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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謝宅花園。

  泳池邊。

  有一個花亭。

  白色的花亭上面,攀爬著茂密的薔薇籐蔓。無數深綠色的葉片,閃耀的陽光裡,簇擁綻放出白色的薔薇花,一團團熱烈盛開著,聖潔美麗,遠遠看去彷彿流瀉而下的花海瀑布。

  被白薔薇的花葉遮蔽著。

  亭中涼爽無比。

  葉嬰坐在石凳上,手中細細削著一隻蘋果。一陣陣的風,攜著薔薇的花香吹來,這一瞬間,她覺得世界靜謐極了。將蘋果切成小小的塊,她用銀質的叉子送到他的唇邊,目光輕柔地望著他說:

  「吃一點嗎?」

  越瑄靜靜坐在輪椅中。

  他康復的速度超過了所有人的想像,只是又過了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雖然胸部以下還是癱瘓的,但是他的頸部和雙手已經可以活動,甚至可以偶爾坐起來。

  今天是自從受傷後,他第一次來到戶外。

  雙唇依舊有些蒼白。

  目光從泳池的水面收回來,越瑄緩緩望了她一眼,她溫順得像只小貓,偎在他的身旁,她笑得眉眼彎彎,眼波流轉,舉著那塊切好的蘋果,彷彿會固執到一直等他吃下去。

  他微啟嘴唇。

  慢慢吃了它,以及接下來的好幾塊。

  「你真好。」

  葉嬰笑得像一隻滿足的小貓,她趴下來,用極輕的力道,輕輕偎在他蓋著薄毯的雙腿上,眼眸亮亮地瞅著他說:

  「看著你一點點地好起來,像奇跡般地好起來,我心裡滿滿的,滿得都要溢出來了,從沒這麼快樂過。你就像是一棵百年的古樹,即使再沉寂蕭索,春風一來,枝葉間的生命力卻是那麼的強韌。」

  她眼眸含笑。

  望著他。

  美麗的面頰輕柔地在他的膝上蹭了蹭。

  「有我的關係嗎?」她的眼神輕柔而嫵媚,偎在他的膝頭瞅著他,偷偷放肆地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指,「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認為,我就是那陣春風,是因為有了我,你才會康復得這麼快。」

  越瑄神色淡然。

  他靜默地望著前方的泳池。

  彷彿並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

  「你啊……」

  在白薔薇瀰漫的花香裡,葉嬰低低歎了口氣。但是她並沒有沮喪,因為他的手指還留在她的掌心,斑駁的陽光從薔薇籐蔓間灑下,映得他冰涼蒼白的手指彷彿是寒玉雕成的。

  擺弄著他的手指。

  她的睫毛垂得低低的。

  「我多希望,你可以喜歡上我。」

  俯下頭,輕輕吻著他冰涼的指尖,她的睫毛幽黑幽黑,低低地說:「這樣你也許就會願意幫助我,實現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泳池的水面映著粼粼的波光。

  在白薔薇花的亭中。

  越瑄眉心微皺。

  漫天的疲倦將他湮沒,那種疲倦像深夜的潮水一般寒涼,從她溫熱的唇畔,他抽走了自己的手。

  空落落的掌心。

  葉嬰呆了片刻,她望著越瑄,半晌,唇角有了一抹苦澀的笑容:「你看,我從來沒有掩飾過。從一開始接近你,我就知道你是誰,也是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了你,我的夢想。」

  「我希望能夠成功。」

  她咬了咬嘴唇,凝視著他說: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成功的機會,我想做一名時裝設計師,我不想默默無聞地從最底層做起,我希望一開始就能站在很高的起點。我想要走捷徑,也許你覺得我很過分,但是……」

  她頓了頓。

  「……但是我有資格這樣做。」

  越瑄的面容蒼白清瘦。

  在四垂的白薔薇花蔓中,他靜默地望向前方的泳池,下午的陽光依舊強烈,水波粼粼閃動。

  「葉小姐,明天我會安排你離開。」

  良久之後,越瑄淡淡地說,他的氣息依舊虛弱,音調卻毫無轉圜的餘地。

  「這段時間你對我的照顧,謝平會給你合理的薪酬。至於你是否有資格成為時裝設計師,請向集團遞送你的簡歷和作品。」

  啞聲咳嗽了一陣。

  越瑄疲倦地闔上眼睛。

  「葉小姐,請推我回房間。」

  「你生氣了?」葉嬰心中一凜,她失笑,「就因為我說了這些話,你就要趕我走嗎?我懂了,你覺得我是在利用你,對不對?你覺得,你受傷以來,我每天24小時守在你的床邊,就是為了利用你,就是為了剛才向你說出我的期望,對不對?」

  胸口有緩慢湧上的窒息感。

  越瑄握住輪椅的扶手。

  「是的,一開始接近你,我確實別有目的。可是,」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是你救了我。」

  腦海中回到了白光爆炸的那一刻,車子重重撞在路邊的護欄上,漆黑眩暈地飛出去,是他用力護住了她,將她緊緊箍在他的懷中,在噩夢般的那一刻,她鼻間是他清冽的氣息。

  「所以,我只受了輕傷,而你傷得這麼重。」

  葉嬰苦笑。

  「我本不想說這些。我怕你又會覺得,我是因為報恩,所以留在你的身邊。」

  手指握緊輪椅,越瑄蹙眉呼吸。

  「留在你身邊的原因有這麼多,」她眼神黯然,低低地說,「難怪你不會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雖然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森小姐,但是,我還是喜歡你。我喜歡你,想留在你的身邊,一輩子留在你的身邊。也是因為喜歡你,我不想只是純粹像傭人一樣守在你身邊。」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像森小姐那麼出色,讓你因為我而驕傲,」

