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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2

  天是有不測風雲的。他們結婚還不到半年,高金義那守了半輩子寡、好不容易把七個兒女拉扯大的老娘突發腦血栓,躺在醫院裡偏癱了。高金義帶著媳婦馬不停蹄地趕回老家,等待他的除了老娘的眼淚,還有睜著烏雞眼似的眼睛的兄弟姐妹。

  困難是明擺的,問題是現實的。當務之急是醫藥費怎麼出、老娘歸誰管的問題。由於意見不統一,爭吵是難免的。

  閏春梅吃驚地望著病房裡吵成一鍋粥的高家兄妹,她怎麼也想不到,手足親情競然會是這樣的,還不如她孤兒院一起長大的孤兒們。她俏悄地把高金義叫出了病房。

  高金義的二姐對大姐說:「看見了吧,金義的媳婦把金義拽走了。」大姐氣呼呼地說:「走?他們能走到哪去?他們能飛到天上去那算他們本事!」

  二姐陰乎乎地說:「城裡的女人精著呢,小算盤淮也打不過她們。」大姐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說:「那也沒用。這次誰也別想跑,誰也別想佔便宜!」

  高金義進來了,身後跟著剛進高家門沒多久的新媳婦。高金義大聲地說:「你們都別吵了,也別鬧了,你們不養老娘,我們養!」

  高家的兄弟姐妹都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望著高金義,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啥藥。

  高金義又說:「娘養大我們不容易,現在我成家了,有條件了,也有能力養咱娘,就讓咱娘跟上我吧!」

  也當過兵的三哥馬上反對:「跟你?咋跟你?你現在還兩地分居哩,你在部隊能帶著老娘?別開玩笑了,不中!不中!」

  高金義說:「俺倆都商量好了,讓咱娘跟她上唐山,她來伺候咱娘!」

  此言一出,高家的人都面面相覷,既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同時又都有那麼點內疚不自在。不過內疚歸內疚,他們還是很快就辦理好了老娘去唐山治病養老的事。沒出一個星期,高金義小兩口就帶著偏癱的老娘上路了。

  此事傳到連裡,全連上下深受感動。指導員拍著高金義的肩膀說:「高金義呀,你這媳婦算是撿著了!」

  許副連長更是拍得厲害,把人家都拍得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了:「高金義,你這老婆是打著燈籠找的吧?」

  指導員趕緊提醒高金義:「還不快點謝謝人家副連長,你那燈籠還是人家幫你點上的呢!」

  團裡知道這件事後,馬上補助高金義三千塊錢。國春梅知道了,很不高興,把高金義好一頓埋怨:「咱又不閒難,要什麼補助?心意我們領了,你把錢一分不少地退回去!」高金義說:「這多不好呀,再說這也不光是補助,還帶有獎勵的性質,獎勵你這個孝順的好媳婦。」國春梅說:「我照顧自已的婆婆,要什麼獎勵呀?你在部隊好好幹,就箅是對我最好的獎勵了。」

  哇!這樣的家屬你上哪去找哇?團裡也深受感動,當年就把國春梅樹為模範軍嫂典型。不過獎狀是高金義代她領的,因為她實在脫不開身,來不了北京。

  一晃將近三年,國春梅為了照顧偏癱的婆婆,愣是一次都沒來部隊探過親,更不要說懷孕要孩子了。蒼天不負孝心人,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老太太竟然能拄著拐下地走路了,生活也能自理了。畢竟是老年人,落葉歸根的念頭終歸是免不了的。婆婆最終還是冋河南老家落葉去了,國春梅這才有空坐下來好好地喘口氣了。

  氣還沒喘勻,她就懷孕了。她又開始一個人辛苦地在唐山十月懷胎,生下了個漂亮的千斤,小名叫丫丫。

  這樣的好軍嫂能不讓人敬重嗎?許兵連長有空就往她家裡跑,有什麼不對嗎?更何況,許連長是真喜歡白胖白胖的小丫丫,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地強行給丫丫起了個學名,叫高小陽。她還利用職權,在連裡點名的時候,公然宣佈:「高副連長的女兒叫高小陽,大家記住了沒有?」全連齊聲高呼:「記住了!」

