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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也許你不會懂。但是,我恨你。

  短短十幾天下來,森明美清瘦了整整一圈,皮膚的光澤也黯淡幾分,但當她終於躊躇滿志地將設計稿拿出來,看到廖修和瓊安讚歎的神情,覺得一切辛苦都得到了回報。

  「你們覺得如何?」

  縱然非常自信,森明美依舊克制著,希望聽到兩人客觀的評價。這次大賽她必須謹慎,要有必勝的把握才好。

  「蕾絲的設計元素雖然一直都有,但像這樣大面積的運用並不多見,」目光流連在設計稿上,瓊安欣賞地說,「您的這一系列設計,以白色蕾絲為主,整體效果華麗、仙美、很具靈氣,相信可以帶動起蕾絲的復古浪潮。」

  瓊安最為喜歡的是設計圖中的白色長筒蕾絲褲襪,花紋繁美,純潔無暇,有了這個單品,足可以使得普通的穿搭立刻跳脫美麗起來。

  看到瓊安眼中對白色蕾絲長襪掩飾不住的讚歎,森明美垂下眼簾,啜了口咖啡。

  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那雙有著繁複美麗花紋的白色長筒襪,是穿在「小公主」的身上。彷彿冰雪王國中走出的純白小仙子,盈滿令人不敢逼視的靈氣,在場的所有女孩子全都驚住,簡直無法想像可以美到這種程度。

  手指緊緊握住咖啡杯。森明美漠然一笑。所有擋在她前面的,令她嫉妒不安的,最終都會被她踩在腳下。美麗的純白蕾絲,就當做那位「小公主」補償給她的禮物吧。

  葉嬰也畫完了設計稿上的最後一筆。

  映著窗外的陽光,心情也輕快得彷彿金色光芒,她微笑著審視那張圖。半晌,她將它放入其他已經完成的圖稿之中,鎖進抽屜裡。翠西恰好敲門進來,驚喜地問:「葉小姐,那是您準備參賽的圖稿嗎?」

  「嗯,是的。」將鑰匙裝入包內,葉嬰順手拿出手機,看到上面有幾條新的信息。「我、我可以欣賞一下嗎?」翠西激動地說,「聽說森小姐那裡的設計稿也出來了。」葉嬰笑了笑。神情卻在看到其中一條手機信息時突然僵住,葉嬰的瞳孔陡然緊縮,面色陰沉下來。翠西被她的這副神情嚇住,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抓起外套和包,葉嬰大步向門口走去,邊走邊撥通一個電話,強忍怒氣說:「二十分鐘內,我要見到你!」

  依舊是那個地中海風情的私人會所。

  清麗的白色花框落地窗前,葉嬰胸口的怒火越燒越烈,她緊握雙拳,聽到一串男性的腳步聲已經在門外響起。門把一扭,那個濃麗囂張的男人身影剛剛出現,她抓起手邊的一隻水晶煙灰缸,狠狠朝著他的頭部擲去!

  「砰—」

  縱使越璨迅速避閃,煙灰缸仍是擦著他的額角而過,重重摔碎在他身後的牆壁上,水晶碎片四濺!

  「薔薇!」

  越璨錯愕,他的額角火辣辣的疼,手指拂過,上面染著血絲。接到她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同重要的客戶開會,立刻讓特助接手主持,他匆匆趕來,沒想到等待他的是她的滿腔怒火。

  「是我來遲了嗎?」

  越璨下意識地看一看腕表,可是,他一路飛車,趕到這裡分明只用了十五分鐘。這段日子,為了配合她的計劃,他必須要陪著森明美,還要忍受每天看著她和越瑄出雙入對,他甚至連她的一個眼神都無法得到。終於她今天想到要見他,他心中原本有難以抑制的喜悅。

  「謝越璨!」

  憤怒地瞇起眼睛,葉嬰冷笑一聲:

  「你好!你真的很好!你以為你可以瞞我多久?!你真是了不起!你是不是以為,我會感謝你,我會感動得痛哭流涕?!」越璨恍惚明白了。他不安地咳嗽一聲:「你指的是……」「我說的是森洛朗!我說的是你在意大利做的那些事情!」怒視著越璨,葉嬰逼近他,「難怪你一次次口口聲聲地讓我放手,說你會替我完成復仇!這就是你的方式?!這就是你的手段?!找人綁架森洛朗、囚禁他、虐待他、殺了他!」