  「卑微的喜歡,是沒有資格永遠陪在你身邊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想變得耀眼,變得強大,能夠有讓你欣賞的光芒,能夠一直守護著你,等到你終於喜歡我的那一天。」

  白色的薔薇花在陽光下燦爛美麗。

  泳池邊的亭中。

  葉嬰蹲在越瑄的身前。

  臉上有歉疚,她的眼波如春夜的潭水,脈脈而溫柔,仰望著他說:「對不起,是我錯了。如果你就喜歡現在這個樣子,往後我就不再說那些了。」

  越瑄閉目不語。

  他的神情有點疲倦,蒼白的雙唇微微抿著。她輕輕靠上去,將自己的臉頰貼進他冰冷的掌心,像乖巧的小貓那樣一下一下輕輕蹭著。見他沒有拒絕,她心中微微舒了口氣,又暗暗歎了口氣。

  氣氛靜謐起來。

  下午的陽光照耀著花園中的道路。

  路面鋪著鵝卵石。

  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無數圓潤的鵝卵石拼在一起,深深淺淺。路邊是一叢叢緋紅色的野薔薇,在綠色的枝葉間盛開著。

  臉孔依偎在越瑄的掌心。

  葉嬰默默出神。

  一定是有某個深愛著薔薇花的人。

  在謝宅中,薔薇簡直是無處不在地綻放著。緋紅色的野薔薇並沒有特別的美麗,它是單瓣的花朵,不夠華麗,有些單薄,對於謝宅優美的花園來講,它甚至是有些配不上的。

  而就在她望著野薔薇默默出神的那一刻。

  花園道路的盡頭。

  一輛黑色的房車行駛過來。

  野薔薇不夠美麗,然而滿枝燦爛,有種充滿了生命力的倔強,在下午的風中搖曳芬芳。

  陽光反射在黑色房車的車身。

  映出兩旁野薔薇的花影。

  斑駁的輪廓,就如同舊日的電影,她默默地望著,沒有起身,依舊依偎在越瑄的掌心。房車停在白薔薇的花亭前,黑色的車門打開,迎著萬千道刺目的陽光,那人的身姿英挺耀眼,他緩步走過來,卻彷彿世間的光芒都暗下了一般。

  望著那逆光的人影。

  她微微瞇起眼睛。

  恍惚是舊日的電影。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薔薇花盛開的第一夜,花刺扎進她的手指,她用殷紅的血去塗抹薔薇的花瓣。花瓣深紅妖美,她看到了躺在薔薇花叢下的那個少年。

  彷彿他是用她指尖的血。

  幻化出來的。

  「小瑄。」

  白薔薇的花蔓下,那人的輪廓在星星點點地閃耀,他唇角含笑,英挺的身姿微微俯下,用一種矜持的禮節擁抱住輪椅中的越瑄。

  「很高興,你能夠康復得這麼快。」

  葉嬰的臉龐離開了越瑄的手掌。

  她恭順地低下頭,想要離二少更遠些,才忽然發現,越瑄反握住了她的手掌,沒有任她離開的意思。

  她略微一怔。

  睫毛輕揚,她看到越瑄正回視著那擁抱住他的男人,那男人也正深深地審視著越瑄,眼底有各種複雜的情緒。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

  男人向她看過去。

  盛開的白薔薇花中,男人先看到了她和越瑄握在一起的手,在那裡停留了幾秒,然後,視線漸漸上移,他看到了她。

  她的肌膚潔白如薔薇花瓣。

  幽黑的睫毛遮掩住她的雙眼。

  長髮亮如黑緞,遮在她的額角和臉頰兩旁,她的臉低垂著,有一個陰影的角度,如同夜色中的深潭,只能看到閃動的波光,無法看清潭水的美麗。

  時光凝固了一般。

  葉嬰一動不動,她能感受到男人久久的視線,她克制著不讓自己去抬頭。然而就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也許是因為胸口某種要奔湧而出的東西,也許是因為太過濃烈的薔薇花香——

  她還是望向了他。

  謝家大少。

  越璨。

  傳聞中謝氏集團的掌舵者。

  燦爛如花瀑的白薔薇中,越璨英挺高大地站在她的面前,帶著無比強烈的壓迫感,他的存在讓任何人都無法忽視。

  他的皮膚略黑。

  五官輪廓是陽剛的,彷彿是用鋼鐵鑄成,卻又剛極近柔,有種近乎艷麗的、濃烈的美感,那種美甚至是有殺傷力的。彷彿他可以輕易地將你摧毀,也可以輕易地讓你為他燃燒。

  這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危險又陌生。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囂張狂野的少年拉著她的手,狂奔在深夜的街頭。那夜下了雨,她被他抱在懷中,心中擔心的卻是那些薔薇的花苞會不會被雨水打落。

