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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那天在秦茜金光閃閃的辦公室裡,我和秦川目瞪口呆地聽她講了一個混合了黑幫、倫理、愛情等多種元素的故事。

  秦茜說當年是譚輝來醫院接她的。她以為他早跑了,可他卻冒著被抓的危險,偷偷跑來醫院看她。那時候他的確是想逃跑了,但是覺得跑之前無論如何要再看一眼秦茜,於是這一眼看完,逃跑的人就變成了兩個。

  當時他們倆也不知道要跑去哪兒,一個28歲的重傷了別人的逃犯,一個18歲剛剛獲知自己人生最大秘密的姑娘,未來對他們來說幾乎就是沒有未來。譚輝之前所謂「九龍一鳳」的江湖基業,在真正出事之後立時土崩瓦解,他當時身上只有5000塊錢,而秦茜分文沒有,連身換洗衣服都沒帶。北京是一定要離開的,而要去往哪裡他們誰也不知道,最後秦茜提議說來上海,潛意識的,也許她只是想去往關乎她身世的那一個地方。

  初來上海,他們找了最便宜的招待所住下,不知道能做什麼,每天從那5000塊錢裡抽出100來花。花了快一個月的時候,譚輝出去找了個他以前的朋友,本來是想借點錢,那人卻拉著譚輝一起去追了個債。我沒見過譚輝打架,但我想一定非常厲害,至少秦茜得找個比她、比秦川都能打的男朋友才對。追債的結果就是,譚輝一人孤勇,幫朋友要回了10萬塊錢,然後拿走了其中的2萬。從此譚輝在要債界就有了名,他做事狠,沒有商量的餘地,而且不管遇見什麼人,都我行我素,見到什麼都一張冷臉。就這樣,靠著幫人追債,他在上海又重新打回了一片小天地。

  半年後,譚輝和秦茜用積蓄外加借的錢,開了一家澡堂,就是「金剛池」。這間浴室只接待過往男客,在滬上江湖小有名氣,黑道上常有人來這裡住著,有的是躲人,有的是湊一起做事。他們的名氣乍響,原先地盤上的老大就看不順眼了。在上海徐匯這邊的地頭蛇叫曹象兒,40歲出頭的男人,不高不壯,長得一副彌勒佛面孔,但狠起來是絲毫不客氣的。曹象兒派人來金剛池,說傍晚要來喝喝茶,譚輝如臨大敵,四處打電話叫人,可黑道上消息都靈著呢,聽說他開罪了曹象兒,就都推托著不來。最後秦茜按住了譚輝,說誰都別叫了,他來我招待,不就是喝茶聊聊天嘛,侃大山誰不會啊。

  於是就有了後來被江湖傳頌很久的那次美女與野獸的會面。據說曹象兒見到秦茜的時候也愣了,他沒想到金剛池裡居然蹦出了個嬌嫩的火鳳凰。秦茜很客氣,見面就管他叫叔叔,然後恭恭敬敬地奉了茶,開了CD機放曹象兒最喜歡聽的鄧麗君的歌,然後就開始給他講自己的身世,一邊講一邊哭,講到最後曹象兒都坐不住了,誓要幫她把親生父親找到,給她媽一個交代。走出金剛池時,秦茜是攙著曹象兒的,在門口曹象兒停住,指指背後的金字招牌說,以後這裡就相當於我那裡,這裡的事就是我曹象兒的事,道上有什麼說什麼,誰為難秦茜,誰就是和我過不去。

  從此譚輝和秦茜在上海就算立住了腳跟。金剛池越做越好,據說上海一半械鬥的傢伙什兒,都存在金剛池的換衣間裡,其中就包括我看到的那一櫃子砍刀。而曹象兒也說到做到,幾個月後真就找到了秦茜的親生父親。

  秦茜說她是自己去見他的,本來一路上她都想著要怎麼痛斥他,才能替她媽媽討回公道,可是當她見到他時,她卻一個字都沒說。她面前的男人老了,既不英俊也沒什麼風度,就像上海最普通的小市民,軟弱膽小怕事,活得戰戰兢兢的。秦茜說她走進弄堂裡,正碰見她爸爸推著自行車過來。看到這麼美的女人,她爸爸瑟縮地低下頭,把自行車挪了挪,緊貼著牆給她讓開了路。秦茜看了他一會兒,直到他納悶地抬起頭,她才匆匆從他身邊走過。她說她後來知道她爸爸返城後過得不好,為了安排工作,勉強和糖果廠車間主任的女兒結了婚,也就是因為這個不美滿的婚姻所以才和她媽媽沒了聯繫。他們婚後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去了許多地方檢查,都沒個結果。女方家本來就強勢,於是就都賴到了她爸爸身上,說是他沒有生育能力。他這一輩子,在他們家裡都沒抬起頭來。世有因果,人有宿命,一個拋棄戀人和未出世嬰兒的人,再也沒有了孩子。

  秦茜說,他永遠都不知道他有個親生女兒曾來到他面前,閱盡了他的人生卻像陌生人一樣與他擦肩而過,也許這就是她們母女對他最大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