  「你怎麼……」越璨有些驚愕。

  關於森洛朗的整件事情,他做得非常隱秘。從跟意大利的黑手黨接觸,到設計森洛朗與黑手黨大哥的情婦有染,再到黑手黨追殺、囚禁、折磨、最後處死森洛朗,知道內情的人非常少。

  他可以肯定,森明美是不知道的。

  越瑄也不知情。

  葉嬰應該更加無從得知。

  「我是怎麼知道的?!」葉嬰冷笑,「謝越璨,你從頭到尾都把我看做是一個傻瓜、當我是白癡!你以為你替我殺了森洛朗,我就該對你感激涕零,對你感恩戴德?!哪怕我告訴過你,我要自己報仇,我要親眼看著森洛朗一步步完蛋,我要親手把刀子捅進森洛朗的胸膛,你還是把我當成沒有大腦的嬰兒!你太自作主張!太自以為是!」

  「葉嬰!」

  按住她的肩膀,越璨低喊:

  「不管怎麼說,森洛朗都已經死了!你的仇已經報了!你要明白,他曾經那樣對你,我對他的恨意並不比你少!早在你從監獄出來之前,整個報仇的計劃我就已經在進行!我不知道你會回到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你也有你的計劃!」

  頓了頓,越璨搖頭:「不,即使早知道,我也不想你插手進來!你已經經歷了太多不幸,我只希望,你未來的道路不要再被黑暗和鮮血糾纏。」

  「不用我插手?你替我報仇?所以,這麼簡單,我的仇已經報了?」葉嬰冷凜地說,扯唇詭異地一笑,「就這麼簡單?六年來,我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就這麼簡單,我就可以心滿意足,一切就可以結束了嗎?!」

  她的聲音越發冰冷:「你知不知道,森洛朗都做過些什麼?」「他偷了我父親的設計圖,他偷了我父親的公司,他引誘我的母親背叛我的父親,他害得我的父親自殺!」越璨胸口一窒。「我的父親,最愛我的父親,」冰冷的眼底沒有淚痕,她面無表情地說,「是帶著如深淵般的痛苦,放棄活著,離開人世。」「薔薇……」越璨聲音暗啞。「然後,」她繼續面無表情,「他開始猥褻我,從我七歲開始,他經常晚上摸進我的房間,脫掉我的衣服,摸我尚未發育的乳房……」「不要再說了!」越璨痛苦地低吼!「十一歲的時候,森明美在我的水杯裡下藥,把我扔到森洛朗的床上,」抬起眼皮,葉嬰譏諷地一笑,「就是那個你口中跟我的仇恨無關的森明美,使得森洛朗終於—正式地—

  強暴了我!」「夠了!」越璨無法再聽下去,痛苦將他的全身都要撕裂!「不,森洛朗從來不會覺得夠!」目視著他的痛苦,葉嬰的恨意彷彿終於找到了出口,「他並不是只強暴了我一次,也不是兩三次,他只要想,就會砸開我房間的門,將我的雙手捆在床頭……」

  「不要、不要再說了!」

  握緊她的肩膀,越璨哀求她!

  「你還記得當年我身上的那些淤痕嗎?這裡、這裡、這裡、這裡、」手指冰冷地一路滑過自己的脖頸、鎖骨、胸口、小腹乃至更下,葉嬰詭異的笑容愈加像淬毒的罌粟,陰森森,華麗麗,「還有這裡、這裡,全都是被森洛朗用他的……」

  「唔!」

  越璨痛苦極了,他猛地用自己的雙唇封住她仍要繼續說下去的嘴巴!她拚命掙扎,左躲右閃!他死死箍緊她,用顫抖嘴唇封掉她有可能漏出的任何一點聲音!

  他不願意去想,他不敢去想,雖然早就明白事情的真相可能是怎樣,可是,這樣赤裸裸地從她的口中聽到,依然是一件太過殘忍的事情!可是,如果他只是聽到就痛苦得難以承受,那麼,那些年,那樣的日子她是怎樣度過的呢?!