  「跟我走!」

  少年暗烈地逼視著她。

  「我會安排好一切,你只需要跟我走!」

  最漆黑的雨夜,少年的吻狂野地落在她的頭髮和面頰上。

  而面前的這個男人。

  是陌生的。

  葉嬰垂下目光。

  「哥,你回來了。」

  越瑄的聲音很靜,目光也靜靜的,似乎沒有情緒的起伏,唇角卻染出一個微笑,如同他身後靜雅的白色薔薇花。

  越璨的目光也從葉嬰身上移開。

  他談笑著同越瑄說了一些話。

  這時,車內又猶豫著走出一個人。

  是森明美。

  森明美今天打扮得格外優雅,她身穿一襲有著希臘女神褶皺的米色長裙,肌膚潤澤動人。看到花亭中的越瑄,森明美的表情略有些尷尬,越璨含笑回頭,向她伸出手。

  「聽說,你和明美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握住森明美的手,越璨和她彷彿璧人一般並肩站在一起,他的目光深深地望著輪椅中的弟弟,聲音中有歉意:

  「小瑄,對不起。」

  越瑄淡淡一笑。

  靜聲說:

  「哥,以後明美就拜託你照顧了。」

  森明美臉色緋紅。

  越璨攬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臉頰上輕吻一下,笑著說:「你放心,我會讓她幸福的。」

  越瑄點了點頭。

  他鬆開掌心中始終握著的葉嬰的手指,低聲說:

  「我累了,回去吧。」

  葉嬰應了一聲,她站起身,彷彿渾然沒有在意其他任何事情。

  「大少正式接手了Brila項目,將會請森小姐出任亞洲區設計總監,明天就會在董事會上宣佈,」站在越瑄的床邊,謝浦垂眉斂目地匯報說,「這是老太爺親自下的決定,前幾天,森小姐剛剛從瑞士飛回來。太太很憤怒,同老太爺打了半個小時的越洋電話……」

  越瑄倚躺在床上。

  面容比在花園中時更加蒼白了一些,他靜默地望著窗外,彷彿在想什麼,又彷彿只是一種疲倦的狀態。

  葉嬰為他按摩雙腿。

  他的腿部肌肉有些緊繃和輕微的不自覺抽搐,這是他的身體已經疲累的表現。她望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幫他的腿部敷上一塊溫熱的毛巾。

  「另外,太太今天上午收到一份調查,是關於你的車禍,」從文件夾裡抽出一份文檔,謝浦眉梢輕揚,「這是我拿到的調查副本,主要內容是在暗示,大少跟這場車禍有一定的關係。」

  謝平神色一凜。

  從謝浦手中抓走那份文檔,謝平一頁頁地翻看著,越看臉色越黑,手筋爆出。

  「二少!」

  謝平怒不可抑。

  「不是他。」

  望著落地窗外的粉紅薔薇,越瑄的眼珠淡漠疏離,他緩緩搖頭,聲音很靜:

  「不會是他。」

  「二少,」謝平努力平穩了一下怒火,沉聲說,「我知道您一直顧念大少是您的兄長,所以事事退讓。但是,大少的手伸得越來越長,胃口越來越大,他的野心不是您繼續退讓和包容就能滿足得了的。這次您去法國,已經在對他示弱求和,他卻依舊步步緊逼,連您的性命都想要。巴黎的管家和釀成車禍的司機,都是兩年前由大少暗中調換過來的,您知道得很清楚!」

  「阿平。」

  低低咳嗽,越瑄的胸口有些起伏,疼痛也從腿部蔓延上來,他略一抬手,阻止謝平再說下去。

  謝浦與謝平互視一眼。

  謝平沉默下來。

  謝浦微微一笑,秀麗雅致,如春風拂面,說:

  「太太已經將調查文檔派專人送去瑞士的老太爺那裡,如果大少是無端被牽涉,相信老太爺的繼續調查,會洗脫大少的嫌疑。」

  「出去吧。」

  躺在雪白的枕頭上,越瑄疲倦地咳嗽著說。

  他的神情和面容淡淡的,沒有任何痕跡,然而薄薄的棉毯下,冷汗已如密雨似的覆上他的身體。他的雙手緊緊絞住床單,克制住一陣又一陣颶風般抽搐的疼痛。

  謝浦和謝平退出去。

  房門甫一關上。

  越瑄再也熬不住,他痛得眼神渙散,劇烈的疼痛徹底席捲他的全身,一波一波如洗髓刮骨般地痛。饒是葉嬰已經見多了他這樣的發作,此刻也看得膽戰心驚,她急急站起來,想要去按床邊的緊急呼叫鈴,一隻冰冷濡濕的手握住了她。

  那手心滿是冰冷的汗。

  如同是冬夜結冰的湖水。

  「過一會兒……就好了……」

  面白如紙,越瑄抓住她的手,吃力地說。他的身體痛得一陣陣顫抖,汗水沁濕了枕頭和床單,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劇烈,漸漸發出尖銳的哮鳴音。

  冰冷的手將她握得很緊。

  心內掙扎片刻,葉嬰重新坐回床邊。

  她用毛巾一遍遍擦拭他痛出的冷汗,試圖讓他可以稍微舒服一些。是的,這樣的疼痛並沒有太多的辦法可以緩解,只能等待肆虐的疼痛自己離開他的身體。

  終於疼痛稍稍有所緩解。

  她將他環抱起來,讓他半坐著,舒緩他胸口緊迫的喘息。冰涼涼的,疼痛的冷汗還沁在他的身上,有種井水寒洌的氣息,她環著他,一下下拍撫他的後背,聽著那尖銳的哮鳴音漸漸和緩。

  粉紅色的薔薇花靜靜綻放在玻璃窗外。

  越瑄疲累地睡著了。

  經過一番疼痛的折磨,他的嘴唇有些乾裂蒼白,面頰卻有著餘韻般的潮紅,比薔薇的粉紅色要濃一點點。

  葉嬰默默地望著他。

  良久。

  她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在他的唇片上印了一個吻。雖然是蒼白乾裂的,然而他的唇依舊清涼柔軟得如同春夜的井水。在他備受疼痛折磨的時刻,她是那樣希望能夠替他承受。

  是因為他在車禍中保護了她嗎?

