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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5

  副連長高金義不好去踢幸福的新郎官,而是踢了腳裝糖的提包。高金義是河南開封人,吃驚的時候總要拖上長腔「咦」上一嗓子:「咦,咋回事?沒聽說你有對象呀?咋一下子就發昏了呢?」

  是呀,是呀,連裡有誰知道指導員有對象了?誰知道他談戀愛了?前幾天高副連長還說要把自己的表妹介紹給他,這下也泡湯了。

  許兵嘴裡含著喜糖,對新郎官一點也不客氣:「你至於嗎?結個婚還偷偷摸摸的?就沖這一點,份子錢免了!」

  在場的各位齊聲響應,像真能減租減息那樣喜笑顏開。叢容大叫:「那可不行。我都送出那麼多了,好不容易結了婚了,能不收回來點嗎?」

  高金義又「咦」:「咦!你小子莫不是為了收份子錢斂財,騙我們說你結婚了吧?」

  大家都笑了。許兵說:「把新娘的照片拿出來讓我們檢閱一下。」新郎好像早就在等這句話了,他痛快地說了句「好來」,就蹲到地上去開他的皮箱。箱子一打開,大家又是一陣驚叫。高金義說:「奶奶的,你咋不把照相館背來呢?」

  怪不得他大包小包呢,原來他把婚紗照都扛來了,整整四大本,每本都比磚頭沉,真難為他了。

  新娘太漂亮了,漂亮得大伙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叢容這小子神不知、鬼不覺,一聲不吭地把這個美若天仙的新娘娶到手,真該對他刮目相看了。仔細看看照片上的叢容,的確讓人認不出來了。

  高副連長抬起頭來,看看真人,再看看照片,搖著腦袋又「咦」開了:「咦!這是你嗎?」

  叢容有些不好意思,他撥拉撥拉自己的小平頭,解釋說:「的確是我,不過化了化妝。」

  高副連長又叫:「咦!怪不得呢,化了妝的,化得都不像你了。」許兵笑了,用河南話說他:「咦!高金義你幹啥來?你咋這不會說話哩!」

  高金義說:實話實說嘛,小崔說事嘛。」小文書不知輕重:「副連長,你是不是嫉妒呀?」高金義又叫:「咦!……」

  許兵搶在他頭裡叫:「咦!文書,你咋說得這麼對哩。」孟勇敢值班回來,桌上只剩下喜糖了。

  孟勇敢說:「奶奶的,怎麼光有喜糖沒有喜煙呢?」徐曉斌說:「有喜煙,可惜早被抽光了。」孟勇敢扒拉著桌上的喜糖,挑肥揀瘦地沒有一塊中意的。他拍打了一下雙手,像喜糖弄髒了他的手似的。

  徐曉斌笑了。徐曉斌說:「孟勇敢,你知道你剛才拍手的動作說明了什麼嗎?」

  孟勇敢問:「我拍手了嗎,我拍手幹什麼?」徐曉斌說:「響聲還在耳邊迴盪,你能不承認?」孟勇敢說:「就箅我拍了,能說明什麼呢?」

  「說明你潛意識裡,對別人結婚這件事很反感。」徐曉斌分析道。孟勇敢來了興趣:「我反感別人結婚?我為什麼要反感別人結婚呢?」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徐曉斌把球踢了過去。孟勇敢一屁股坐到桌子上,花花綠綠的喜糖硌著了他的屁股。他欠起半個腚來,將腚下的喜糖扒拉出來。

  徐曉斌笑出聲來:「你看看,你看看,你看你對別人的喜糖這個仇視勁兒。」

  孟勇敢又從腚下抓出一顆漏網的喜糖,當做子彈射向了徐曉斌:「讓你這麼一說,我都變態得見不得別人辦喜事了。我是這麼沒出息嗎?」徐曉斌說:「你是不是這樣我說了不算。」

  「那誰說了算呢?」

  「弗洛伊德說了算。」

  「弗洛伊德是什麼鳥人呢?」

  「弗洛伊德是你大爺!」

  兩人正說笑著,一班長抱著一摞影集進來了。孟勇敢一看,嚇了一跳:「娘啊!這是什麼?」

  一班長齜著虎牙笑了,說:「娘啊!這是婚紗照。」孟勇敢的腦子一時沒轉過來:「這是誰的婚紗照?」一班長笑得更歡了:「這是指導員的婚紗照。你白吃人家的喜糖了?」

  孟勇敢說:「我壓根就沒吃,喜煙都不給我留一根,還好意思說!」一班長放下磚頭似的影集,急忙從褲子口袋裡掏煙,掏出一盒「中南海」煙。

  「這是指導員的喜煙?」孟勇敢問。「你就權當是指導員的喜煙吧!」一班長說。孟勇敢伸手擋了回去:「你小子別拿假煙糊弄我!哎,我正要找你呢,你帶兩個人到宣傳股去一趟。」