  有冰涼的液體流淌在葉嬰的臉上。

  但她知道自己沒哭。

  她早就不會因為這些而哭泣了。

  終於,越璨似乎平靜了一些,他狼狽地扭過頭去,不讓葉嬰看到他的面容。葉嬰的心底也彷彿漏了一個洞,緩緩流淌走那些如燃燒般的恨意與憤怒。

  「在遇到你之前,我雖然心中深藏著對森洛朗的恨意,卻可以麻木地、甚至近乎平靜地生活、學習。」木然地閉上眼睛,葉嬰回憶起在雨中初遇的那叢緋紅薔薇花下的他,「可是,我遇到了你。你就像是一團火,強烈地、囂張地,硬是要闖入我的世界。你讓那些原本我可以忍受的,變得再也無法忍受。」

  越璨緊緊抱住她。

  「那時候,我給房門多加了好幾道鎖,好幾次跳窗逃走,我無法再忍耐,哪怕後果是被他打死……」顫抖的睫毛緩緩抬起,她失神地望著他,「所以,你說要帶我逃離那裡,去別的國家,生活在一起,我答應了。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哪怕暫時放下替父親報仇,我以為父親會原諒我,父親不會希望看到他的女兒始終生活在森洛朗的陰影下。」

  「對不起……」

  在她的頭頂,他顫慄地說,雙臂的力量簡直想把她嵌入他的骨骼。

  「你一定不知道,那一晚,到底都發生了什麼。讓我來告訴你,好不好?」失神地一笑,她的眼瞳變得異常幽深,「那一晚,窗外的薔薇花恰好綻放了……」

  那一晚,她推開窗戶。細雨飄進來。薔薇的純白花苞在夜色中有靜靜綻放的聲音。它是那個夏天第一夜的薔薇,晶瑩雨珠滾在初綻的The.rose.of.the.first.night白色花瓣上,寧靜得讓空氣有些不安。下雨的夜晚,氣溫出奇地低,母親睡著了,她已經將收拾好的行李箱從衣櫃深處拿了出來,又檢查了一遍母親的藥,血液在耳膜處轟轟作響,她緊緊盯著時鐘—

  滴答。

  長長的指針。

  八點整。

  窗外細雨霏霏,昏黃的路燈在雨霧中變得模糊,她踮腳朝窗外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急如焚,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為什麼阿璨竟然會沒有在約定好的時刻出現!

  心越墜越沉!

  阿璨和她準備了那麼久,一切都在等這一刻,她竟開始害怕,害怕只要出現一點閃失,那些眼看伸手可及的未來就會……夜色中,雨越下越大,昏黃的路燈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而時鐘上的指針仍舊在滴答、滴答地走,她的手指死死摳住窗欞,期待下一秒就可以看到巷口出現那個熟悉的少年身影!

  「砰—」

  大門被粗魯地一腳踹開!

  她驚恐戰慄地扭過頭,赫然看到居然是醉醺醺的森洛朗破門而入,濃重的酒氣熏人欲嘔,看到放在地上的她的行李箱,搖搖晃晃的他獰笑著,逼近她:

  「我的小公主,你想逃?!」

  長久以來的恐懼使她忍不住瑟縮後退,整個人緊貼在窗戶上。

  「哈哈哈哈哈哈,你太異想天開了!」酒氣熏得她一陣陣噁心,森洛朗的臉幾乎趴到她的臉上,猥瑣地獰笑,「美麗的薔薇小公主,請你牢牢地記住,從裡到外,你的每一根頭髮,每一寸皮膚,每一丁點的靈魂都是屬於我的!不要才對你放鬆了那麼一下下,你就以為可以長出翅膀來了!」

  伸出舌頭,他侮辱般地極之緩慢地舔向她的面頰。

  「滾開—」

  她忍不住尖叫著崩潰,死命地推搡他!

  「砰—」

  她的腦袋被他用力撞向窗欞,「轟」的一聲,黑暗和鮮血的腥氣將她籠罩,天旋地轉,睜不開眼,巨大的疼痛讓她的身體變得麻痺,腥紅的血液瀰漫了她的視線!

  「說!那個臭小子是誰!」

  兇惡地將她的腦袋又一次用力撞向窗欞,鮮血噴濺出來,濺在窗畔剛剛綻放的薔薇花上,純白的花瓣瞬時被染成帶著腥氣的血紅,森洛朗的咆哮聲在她耳邊轟鳴:

  「你居然敢跟他私奔!賤人!是不是太久沒有嘗到我的滋味了,才變得這麼飢渴難耐,啊?!」說著,帶著令人作嘔的酒氣,他如野獸般撕碎她的衣服,一頭趴向她蜿蜒淌下鮮血的胸脯!