  隊伍解散後,高副連長追著許連長的屁股問:「哎,我說,你為啥非讓我閨女叫高小陽呢?」

  許兵頭也不冋地說:「因為我喜歡高陽公主!」高副連長更不明白了:「高陽公主是誰呀?」許兵手一揮:「回家問你老婆去!」

  電話響了,徐曉斌順手接了。徐曉斌的表情馬上就詭異起來,還看了孟勇敢一眼,對電話裡的人說:「他在,你等著。」

  「哎,找你的。」徐曉斌把電話遞了過去。孟勇敢有些奇怪:「淮呀?」

  「誰,你接接看不就知道了?」徐曉斌將電活塞進孟勇敢手裡。孟勇敢接過電話問:「誰呀?」

  「是我呀。」倪雙影在電話裡細聲細氣地說。孟勇敢一愣,下意識地冒出一句:「怎麼是你呀?」馬上覺著不妥,馬上接著問,問出的話更不妥了:「你有什麼事嗎?」

  看不見倪雙影的表情,但能想像出她的難受。電話裡好一陣沉默,以至於孟勇敢都以為她知難而退地放電話了,也正準備掛電話呢,誰知倪雙影那細聲細氣的聲音又頑強地響了起來:「我這有兩張今晚八一隊的籃球票,你去看嗎?」

  孟勇敢孫猴子一般馬上變了臉,高聲叫起來:「去去去!是今晚的決賽票嗎?」

  「是。」倪雙影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孟勇敢高興得話都不講究了:「奶奶的!你從哪搞的票?這票可難搞了!」

  倪雙影在電話裡笑出聲來,她真是個有點陽光就燦爛的女孩,一點心計都沒有,不知道藏著掖著,讓別人一覽無餘,讓自己處處被動。

  孟勇敢問:「你那兒有幾張票?」

  倪雙影說:「我就有兩張票。」

  孟勇敢看了眼正眼巴巴地望著他的徐曉斌,試探地問:「能都給我叫?」

  倪雙影說:「我還想看呢,我好不容易才搞到兩張票。」

  孟勇敢又問:「你還能再多搞一張嗎?」

  倪雙影肯定是生氣了,聲音也不細了,語氣也不好聽了:「搞不到了!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找別人去!」

  孟勇敢大叫:「去去去!我去還不行嗎?」

  倪雙影的聲音這才降下來,說:「晚上七點半開始,咱們早點走,路上別堵車。」

  孟勇敢放下電話,激動地在屋裡來回轉,搓著手心說:「奶奶的!想什麼就來什麼!上午我還跟別人嘮叨我要是有票就好了,下午票就自動送上門了。你說我的命咋就這麼好呢?」

  徐曉斌沒好氣地說:「你又不嫌人家倪雙影纏人了?你又不躲著人家了?」

  孟勇敢說:「這不甘蔗沒冇兩頭甜嗎,我先啃那頭甜的再說吧。」

  徐曉斌讓他給說笑了,踢了他一腳說:「你小子把握點分寸,別啃過界了。」

  孟勇敢抱著被踢痛的腿說:「哪能呢,這點數我還是有的。」過了一會又補了一句:「我會牢記您老人家的教導,把糖衣吃進去,把炮彈吐出來!」

  倪雙影穿著一身阿迪達斯運動裝,焦急地等在大門口。她不時看看腕上的手錶,快七點了,孟勇敢怎麼還沒到?打他手機他又不接,他搗什麼鬼?會不會耍我玩呢?倪雙影又急又氣,東張西望地臉色很不好。

  一輛破得連賊都不稀得偷的老「桑塔納」開了過來,竟然停到了倪雙影跟前。倪雙影一看,孟勇敢正透過髒兮兮的前風擋玻璃向她招手,示意她上車。

  倪雙影跑過去拉前邊的車門,卻怎麼也拉不開。孟勇敢又示意她到後邊去,倪雙影只好打開了後車門。

  倪雙影上來就探頭去看前邊的車門,意思很明白,她懷疑孟勇敢動了手腳,不讓她坐前邊。比猴還精的孟勇敢豈能看不出她這種小心眼?