  這些疼痛也許原本是應該由她來承擔的。

  心臟緊縮起來。

  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那純潔甜美如少女般的粉紅薔薇,她的眼神又逐漸冰冷。手指撫上額角,那裡有一道長長的微凸的疤痕,漆黑的深夜,薔薇花綻放的第一夜,漫天的血紅,手指緩緩摸著那道傷痕,她的心終於變回冰冷如鐵。

  接下來的幾天,葉嬰更加小心翼翼、慎言慎行。

  大少的回來如同一閃而過的幻影,葉嬰再沒有見過他或是森明美。謝華菱來看望越瑄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每次出現,面容中總是有幾分隱忍不住的焦慮。

  彷彿有什麼正在發生。

  但葉嬰並不瞭解。

  隨著越瑄的身體逐漸恢復,謝浦不再像以前那樣口述文件,而是直接將相關內容呈給越瑄翻閱。落地窗外的粉紅薔薇依舊是盛放之態,無論是審閱怎樣的文件,越瑄的眉宇間永遠淡然無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這天傍晚。

  在謝浦出去之後,越瑄告訴葉嬰——

  他準備和家人一同晚餐。

  餐廳是白色的。

  華美奢麗的宮廷式紫色窗簾,蠟燭狀白色水晶吊燈,長長的餐桌,琉璃花器裡插滿美麗的白色玫瑰花,水晶般透明的高腳杯,銀質的刀叉,白色鑲著鈷藍色花邊的骨瓷碗碟。

  葉嬰推著輪椅中的越瑄走進去的時候。

  餐桌旁,太太謝華菱、大少越璨和森明美似乎已經落座等候了一段時間,見得越瑄過來,越璨起身相迎。

  「我來。」

  身上透出一股濃烈的氣息,如同是煙草混合著花香,越璨從葉嬰手中接過越瑄的輪椅,葉嬰低眉斂目,靜靜跟餐廳內其他的傭人們站到一起。問候著越瑄的身體情況,越璨將他送至餐桌的主位。

  「葉小姐。」

  回首發現葉嬰站在傭人的行列中,越璨眉峰一挑,從越瑄身旁拉開一張座椅,笑著說:

  「葉小姐太客氣了,您請坐在這裡。」

  葉嬰看了看越瑄。

  然後她才靜步走過去。

  而越璨等在那裡,體貼地幫她輕推座椅,直到服侍她坐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小瑄能恢復得這麼快,葉小姐功不可沒。」舉起水晶酒杯,越璨朝葉嬰示意,「這一杯酒,為你而飲。」

  啜下紅寶石般的殷紅酒液。

  越璨含笑凝視著她,眼神濃郁得彷彿有葡萄酒的香冽。

  「咳。」

  謝華菱重重咳嗽了一聲,譏諷地瞟一眼越璨和森明美,說:

  「大少爺,明美還在你身邊坐著,你就迫不及待地向阿嬰獻慇勤,不怕傷了明美的心?」

  「哈哈哈哈。」

  左手鬆松地搭在森明美的椅背上,越璨聞言大笑,笑容有些放肆,還有些惡意,他斜睨著謝華菱說:「母親大人,莫非你是擔心,小瑄身邊的人,都會一個個地喜歡上我嗎?」

  「果然是寡廉鮮恥、讓人震驚!」謝華菱狠狠擲下餐巾,「野種就是野種,你就跟你那個賤貨媽媽一樣,不發浪就活不下去!」

  「是,她不如您。」

  越璨繼續笑。

  眉梢眼角有抹不開的濃艷。

  「只可惜,她活不下去,父親也就活不下去了。您倒是活得好好的。」

  「哥。」

  輪椅中,越瑄默然出聲。

  越璨望了他一眼,笑容慢條斯理地從唇角收走,向他舉了舉酒杯。謝華菱的面色從紅轉白,從白轉紅,勉強吃了幾口,終於還是霍地起身,離席走了。

  場面變得極度安靜。

  葉嬰留意到越瑄只是喝了幾口湯,吃了幾片蔬菜,並不如以往在房間裡吃得多。

  「葉小姐。」

  過了一會兒,森明美放下刀叉,望向葉嬰。

  將盛好的那盅湯放到越瑄手邊,葉嬰回應她說:「森小姐,您叫我阿嬰就好了。」

  「阿嬰,」彷彿回味了一下這個名字,森明美微微一笑,「阿嬰,我要對你說聲抱歉。上次我說的那些話,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當時我是怕你為了某些目的,趁機接近瑄,所以才故意說那些,來試探你。」

  葉嬰看起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現在,瑄能夠一天天好起來,我跟璨的心情一樣,很感謝你。」側首對越璨笑了笑,森明美懇切地繼續對她說,「希望你能一直陪在瑄的身邊,幫助瑄盡快地完全康復。」