  「滾開—」

  恐懼如傾盆的黑暗,她崩潰地大叫,迸發出全身的力氣,用雙手的指甲狠狠抓打他的臉!她用足了全身的力氣,揮出的雙手指甲裡甚至可以感覺到皮肉的熱度!

  森洛朗痛得慘叫一聲!

  「賤人!」

  他暴怒地將她從窗口踢到桌前,那力量重得可怖,她整個人飛出去,額頭重重撞上鋒利的桌角,「砰——」,就像撞上了一把匕首,暗紅的,濃稠的,鮮血如瀑般飛湧!蜷縮在地上,她痛得連呻吟都無法發出,胸口翻湧作嘔,整個身體一陣陣地抽搐!

  濃稠的鮮血如一道腥紅的血幕,在似乎短暫的昏迷之後,她幽幽醒轉,尚未來得及用手抹開那些黏住眼皮的血,就感覺到自己渾身竟是赤裸裸的涼意,而那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正試圖掰開她的雙腿!

  「阿璨—」

  如同一尾瀕臨死亡的魚,她死命地掙扎,然而那啃咬著她的男人像一座萬鈞的大山,她的四肢如同被釘死在地上,猩紅猩紅的血在她的臉上奔淌!

  「阿璨——」

  昏黃的路燈,飄搖的雨絲,染血的薔薇,那個少年會來拯救她,下一刻,少年就會狂奔著出現在巷口,會衝上來,會救她,會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向那已經種滿薔薇花的美麗國度!

  冰冷的地上。

  赤裸著。

  她絕望地嘶吼—

  「阿璨——」

  模糊的視線中,隱約出現了一個人影,渾身的血液凝固,她瞪大眼睛,下一秒,狂喜令她的血液如萬馬奔騰!

  「阿璨—」

  渾身酒氣的森洛朗從她的胸口抬起頭,突然肆聲大笑,將她的頭猛地一推:「我的小公主,看清楚那是誰!」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她的心臟瞬時沉下去!「媽媽……」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媽媽不肯隨她逃走,所以她在媽媽的水杯了放了安眠藥,準備當阿璨趕到時,推著昏睡的媽媽一同離開。原本應該在睡夢中的媽媽,怎麼可能會此時從房間裡走出來!

  呆滯的雙眼如幽幽的黑洞,午後的清風從窗戶吹進來,窗外噴泉飛濺、鮮花綠草,而臉色蒼白的葉嬰被噩夢般的回憶深深魘住,她恍若聽不到越璨焦急心痛的任何聲音。那一夜的每一個片段都如同淬了血的碎玻璃,在她腦海中鋒利地劃過!

  「……他拿起牆壁上的那條皮鞭,」木然地說著,她緩緩地打了個寒戰,眼神依舊空洞無神:「開始抽打我的母親……」

  那是屬於那一晚,最痛的記憶。

  當森洛朗掄起鞭子,一鞭鞭抽打她的媽媽,當她的媽媽被鞭打得衣服碎裂、鞭痕紋身、血跡淋漓,當她的媽媽被鞭打得慘叫痛哭,抱頭到處亂躲……

  她撲上去,瘋狂地同森洛朗廝打!她知道被那條鞭子抽打會有多疼,那是皮肉綻開的酷刑!那一刻!

  她寧可森洛朗殺了她!

  寧可森洛朗強暴她!

  哪怕再被森洛朗強暴一百次、一千次!只要森洛朗能放了她的媽媽,哪怕跪下來向森洛朗磕頭,她也願意!

  森洛朗的獰笑也越來越瘋狂,他似乎很清楚,這樣的做法比任何懲罰都更加令她撕心裂肺。他一次次將撲上來試圖護住媽媽的她一腳踹開,手中的鞭子依舊用力抽打在慘叫哀求的媽媽身上,而那最後的重重一鞭,竟是朝媽媽的臉抽去!