  孟勇敢從後視鏡中望著她,告訴她:「你別看了,前邊的門壞了,神仙也打不開!」

  倪雙影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給自己找台階:「真有意思,還沒見過車門壞了的車。」

  孟勇敢啟動了汽車,「哼」了一聲說:「你淨坐好車了,你沒見過的破車多了。」

  倪雙影問:「這是哪的車呀?怎麼這麼破?」孟勇敢說:「這是干休所的車,已經報廢了,還沒上交呢。」倪雙影說:「我說呢,現在也只有干休所才會有這麼破的車。」孟勇敢開了句玩笑:「配套嘛,干休所的設備都是這樣配的!」這話要是別人聽了,早就心領神會地笑了,可倪雙影卻沒笑,她不但沒笑,她還追問:「為什麼?」

  孟勇敢懶得回答她,假裝沒聽見。

  倪雙影在後邊鍥而不捨:「為什麼?為什麼干休所這麼配設備?難道老幹部們沒意見嗎?」

  孟勇敢在前邊煩得砸了下喇叭,喇叭竟然也是壞的,一點動靜都沒有。孟勇敢皺著眉頭說:「你好好坐你的車吧,哪這麼多為什麼?」

  正說著,前邊有紅燈,前邊的車停了,孟勇敢也趕緊踩剎車,腳都踩到底了,車還是剎不住。孟勇敢嚇得趕緊去拉手閘,好不容易把車給剎住了。

  倪雙影在後邊長出了一口氣,說:「你到底會不會開車呀?坐你的車嚇死人了!」

  孟勇敢也長出了一口氣,不過他這口氣是悄悄出的,不像倪雙影那麼誇張。他從後視鏡中不高興地看了倪雙影一眼,發現倪雙影正在後視鏡上盯著他看。他一抬手將後視鏡捅了上去,得,誰也別看誰了。更大的麻煩還在前邊呢,正在前邊那個十字路口上等著他倆呢。前邊又是個紅燈,這次孟勇敢有經驗也有準備了。他手腳並用,下邊踩剎車,上邊拉手閘,車剛停穩,孟勇敢就在心裡無聲地叫喚起來:壞了!壞了!奶奶的!怕什麼偏偏遇上什麼!

  孟勇敢開車是上個星期天剛學會的,而且還是野學,野路子學來的。他跟幾個朋友去密雲一個農家樂玩,農家樂門前是很大的一塊空地。孟勇敢說自己就是在農村長大的,這種地方早就玩夠了,還不如趁這個機會學學開車呢。

  學了一個多小時,孟勇敢就把車開得很溜了。他奇怪地問坐在一旁充當他師傅的哥們兒:「這車不是挺好開的嗎?部隊還要那麼多司訓隊幹嗎?」

  那哥們兒笑了,伸手打了他腦袋一下,說:「你小子以為你出師了?告訴你,早著呢!定位停車、坡道起步這些有難度的技術,師傅我還沒教你呢!」

  孟勇敢那天的精神頭十足,再接再厲,逼著師傅又教了教他坡道起步。他也的確學得八九不離十了,自己在坡道上起了好幾次,起得也還不錯。三七開吧,三分失敗,七分成功。連師傅都不得不誇他了:「行啊!不錯,是塊當司機的料!」

  今天他從干休所開出這輛老爺車的時候,也想到了坡道起步這個問題,也是做了準備的。他從路邊撿了兩塊破磚頭,放進後備廂中,以防萬一。這下好了,那兩塊磚頭該派上用場了吧?

  孟勇敢打開車門下了車,倪雙影搖下車窗,探出頭來一個勁地追問:「哎,你幹什麼去?幹什麼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