  「是,森小姐,我會的……」

  「明美。」

  越瑄的聲音打斷了她們兩人的對話,森明美不解地看過來,見他正目光寧靜地看著自己。

  森明美怔了下。

  心底彷彿有幽長的回聲,森明美只怔了一秒,便又笑得嫻靜得體:「嗯?瑄,你說。」

  「為什麼?」

  晚餐結束後,將輪椅中的越瑄推回房間,葉嬰便忍不住般地半跪在他的膝畔,她仰著臉,不解地問:

  「你不是不喜歡嗎?那天我說了那些話,惹得你不開心,你甚至要趕我走。我已經知道錯了,不敢再有那樣的想法。只要能夠陪在你的身邊,讓你的身體早些康復,我就已經很滿足了。為什麼,你竟然又會跟森小姐提出來,讓我跟隨她去做服裝設計師呢?」

  越瑄沉默著。

  他的目光靜靜在她的面容停留了片刻,然後又望向窗外,夜色中大片大片盛開的粉紅薔薇。

  「它們還能再開多久?」

  聲音靜得如同薔薇花瓣上的月光,越瑄問她。

  葉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片粉紅薔薇的花海,有些花朵已經凋謝,有些花苞正待綻放,她猶豫了下,回答說:

  「大約還會有半個月的花期。」

  「你去吧。」

  月光中的粉紅薔薇,甜美得近乎幻覺,近乎詭異,花瓣上染著一點夜露,沁涼沁涼,越瑄閉了閉眼睛,眼神淡漠地說:

  「一直以來,這都是你最想實現的。我只希望,你會懂得適可而止。」

  葉嬰心中一栗。

  她的眼瞳轉暗,腦中飛閃出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以前好像見過你。」難道,他真的曾經見過她?不,不會的。即使曾經在哪裡看到過她,這麼多年過去,也不應該會認出她。

  「那……」

  她咬了咬嘴唇,仰著頭,有些擔憂地說:

  「你會趕我走嗎?」

  越瑄默默地看著她。

  「是的,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我想要成功,想以一種成功的姿態,光芒萬丈地站在你的身旁,」她跪直身體,去親他的雙唇,「可是這些跟你比起來,全都不重要。如果,萬一,我做錯了什麼,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而不是趕我走……」

  越瑄眉心一皺。

  避開她吻過來的嘴唇。

  她瞇了瞇眼睛。

  伸出雙臂,她箍住他的後腦。因為他頸椎的傷,她不敢用力,可是她的手掌也使得他無法再躲開她。她湊上去,吻住了他,如同一股清涼的山泉,在吻住他的那一瞬間,她心中翻湧的各種不安,被清清涼涼地壓了下去。

  「我喜歡你。」

  她吻著他,腦中漸漸一片空白,那雙唇清涼如泉,讓她如同入了迷,反覆地吻著,輾轉地吻著。她的呼吸漸漸急促,心跳也越來越快,她想吻熱那雙唇,彷彿只要將它熨熱了,心底那塊像黑洞一樣的地方,就會不再那麼空得難受。

  「越瑄,即使我做錯了什麼,也不要趕我走……」

  吻著他,她的眼珠烏盈盈的,一邊輾轉纏綿地吻著他,一邊顫抖哀求著在他的唇邊說。

  望著夜色中的粉紅薔薇。

  越瑄的歎息也被她吻了下去,漸漸地,他閉上眼睛,任她灼熱地吻著自己。而他的手,也慢慢撫上了她烏黑如緞的長髮。

  夜,越來越深。

  越瑄已經沉沉地睡去。

  床邊,望著他沉靜蒼白的睡顏,葉嬰心中有種混亂的情緒。他彷彿隨時都可以看穿她,卻又彷彿是在不動聲色地保護她,而她找不出他會這樣做的原因。

  手指無意識地拂上額角。

  那道細細長長的微凸傷疤,使她心定下來。

  換夜班的護士進來,葉嬰離開了房間。從隔壁客房的衣櫃裡,她找到了自己那個綠色的畫夾。很久沒有摸過它了,她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灰塵,畫夾上烙印的銀薔薇隱約閃光,似乎還留有巴黎的香水味。

  這幾個月來都沒有畫畫了。

  她猶豫一下,放下了畫夾,只拿了素描的簿子和筆,關上房門,向花園走去。

  深夜的謝宅花園。

  彷彿被一層淡淡的霧氣籠罩著。

  她走在鵝卵石的道路上,兩旁是一叢叢怒綻的野薔薇。野薔薇的香氣異常濃郁,如同帶著野性,有種張牙舞爪的囂張,緋紅色的花瓣在夜色中紅得近血,像是多年以前,那個狂野的少年,狠狠在她的肩頭咬了一口,肌膚上沁出的點點血珠。

  毫無預警地——

  一股危險的訊息使她的後頸忽然戰慄起來,還沒來得及回頭,她整個人就已經被緊緊地擁進一個熾熱的懷抱中!

  頸部傳來滾燙的呼吸!

  襯衣的袖子鬆鬆挽起,那雙屬於男性的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那力量之大,像是要將她的腰部硬生生箍斷!

  濃郁的薔薇花香。

  混合著一點泥土的氣息。

  還有濃烈的煙草味。

  那男人緊箍得她透不過氣,聲音在她的耳邊暗烈低啞:「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認不出你嗎?」

  那聲音中有著暴風雨般的濃烈,滾燙的氣息,貼在她的耳畔,她的心神不可抑制地恍惚了下,彷彿頃刻間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夜,明明雨水是冰冷的,然而呼吸和肌膚都是火熱的。

  輕吸了口氣。

  夜風染著薔薇香,她靠在他的懷中,沒有掙扎,任由那危險熾熱的氣息將她包圍。

  「認出來又要怎樣?」

  轉過臉看他,她的睫毛如黑色羽絨般幽長,眼瞳烏盈盈的,她低低地說:

  「而且,隔了這麼多年,你還能認出我,璨少爺,我很感動。」

  箍在她腰間的手臂猛地收緊!