  媽媽慘叫著!血紅的鞭痕彷彿將媽媽的臉抽成了兩半!她驚駭無比!媽媽的身體被那一鞭抽得向後倒下,直直倒向那尚自染著剛才她的鮮血的,那鋒利的桌角!砰——媽媽的身體劇烈地抽搐彈跳了幾下!然後,變得靜止。當她戰慄著爬過去時,媽媽的後腦淌出汩汩的鮮血,在地板上蜿蜒流淌,像一條血河。世界彷彿毀滅般的眩暈,她戰慄地摸向媽媽的口鼻。媽媽瞪大眼睛,直挺挺地躺在那裡,嘴角也緩緩湧出血流。瘋狂地、絕望地,她趴向媽媽的胸口,用耳朵去聽媽媽的心跳……

  那麼。

  靜。

  那麼。

  那麼的。

  靜。

  靜得如同窗畔染上了鮮血的白色薔薇花瓣,靜得如同雨霧中昏黃路燈下永遠不會出現的人影,靜得如同媽媽瞪大的雙眼和滿目猩紅的血泊。緩緩地,她的視線離開媽媽,看到了從桌上摔落下來的一把水果刀。一切都像慢動作,當她抓起水果刀,站起來時,手中依舊握著皮鞭的森洛朗還沒有反應過來。

  殺了他。

  當她衝過去,將第一刀刺入他的胸口時,她居然是麻木而平靜的。當她將刀拔出來,又狠狠地刺入第二刀,當他的血噴濺到她的臉上,她才開始感覺到毀滅般的快意。

  殺了他!

  她要殺了他!

  於是,是第三刀!

  第四刀!

  猩紅色將整個世界染紅!

  「咯咯,」有些神經質地笑起來,葉嬰的眼珠緩緩轉了轉,詭異地說,「你知道殺人的感覺是什麼嗎?就像是,一切都可以了結了,一切都終於可以結束了。」

  「葉嬰!」心痛地將她擁緊在懷中,越璨右手顫抖地撫摸她的長髮:「對不起,如果我在,如果當時我在……」「可惜,那只是一把水果刀,」她的聲音從越璨的胸前幽幽飄出,「當我聽說,他只在醫院休養了半個月,就完好無缺地出院了,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是什麼嗎?我恨,為什麼我只捅了四刀,為什麼沒有繼續捅下去!」「對不起!」越璨能說的似乎只剩下這一句。「我的爸爸死了,我的媽媽死了,」她幽幽地推開他,「為了他那一個月的傷,我坐了六年的牢。不,越璨,不夠。殺了他,並不夠。我要一點一點地摧毀他,我要一步一步地折磨他,我要血債血償,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也許你不會懂。但是,我恨你。」

  黑瞳漆冷漆冷,她對他說:

  「越璨,我恨你!」

  凌亂的夢境,在雨霧街道上的狂奔,深夜細雨中的小路又黑又長,不知將會發生什麼的恐懼,白茫茫的雨霧,伸手不見五指的盡頭,心臟彷彿要迸裂的奔跑,那種恐慌,那種害怕……

  那種不知名。卻真實得如同預感般的恐懼。媽媽。媽媽—混亂的人影,交疊的責罵,那些推來搡去,他怒極地奔跑著,他能看到那高高的樓梯上……如一隻飛燕。摔落下來。

  冷汗涔涔,枕頭上的越璨呻吟著、喘息著,心臟一陣緊似一陣,他深陷在噩夢中。夢裡細密的雨霧,那落地的巨大悶響聲,血泊被雨水沖洗,向著四面八方流淌……

  「啊—」

  驚喘一聲,越璨騰地從床上驚坐起來,冷汗一層一層,身體陣陣發抖。良久,他閉了閉眼睛,心知是白天時葉嬰的講述使他重又做起了這個噩夢。

  走到窗邊。拉開厚厚的窗簾。沉默地,越璨將頭重重倚在窗框,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她錯了,他懂。那一晚,他的母親也死了。已經等候在她家窗下那條小巷的拐角處,他接到了那個電話,狂奔著,他試圖立刻趕回家!

  也許再快五分鐘。

  哪怕只要再快兩分鐘!

  他的母親就不會死……

  那個夜晚,是受到了詛咒的吧。雖然他從來不信這些。吸了一口煙,香煙裊裊的霧氣在夜色裡繚繞不散,越璨苦澀地抿緊唇角。

  漆黑的夜色中。葉嬰設計室的門虛掩著,抽屜被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面赫然是那疊剛剛完成的設計稿!