  「幹什麼?」

  「出公差唄。還能讓你去幹什麼,能讓你去當股長?」一班長走了,孟勇敢坐在桌子上翻著指導員的婚紗照。「哎。」孟勇敢叫正在上網的徐曉斌。

  徐曉斌抬起頭來望著他:「幹什麼?不好好參觀學習你幹什麼?」孟勇敢說:「我給你犯點自由主義,你可別回去跟你老婆匯報。「徐曉斌說:「我肯定匯報!你不是說我是早請示晚匯報的標兵嗎?」

  孟勇敢說:「匯報就匯報吧,沒準你家領導跟我有同感呢。」

  「什麼事呀?」徐曉斌有興趣了。「我怎麼覺得指導員這個人,好像哪兒缺根筋呢?」徐曉斌馬上去看虛掩的房門,孟勇敢跳下桌子跑去關上了房門。孟勇敢又跳上桌子,說徐曉斌:「就你講政治,講得膽小如鼠。」徐曉斌不服:「指導員又不是政治,講他跟講政治有什麼關係?」孟勇敢笑著說:「他是政治指導員,講他就是講政治。」徐曉斌說:「那你就別講他了,我還懶得聽呢。」孟勇敢說:「你不愧是領導幹部的家屬,這麼講政治。那我就不跟你講了,免得你擔驚受怕。」

  徐曉斌說:「你少廢話,你快說!」孟勇敢又拿一把:「我還不說了呢,我急死你。「徐曉斌說:「行,你不說就不說吧,我這就告訴指導員你說他缺根筋。」

  徐曉斌要去拿電話,電話被孟勇敢按住了。孟勇敢說:「行,還是你厲害。這可是你逼我說的呀!」

  孟勇敢用指頭點著影集裡一身大紅唐裝的指導員說:「你看他,先不說他一聲不吭結婚這件事,單說他千里迢迢扛回來的這些婚紗照,是不是有點那個、那個缺心眼呀?你帶回來一兩張、兩三張,哪怕是三四十來張,先讓大家看看你的新娘子,再留著自己慢慢欣賞,是不是就足夠了?用得著他一股腦兒都扛回來嗎?扛回來就扛回來吧,說明他太得意這些照得像明星似的假照片了,但你至於像傳閱文件似的,挨個分隊傳閱嗎?讓戰士們看他這摟摟抱抱的結婚照幹什麼?有意思嗎?一個領導幹部平易近人到這種程度,是不是有點過了?這事除了說明他哪兒缺根筋,還真不好有別的解釋呢。」

  徐曉斌笑了,點著頭贊同,不但贊同,還補充證據:「叢容這個人是有點死腦筋,他不但扛回了這些影集,連喜糖都是從合肥帶來的呢。」

  孟勇敢恍然大悟:「我說怎麼沒一塊好吃的呢!」話說到這分上,孟勇敢索性把自由主義犯到底了。

  孟勇敢問:「你說這新娘子人怎麼樣?」徐曉斌認真地:「不錯,很漂亮!」

  孟勇敢指著新娘子問:「這叫漂亮嗎?」

  徐曉斌不得不站出來主持公道了:「孟勇敢同志,你這樣不好,你這樣不對。你得正視現實,你得實事求是。」

  外邊有人敲門,還沒等他倆出聲,門就開了,進來了長機分隊的技師王惠和一個比她還胖的女兵。

  王技師一見坐在桌子上的孟勇敢就笑了,還笑得咯咯的,把孟勇敢都笑糊塗了。

  孟勇敢問:「王技師,你笑什麼?」王技師笑著說:「我笑你看人家的結婚照看得還挺來勁。」孟勇敢有點奇怪了,他問徐曉斌:「我來勁了嗎?」徐曉斌點頭,說:「嗯,你是有點來勁。」

  孟勇敢一個高從桌子上蹦下來,大叫:「我冤枉啊!我沒來勁啊!」王技師拍著帶窩的胖手大笑,她身後的胖丫頭也跟著大笑。笑著笑著胖丫頭的眼睛亮了,她看見了桌子上的喜糖。「哎呀,你們還剩這麼多喜糖?」胖丫頭說。「就是。你們怎麼沒吃完呢?正好,我們下邊還不夠吃呢,給我們吧。」王技師說。

  孟勇敢大方地說:「拿去吧,都拿去吧。」

  胖丫頭撲了過去,大把大把地往口袋裡塞喜糖。孟勇敢說她:「你慢點,不用著急,沒人跟你搶!」

  胖丫頭笑了,說:「孟分隊長,我們也不白吃你的喜糖,我們用喜煙換。」

  孟勇敢又叫:「你可別搞錯了,這可不是我的喜糖。」胖丫頭更笑了,說:「我知道這不是你的喜糖,我們但願能早點吃上你跟我們分隊長的喜糖。」

  孟勇敢沒想到一個小女兵敢開他這樣的玩笑,一時窘在那兒,不知說什麼好了。

  王技師又大笑起來,還拍著巴掌笑,胖丫頭在王技師的掌聲中,抱著那一摞影集跑走了。

  王技師笑夠了,一屁股坐到孟勇敢的床上,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