那兒佔地方。這次要不是用它來做借口,這兩塊板子,恐怕這一輩子都爬不到牆上去。

  孟勇敢三下五除二就鑽好了四個孔,好像他用了一輩子電鑽似的。唱東方奇『隆地問他:「哎,你好像很熟練嘛,你幹過這個?」孟勇敢頭也不抬地說:「我在家幹過木匠。」唱東方問:「真的嗎?」孟勇敢說:「假的。」

  也不知他是個真木匠,還是個假木匠,反正活幹得很利索。十分鐘不到,活就幹完了。

  孟勇敢拍了拍手,唱東方以為他要交差了。誰知他竟然頭也不回地問:「笤帚在哪兒?」

  唱東方馬上叫了起來:「不用不用不用!衛生我自己打掃。」孟勇敢很不耐煩地說:「你快別囉嗦了,我就手就干了。」孟勇敢很輕、很仔細地清理著地上的塵土,光是這一個舉動,唱東方就看出他是個很細心、很愛乾淨的男人。這令唱東方有些意外,感到一種意外之喜。

  唱東方坐在床上,看著孟勇敢在自己的房間裡打掃衛生,恍惚間,她有一種家的感覺。他是這個家裡負責任的男人,她是這個家裡受寵愛的女人。這個念頭一出現,她心裡就像爬上了一隻螞蟻。螞蟻在她評怦跳動的心上,慢慢地但卻堅定地爬著,令她感到心裡又麻又癢的,還挺舒服、挺好受的。

  望著孟勇敢掃地的後背,唱東方突然有一種想撲過去,從後邊攔腰擁抱他的慾望;想把內己的臉,貼在他寬大的後背上,聽一聽他的心臟,是不是也跟自己的一樣,跳得這麼厲害。

  孟勇敢到衛生間去洗手,他用洗手液搓著手,反省著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一點也放不開。哪有一點當代革命軍人的氣質?倒像個上門給人家修理東西的修理工。這會給人家什麼印象嘛!唉,上次看《天鵝湖》睡過去了,這次又是個出苦力的藍領,哪有一樣說得過去?

  孟勇敢洗完手,想找什麼東西擦擦手。但他在衛生間裡看了一圈,也沒敢動任何東西。其實,他最想用的是唱東方的毛巾,那塊淡黃色的乾乾淨淨的毛巾,他似乎都能聞到上面的香味。他多想把它按在自己的臉上,盡情地聞著上面的清香啊!可惜他不敢,借他兩個膽,他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