  設計稿被拿出來翻看。

  那人彷彿驚呆。

  隨後,那人將它們放入複印機,幾道白光閃過。

  第二天的上午。

  森明美死死地瞪著面前的那疊設計稿,她的手指微顫,又一次艱難地一張一張審視了一遍。她的臉色極其難看,身體也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即使用最挑剔的目光,葉嬰的這批設計稿也要遠遠比她的設計作品優秀好幾個等級!

  她的白色蕾絲的靈感,在葉嬰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玩意。頹然地扔掉手中的設計稿,森明美自嘲地笑,那可不就是小孩子的玩意,那是「小公主」在還不到十歲的時候做來穿著玩的。

  恨意漸漸侵蝕而來。

  總是有這樣的人……

  總是有這樣彷彿天賦異稟,彷彿生來就高高在上,成功與勝利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手到擒來的人,在這些人的面前,再多的勤奮和努力都是滑稽的。

  以前是那個「小公主」。

  現在是葉嬰。

  她用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在時尚圈打拼,好容易才站穩了一席之地,而從國外野雞大學出來的葉嬰,卻輕而易舉就想將她擠走。她耗盡心血,為了大賽冥思苦想設計出的圖稿,葉嬰拿起筆來輕輕一畫,就將之比到雲泥之下。

  握緊拳頭。

  指甲將手心刺得一陣陣疼痛。

  森明美深吸一口氣,不,誰也別想小看了她,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終有一天會趴在她的腳下!

  深秋的謝宅,窗前屋後的薔薇花沒有了夏日時那樣簇擁盛開的華景,唯獨玻璃花房裡的各種薔薇依舊開得此起彼伏,恍若忘卻了季節,堅持要如此日日夜夜、歲歲年年、花海般綻放。

  但葉嬰沒有再去過花房。

  幾次越璨試圖攔住她,她卻遠遠地看到他就避開了,若是沒有避過,便神情冷淡,並不想再聽他解釋什麼。相反的,她對越瑄愈發溫柔,同越瑄一起上下班,每每推著越瑄在花園裡散步,或是出去約會,在家中進晚餐時也是眼睛裡只能看到越瑄一個人。

  這些日子,森明美的神情也很是憔悴,彷彿每天都在熬夜一樣,整個人繼續瘦下去,熬出了黑眼圈。這天晚餐的時候,謝華菱掃了森明美一眼,皺眉說:

  「就算是年輕,也要注意保養身體。」

  森明美一怔,立刻乖巧地回答說:「是的,我會注意的,謝謝伯母。」接著又說,「伯母,您看起來精神也不是太好,我最近剛托人從國外帶了一些上等的燕窩,想送給您補補身體,好嗎?」謝華菱細嚼慢咽地吃完小羊排:「嗯。」森明美臉上閃過一抹喜色,唇角彎起弧度,先對身旁的越璨笑了笑,然後得意地瞥向對面的葉嬰。葉嬰將魚刺剝出來,把乾淨的魚肉放入越瑄的盤中,最近他的身體越來越好轉,可以吃一些海鮮。察覺到森明美的目光,她抬目,淡淡一笑。自從森洛朗死亡的消息傳出,原本對森明美非常冷淡的謝華菱,態度變得溫和了一些。

  「我有件事情想要宣佈。」將葉嬰放入盤中的魚吃完之後,越瑄用餐巾拭了拭唇角,溫和地看了眼葉嬰,握住她的手,對餐桌上的眾人說:「葉嬰與我訂婚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準備……」

  背脊僵硬,森明美咬緊嘴唇,她預感到將要聽到的是什麼,可是她一點也不想聽到!身旁的空氣如同被瞬間冰凍起來,冷得森明美打了個寒戰。

  「……下個月舉行結婚典禮,屆時邀請大家出席我們的婚禮。」越瑄溫和地微笑,然而他握住葉嬰的那隻手,掌心卻滾燙潮熱,然後他又握得更緊些,眼底有種迥於以往的熾熱,恍若梔子花的清香正在盛夏艷陽中驚心動魄著。

  「不行!」

  謝華菱下意識地立刻反對。

  「母親。」

  越瑄的聲音略沉了一些,視線停留在謝華菱的臉上。謝華菱的面色變了幾變,掙扎幾秒,洩氣般地說:「反正你大了,也不用聽我的話了!不過,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可不要忘記!」