  葉嬰痛得面色發白。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聲音瘖啞,手臂熾熱,越璨緊緊地盯著她,箍住她的身體,「為什麼你的名字叫『葉嬰』?你是來找我嗎?為什麼又會在越瑄的身邊?」他以為,他早已將她忘記,那只是年少輕狂時的一段過往而已,他不再是那個會在薔薇花叢旁緊緊擁抱她的少年。

  六年的時間,他變得心冷如鐵。

  然而,在手機屏幕上看到她的第一眼,縱使她的模樣已經有了改變,他還是認出了她。

  她回來了。

  那些鋪天蓋地的痛,那些鋪天蓋地的恨,他使她墜入了深淵,自己也從此留在那深淵的最黑暗處。

  「我是來找你的。」

  身體柔軟地靠在他的胸前,她笑容嫵媚,瞅著他說:

  「一別這麼多年,我時時刻刻都念著你。可是現在的你如同在雲端,不是平常人可以隨意靠近的,我只能先接近二少,才能走到你的身旁。」

  越璨緊緊地盯著她。

  他的眼神中有些微的失神,只是一瞬,他低笑幾聲,目光又變得鋒利。他湊過去,帶著十足危險的氣息,在她頰邊印上一個吻。她的背脊驟然繃緊,卻一動不動,繼續用嫵媚的眼神望著他,如同有萬般柔情。

  「現在我又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將唇久久印在她的面頰,越璨呢喃般地說,「這麼熱情,又會撒謊,怎麼可能會是我那朵長滿了刺的小薔薇呢?」

  夜風微涼。

  她靜靜笑著,既不閃避,也不再說什麼,彷彿無論他做什麼,她都由著他。擁著她柔軟微涼的身體,那線條美麗的右肩就在越璨的面前,美如凝脂的肌膚,隱約印著一個曾經被人用力咬噬過的舊年印痕。他盯著那個印痕,眼底彷彿有火焰滾過。

  猛地鬆開她!

  越璨走到盛開的野薔薇花叢前,他的手指撫弄著緋紅色的薔薇花瓣,聲音裡有一點壓抑的殘酷:

  「你想做什麼,我很清楚。」

  葉嬰微微一笑:

  「是,瞞不過你。」

  「如果你不在這裡,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甚至或許會助你一臂之力,」手指將薔薇花瓣上的夜露抹去,微濕的晶瑩染上他的指尖,「但是謝氏,不是你的踏板。」

  「這是謝家欠我的,不是嗎?」她笑容淡淡。

  沉默片刻,越璨說:

  「森明美將會是我的未婚妻。」

  葉嬰回答說:

  「恭喜你。」

  「所以,我不會看著你,從她的身上踩過去。」捻了捻指尖的露水,越璨面無表情地說。

  她又笑一笑:

  「森小姐又不是我的敵人,我為什麼要踩她?」

  越璨挑了挑眉。

  「而且,你也不是我的敵人,」夜色中瀰漫著薔薇花香,她走去他的身旁,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額角,「雖然你失信於我,阿璨……」

  他的指尖還留有薔薇的香氣。

  涼涼的。

  握著他的手指,她帶他去摸隱藏在她長髮下的、額角處的那道細長微凸的傷疤。仰著頭,她的眼睛烏沉沉地望向他,說:

  「當時,我一直等你,你一直沒來,窗外的薔薇花都開了,你還是沒來。你摸,這道疤有多麼長。那一夜,我被他推撞到桌角,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鮮血讓我的眼睛都無法睜開,直到那時,我還盼著你來。」

  那道長長的、微凸的傷疤。

  越璨的眼瞳暗烈收緊,他的手指顫了一下,她卻牢牢握住他,不容他挪開分毫!

  「我恨過你,阿璨。」

  她沉沉地說。

  「在那裡度過的前兩年,我恨你,恨透了你。」看著他,她的眼睛烏黑幽沉如同一口深井,「但是,阿璨,我不想成為你的敵人,我也不想你成為我的敵人。我需要謝家,我需要有人幫助我。」

  「幫助你進入謝氏集團?」

  「對。」

  「如果你直接來找我,我未必不肯幫你,」腦海浮現出她依偎在瑄身旁的畫面,越璨瞇了瞇眼睛,用力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掌中抽離,「你現在選擇了二少,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身旁已經有了森小姐,」她歎息一聲,「我以為,有了森小姐,你會不再記得我是誰。而且,我不敢再信任你。」

  「哈哈哈哈!」

  越璨放聲大笑,笑得肆意輕狂,好像渾不在意會不會有人正好走過花園,笑得就像六年前那個狂野不羈的少年。他足足笑了有好幾分鐘,目光離開她的面容,嘲弄地說:

  「好,我可以裝作不認識你,也不擋你的路。但是你必須告訴我,你和瑄究竟是什麼關係。」

  「嗯?」

  「你是喜歡瑄?還是只是在利用他?」越璨問得單刀直入。

  「你呢?」她淡淡一笑,「你喜歡森小姐嗎?」

  越璨皺眉。

  「你對森小姐是怎樣的感情,」葉嬰望著他,「我對二少就是怎樣的感情。」

  她的眼神……

  彷彿一切都是可以由他來選擇的。

  越璨久久地凝注著她,他的眼瞳裡,映著她那雙漆黑如潭的眼睛。他的目光越來越暗,終於霍然轉身而去,連一聲再見也沒留下。葉嬰望向他越走越遠的背影,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了,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居然還認得她。

  阿璨……

  昔日那個狂野熱烈的少年,而今,要變成擋在她路上的一個危險的存在了嗎?坐在花園道路旁的長椅上,葉嬰沉默了很久,就在她屏心靜氣,打開素描本開始畫畫時,看到了野薔薇花叢旁的土地——

  緋紅色隨風搖擺的薔薇花。

  濃綠的葉片。

  花叢的泥土剛剛被松過,沾著泥巴的長把鏟子、一隻水壺和一隻噴藥壺被人遺忘在那裡。夜風中有新鮮的土壤氣息,跟方纔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兩天後。

  上午。

  高達五十多層的謝氏集團大廈,醒目的橘黃色logo,佇立在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它通體是淺茶色玻璃外牆,再加上周圍附屬的謝氏樓宇,陽光下,如同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宮殿。

  葉嬰站在大廈門口。

  仰頭向上望去。

  大廈彷彿直入雲霄,天空蔚藍得刺眼,絲絲白雲映在淺茶色的玻璃樓身。她靜靜看了它幾秒鐘,收回視線,見載她過來的謝家司機還恭敬地站在原處。

  「葉小姐,任何時候需要用車,請您打電話給我。」又對她鞠躬行禮完畢,司機才開著那輛黑色的賓利緩緩駛離。

  已經是上午九點二十分。

  前台的接待小姐笑容清新甜美,她略翻了一下手邊的記錄,便殷切地對葉嬰微笑說:「是的,葉小姐,謝夫人約了您九點三十分,在四十六層的副總辦公室,您可以從右側第二個電梯直達。」

  保安在那個電梯前為她刷了一下卡。

  「叮咚。」

  淺茶色的電梯打開。

  葉嬰走進去,她按下「46」,發現這個電梯裡並沒有四十五層以下的樓層按鍵。很快,又是「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撲面而來一股玫瑰花香。

  「葉小姐是嗎?」

  踩著粉紅色的羊絨地毯,一位妝容精緻的短髮女子向葉嬰迎過來,笑容和煦地說:「您好,我是謝夫人的特別助理,Sandy。謝夫人說,您不必等了,請您直接進來。」

  帶著葉嬰走過一間間辦公室,直到最後那間,Sandy敲了兩下門,就直接帶她進去。

  濃濃的玫瑰味道,如同踏入了玫瑰花的海洋,整個房間是粉紅色的,各式各樣的水晶花瓶裡插滿了粉紅色的玫瑰花,它一點也不像一間辦公室,而是像一間十六歲少女的夢幻香閨。

  辦公桌是一張乳白色雕著復古花紋的西式書桌。

  桌後並沒有人。

  葉嬰在窗旁的貴妃榻上看到了謝華菱。

  謝華菱正躺靠在塌上,半瞇著眼睛假寐,她穿一身橙紅色的套裙,頸戴珍珠,豐脂白肌。貴妃榻旁,一個美容師模樣的女孩子正捧著謝華菱的右手,用玫瑰精油細細地按摩著。

  一盞華麗繁複的落地熏香燈伸出十幾根枝椏,每一簇火苗都在明明閃閃。

  「謝夫人。」

  葉嬰喚了一聲,站在那裡。

  謝華菱彷彿沒有聽見,繼續假寐,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那美容師介紹最新的護膚方法。好像見慣了這樣的場面,Sandy退了出去。又過了將近二十分鐘,美容師將謝華菱的左手也保養完畢,謝華菱才懶洋洋地坐起來。

  拿起榻旁的玻璃杯,謝華菱喝了幾口水,撩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葉嬰,說:

  「阿嬰,你讓我很失望。」

  「謝夫人……」

  「我以為你是真正為了瑄,才不計報酬地一直照顧他,」謝華菱嘲弄地說,「哪知道,你也是有野心的人。」

  「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Sandy的聲音從外面響起:

  「謝夫人,森小姐到了。」

  「讓她等著。」

  謝華菱的聲音裡有幾分寒,她的目光繼續審視在葉嬰的臉上,半晌,才冷冷哼了一聲:

  「照我的意思,你能安分地待在瑄的身邊,我什麼都缺不了你的,如果你不安分,不如索性趕出去乾淨!瑄讓你進公司,是你提出來的,對不對?從一開始接近瑄,你就打著這樣的主意,哼,你演技真不錯,居然差點把我也騙住了。」

  葉嬰猶豫了一下。

  沒有說話。

  「想說什麼,就說!」謝華菱不悅地低喝一聲。

  「是,夫人……」葉嬰似乎怔怔地說,「如果您覺得這樣不妥,那我現在就回去,繼續照顧二少的身體。我也覺得,二少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只要二少的身體好了……」

  「夠了!」

  謝華菱皺眉,來回走了幾步,站定在她面前:

  「就你這個樣子,進公司又能有什麼用!你能比得上明美嗎?真不知道瑄是怎麼想的!」

  閉一閉眼睛,謝華菱克制住自己,說:

  「既然瑄信任你,我也只能相信你。你記住,謝氏集團的主力產業,服裝設計與行銷領域,一直是由瑄親自掌控的,不能落到外人手中!我要你,在瑄的身體康復之前,替瑄守住他的東西。既然明美不再是瑄的未婚妻,那麼,你就必須替代她的位置!」

  「……是,夫人。」

  葉嬰回答說。

  搖搖頭,謝華菱喟然長歎:

  「算了,你只要記住,在你的職位上,不要犯錯誤,不要落陷阱,堅持到瑄回來的時候,就行了。」

  待森明美終於得允而入時,謝華菱已經正襟端坐在辦公桌後翻看著文件。

  穿一襲波西米亞風格的絢爛長裙,外面壓一件半袖的黑色小西裝,黑色水晶的項鏈,黑色的高跟涼拖,森明美整個人顯得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她微笑說:

  「伯母,您找我?」

  謝華菱皺皺眉頭:

  「在公司裡,用這種私人的稱呼並不合適。」

  「是,副總。」

  森明美笑得不以為意。

  「我找你來,是因為阿嬰。」謝華菱拿起一份文件,「這是我昨天簽發的人事任命,阿嬰從今天起,出任時裝設計部的副總監。我記得你說過,你會多多照顧阿嬰,讓她跟著你學習,那麼今後,我就把她托付給你了。」

  接過文件的手指略僵了下,森明美飛快地掃了眼正安靜地站在旁邊的葉嬰。

  「不過,副總,我必須向您報備一下,」森明美思忖了一下,說,「副總監其實在上星期就已經有了人選,並且已經上報了集團的人事部門。」

  「我否決了。」

  「……」森明美頓了頓,「我相信葉小姐的能力,也答應過瑄,讓葉小姐進入公司,擔任設計師的工作。但以葉小姐的履歷,直接任命為副總監,恐怕難以服眾。」

  「難以服眾?」謝華菱一邊欣賞著自己雪白豐腴的手指,一邊悠悠地說,「謝家二少即將的未婚妻,未來的集團總裁夫人,當一個區區的副總監,會難以服眾嗎?那麼明美,當年你是怎麼服眾的?」

  森明美的設計室在大廈的三十二層,足足二百平米的室內空間,明黃色的基調,簡約華美的時尚裝修風格。牆邊足足有十幾個長排衣架,每個長排衣架上都掛滿了各大品牌最新款的時裝,另有一面牆擺滿了各款時尚的鞋子和各種配飾。

  森明美安排葉嬰坐在沙發上等候。

  電話和手機連綿不斷地響起,森明美接了很多電話,也打了很多電話,秘書們不時地送進來需要簽字的文件,外面排隊等候約見的客人也越來越多,森明美忙碌得連喝杯咖啡的時間都沒有。

  差不多過了一個多小時。

  森明美放下電話,簽完又一份文件,起身向沙發中的葉嬰走過來,歉意地說:「很抱歉,讓你等這麼久。我已經推掉了後面的約會,這就帶你去跟設計部的同事們見面。」

  「啊。」

  森明美一扶額角,說:

  「糟糕,任命下得太突然,我這裡還沒你的履歷。」

  「我帶來了。」

  葉嬰微笑,低頭從隨身的包包裡拿出兩疊,一本是履歷,一本是設計圖。

  「太好了。」

  森明美拿起她的履歷,邊翻看邊朝外走。

  這一整層都屬於時裝設計部。

  「阿嬰,你要有心理準備。」大步走在前面,森明美彷彿沒有留意從四周向她兩人投射過來的目光,只是微皺眉頭看著葉嬰的履歷,說,「公司的設計部,彙集了國內乃至國際上最頂尖的設計師,一個個都恃才傲物、孤芳自賞。我原本想讓你從設計師助理開始做起,讓他們慢慢接受你。」

  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

  經過一間間設計室。

  幾乎每一間的百葉簾都拉開了。

  從裡面投射出一道道目光。

  落在葉嬰身上。

  「現在你直接空降到這個職位,肯定會難以服眾,」森明美又翻了一頁履歷,埋頭邊走邊說,「我會盡力幫你,不過最終設計師們是否會信服你,還是要靠你自己的能力。」

  「是。」

  「你馬上要見到的,是設計部最出色的幾位設計師,他們對你的看法,將會影響到整個設計部對你的評價。」啪的一聲合上履歷文檔,走到走廊盡頭倒數第二扇門前,森明美伸手將門推開。

  光芒刺眼。

  滿屋的陽光直射過來!

  葉嬰發現,那簡直是一間小型的製衣車間,從各式布料到圖紙、劃粉、尺子、剪刀,到製版工具、立裁模型,再到針線、紐扣、縫紉機,全部都有。

  裡面還有十幾個人。

  其中幾個一望可知是設計師。

  一個是金髮碧眼的嬉皮青年,耳朵、鼻子、嘴唇打滿了洞,戴滿了環。一個是中年的女人,氣質雍容,穿著鑲滿珠片手工精湛的黑色小禮服裙。一個是看起來有點笨拙的女孩子,澀澀呆呆的,手中的設計圖剛畫一半。另外幾個設計師正在彼此談笑,聽到聲音才把頭轉過來,有個女設計師的面容美麗得出奇,看向她的目光卻極不友善。

  還有幾個人,看起來像是製版師。

  離她最近的那個女人,胖胖的,手上有厚厚的繭子,手指上還戴著頂針,應該是高級縫紉師。

  從他們看向她的眼神。

  葉嬰知道了。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見面,而是一場對她的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