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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我們沒有等來更好的消息,謠傳卻越來越多,很多人說繼中財和北交之後,B大也要封校。學校裡陸續有人離校了,宿舍樓下常停著來接學生的車,不停有人蒼白著臉大包小包地往下拎東西,一副逃亡的模樣。

  京籍的學生走得最早,楊澄給我打電話提醒我,封校的事多半是真的,如今他也不能隨意出門,讓我早做準備。我爸也說我們學校比他們學校形勢嚴峻,不行課業就放一放,先接我回去。可是我看小船哥、千喜、徐林、娜娜都守在學校裡,他們大多沒有所謂退路,總覺得自己就這麼拎包走人有點殘忍。

  我跟秦川打電話說了大致情況和我的顧慮,被他劈頭蓋臉地痛罵了一頓:「你丫神經病啊!趕緊給我收拾東西回家!你爸要是來不及接你,我就去接你!這種時候你還猶猶豫豫個屁呀!不是我說,王瑩就是比你有決斷!她不是你們室友你們朋友啊!不是說走就走了!誰會因為你回家覺得你殘忍啊!我都懶得說你笨!有時候真不知道你腦子都轉什麼呢,怎麼和正常人就那麼不一樣!」

  「王瑩是大小姐!我們宿舍的人都懂,她走了沒事,學校都不敢拿她怎麼樣!我能和她比嗎?」我不服氣地說,「你那種比動物高級不了多少的腦袋憑什麼說我!」

  「少廢話!趕緊的!立馬回家!」

  「知道了!」

  我掛了電話,下定決心,繁亂的心緒也舒暢了一些,平常我總說秦川簡單粗暴動物思維,但是關鍵時刻他確實比我有定心得多。雖然聽了他一大段咆哮,但是在這種兵荒馬亂人人自危的時候,知道還有一個人這麼操心自己,不由渾身暖暖的。楊澄是我的男朋友,但他高高在上不知人間疾苦,從來沒為我著過這份急。

  我一路上琢磨怎麼跟千喜她們開口,回到宿舍,她們竟然全都在,一個個臉色凝重,我納悶地問:「怎麼了?」

  「你沒看到學校通知?」娜娜都快哭出來了。

  「我剛才在路上打電話呢,什麼通知?」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正式確定封校了。」千喜歎了口氣。

  B大封校,出入全部嚴格限制,我們所有人都成了囚鳥。

  宿管嚴格起來,每個宿舍定期消毒,同時派發溫度計,記錄每天的體溫。大多課業都暫停了,包括本學期那幾門很重要的必修課,教授們不怎麼來學校,我們就隨意地晃著。我和徐林一點書都不看,要麼窩在宿舍看電視,要麼就煲電話粥,幾十塊錢的201卡,一周不到就用光了。千喜和小船哥在學霸的路上一去不返,空無一人的自習室幾乎成了他們專用,兩個人一起自修了本學期的課程,千喜還陪著小船哥背了大半本GRE的單詞。其實究竟是讀研還是工作小船哥還沒能最終下定決心。李阿姨長期住院,病情每況愈下,他不回家就是因為擔心交叉感染。千喜堅定地支持他在這種時候專心學業,和我們一樣,小船哥也會聽她的。

  秦川知道我還是被封在學校裡之後跳著腳地破口大罵,但也無計可施。中間秦川跟我約著來了B大一次。校門前攔著路障,除了保安亭裡的保衛,一個人影都沒有,往常熙熙攘攘的人,就像隱遁去了似的。當時整個北京都是這樣子,沉靜空闊而緊張。我和秦川彷彿是那一刻唯一活動著的生命體,一點點靠近,貪婪地探知彼此存在的信息。

  走到路障邊緣,我們停了下來,中間大概還隔著20米的距離,我朝他揮揮手,他咧開嘴笑了。

  「傻逼了吧?」

  「討厭!」

  「又胖了!」

  「討厭!」

  「看來還挺有精神頭的啊!胖得底氣都足了!」

  「討厭!」

  「那我走了!」

  「不要!」秦川佯裝轉身,我慌忙叫住了他。

  我們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我喊住他卻又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春天很明媚,日光很柔軟,我只覺得就這麼一直待下去也不錯。

  「還好吧?」還是秦川先開了口。

  「嗯。」

  「不錯嘛,我以為你那點小膽兒,會嚇得魂不守舍呢。」

  「我很有種好不好!」

  「哦,有種到我現在還記得你得急性胃炎那次,哭著抱住醫生問會不會死。」

  「少囉嗦!」我氣紅了臉,秦川說的是中考我跑步暈倒那次,當時第一個衝過來救我的,就是他。

  「你可不要粗心大意啊,我奶奶老說二八月亂穿衣,現在就是容易著涼的時候,你早晚要添衣服。」

  「我懂啦,現在還穿絨衣吶!」

  「要是封校有了緩兒,立刻回家!」

  「我知道!這次一分鐘都不拖延!」

  「有什麼想吃想喝的跟我說,我給你送。」

  「送不進來,」我指指門衛,「什麼都攔在外頭了。」

  「靠!這麼嚴?」

  「特別嚴,你想,現在是封校狀態,要是萬一傳進來,不直接變疫區了!」

  「那學校裡頭沒有疑似病例什麼的了吧?」

  「嗯,都過了這麼長時間了,應該沒事了。」

  「還是要小心,有潛伏期!」

  「你都懂潛伏期了。」我咯咯笑起來,總覺得這麼細心叮嚀的樣子和秦川不搭。

  「滾!我走了,不跟你聊閒篇兒。」

  「你怎麼來的?」我突然想起來問。

  「坐公交啊。」他輕描淡寫地說。

  「坐公交!」我驚叫起來,「那多危險啊!最人雜細菌多的地方就是公交你知不知道!我真服了你!瞧你剛才說我說得頭頭是道,敢情還是什麼都不懂!口罩呢?你戴口罩了嗎?」

  「沒啊……那麼悶,戴上喘不過氣。」

  「秦川!」

  我怒吼的聲音把在傳達室睡覺的保安都驚了起來,他疑惑地推開門,看看站在路障線兩端的我們,揮揮手說:「幹什麼的?你學生吧?快回校!在校門口鬧什麼鬧,不怕得非典啊!」

  「這就走,這就走,」我跟保安求情,「秦川,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我轉身跑回宿舍,從抽屜裡翻出我爸給我的12層口罩,又跑到校門口。保安還在很警惕地盯著秦川,我喘著粗氣:「您幫我把這個遞給他吧。」

  「不行,校內外不能遞東西!」保安果斷拒絕。

  「哎呀算了,我不要!」秦川不合時宜地說。

  「你閉嘴!」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求保安,「求您了,他出門沒帶口罩……」

  「不行!」

  「得了得了,你扔出來,我接著。」秦川朝我招手。

  「好!你接住了!」

  不等保安反應,我就往前跑了幾步,把口罩扔了出去。秦川接住口罩,剛要往兜裡揣,就被我叫住。

  「戴上!」

  「上車再說。」

  「現在就戴!快!」

  「真煩!」秦川不耐煩地戴上,看他裹著12層的白紗布口罩的暴躁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

  「走了!你小心!」

  「你也是!下車洗手!」

  「知道了!囉嗦死了!」秦川咆哮起來。

  我站在原地,目送秦川漸漸走遠,總算放下了心,他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個12層的口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