  「我會記得。」

  越瑄回答說,回首又望了葉嬰一眼,那眼神中溫和如海水般的情意令得森明美的胸口悶堵難當。她沒有想到謝華菱居然這麼輕易就妥協,可是此刻的她也並沒有任何立場來反對。

  「這不可能。」

  冰冷的聲音從身旁響起,森明美愕然扭頭,見越璨直直地逼視著越瑄,他面色鐵青,眼神毫無掩飾地冰冷刺骨。她這才意識到,方纔那簡直將空氣冰凍的冷凝氣息竟是從越璨身上散發出來的。

  「你們,」目光冰冷緩慢地掃視過越瑄和葉嬰,越璨一字一句地說,「絕、不、可、能、結、婚。」

  葉嬰挑了挑眉梢,越瑄沉靜地回視著越璨,兩人都沒有說話,彷彿越璨的反應早在預料之中,沒什麼值得詫異。謝華菱雖然吃驚,但因為素來厭惡越璨,便也沒有說話。

  「為什麼?」

  反而是森明美,她張了張嘴,還是沒忍住。為什麼反對的會是越璨?!謝華菱是越瑄的母親,她是越瑄的前未婚妻,為什麼出聲反對的居然是跟越瑄感情並不算深篤的異母兄長越璨?!

  「因為—我不同意!」

  越璨下頜緊繃,冰冷地看了眼越瑄,站起身來,將餐巾重重摔在桌上,刀叉被震得一陣巨響!在森明美的目瞪口呆和謝華菱「野孩子」、「沒教養」的咒罵聲中,越璨憤恨地大步離開!

  走廊中窗扇大開,夜晚的風沁涼沁涼。

  越璨愈走愈急!

  額角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的面容鐵青得已經近乎猙獰!

  等候在走廊盡頭的謝灃被他駭得心中一顫,直至越璨冷厲凶狠的目光殺過來,才緊緊精神,迎上前來,小心謹慎地說:「意大利那邊有消息傳過來。」越璨面無表情,聽他匯報完畢,哼了一聲,冷笑說:「接著查!」「如果消息準確,」謝灃少年的面容露出一分狠意,「我們要不要……」停下腳步,越璨閉了閉眼睛,說:「不。到時,你等我的命令。」謝灃有些困惑,看到越璨的臉色,忙立刻回答說:「是,明白!」

  走進房間,越璨陰沉著臉坐到書桌後,摸出一包煙,開始一根接一根重重地吸著,濃重的煙草味將整個房間充滿。

  森明美也是一夜沒睡。

  她面容憔悴。

  神情黯淡。

  吧檯上的紅酒已經喝得近乎見底,她醉眼惺忪地搖著手中的酒杯,面前還是那疊葉嬰準備參加大賽的設計稿,腦海中反覆閃過的是越瑄宣佈即將同葉嬰結婚的那一幕場景,以及越璨出人意料的激烈反應。

  「……你真厲害。」

  醉倒枕著自己的胳膊上,森明美癡癡地笑,手中的酒杯傾斜,殷紅透明的酒液蜿蜒在吧檯,她用手指沾著如血般的紅酒,一筆筆在檯面上描畫著什麼,神經質地喃喃自語:

  「你真強大……葉嬰……咯咯……我真是自歎不如啊……」

  越瑄和葉嬰卻是一夜好睡。

  白色的薄被下,兩人手握著手,頭抵著頭,臉對著臉。

  同樣幽長漆黑的美麗睫毛,同樣嫣紅如醉的美麗雙腮,同樣赤裸微露的美麗肩頭,在似乎同樣甜蜜的睡夢中,兩人連唇畔幸福的微笑恍若都是一模一樣的。

  第二天。

  葉嬰神清氣爽地起床,換上晨跑的衣服,在花園裡慢跑了幾圈。她碰到了似乎一夜未眠,剛剛從玻璃花房走出來的越璨。她放慢速度,看起來心情很好地同他打了招呼,而越璨只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就從她面前走過去。

  這跟她想像的不一樣。

  葉嬰挑了挑眉梢,慢吞吞地繼續跑。不過,又有什麼能跟她想像的完全一樣呢?她淡淡一笑,然後揚起更為明亮的笑容,朝著花亭下的越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