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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轉瞬紅顏 第一章 叛徒榮歸

  七八二年,遠東與魔族王國的戰爭進入第三年。

  羅斯掀起的加納領地大叛亂猶如曇花一現,隨即被魔神皇的鐵腕無情地粉碎。

  葉爾馬軍團、雲淺雪軍團正面強攻,黑河軍團左翼包抄,東部軍團包抄右翼,待到增援軍團齊聚魔神堡,韃塔族被打得步步後退,羅斯只能勉為其難地支持陣線不至崩潰。

  但一支強大的勁旅突然從遠東回歸,西南軍團挺進加納領地,猶如尖刀般插入了韃塔族的後方,得知家鄉被佔領以後,韃塔族人的意志終於垮掉了,一個星期之內,戰線徹底崩潰。

  忠於魔神皇的各路大軍團如同山洪海嘯般卷殺而來,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韃塔族部隊在進行著最後的頑強抵抗。

  沒有投降,沒有寬恕,這是皇權戰爭的慣例了,戰敗一族注定要被斬草除根的,即使投降了也不過是從死亡升級到奴隸罷了。

  韃塔族的失敗已成定局,為了躲避魔神皇的毀滅性打擊,劫後餘生者在羅斯的率領下大批大批地向西逃亡。

  這群逃亡者長途跋涉,經過了冰天雪地的漫漫平原,躲避魔神皇龍騎兵的追殺和那些為了討好魔神皇而爭先出手的各族追兵,衝破了那一道又一道的魔族邊防封鎖線。

  為了掩護部族的撤退,韃塔族的戰士捨生忘死,無數悲壯的故事在那死亡之路上上演,但即使這樣,還是有大批身體孱弱的婦孺、老人和兒童由於飢餓、寒冷、傷寒和其他疾病倒在了那漫長的逃亡路程上。

  用腳踩出來的蜿蜒道路兩邊佈滿了黑色的屍體,後來人從鋪滿了皚皚白雪的屍體堆邊無動於衷地走過,他們已經麻木了。

  一個月後,他們到達了魔族王國與遠東的交界線。

  這幾乎是韃塔族全民的大遷移,儘管一路死傷無數,但他們數量之多竟然多到讓遠東的邊防部隊無法遏止的地步。

  特蘭軍區和東南軍區同時告急。由於擔心引狼入室和激怒魔族王國,特蘭要塞指揮兼第一軍司令羅傑下令封鎖一切關卡,禁止戰敗的韃塔族難民入境。

  於是,在遠東軍拉起的鐵絲網和壕溝面前,韃塔族的難民被迫停下了腳步。因為身後的追兵越逼越近,他們不能也無法回頭,成千上萬的難民聚於各個防線之前,行屍走肉般徘徊於國境線之前,哭聲日夜聞於堡壘。

  不時有韃塔族族人試圖強衝防線,但沒出幾步就被堡壘裡的弓箭手射殺,屍體一排排地散落在鐵絲網和壕溝之間。

  韃塔族的婦人在雪地裡一排排地跪倒,她們把幼小的嬰兒用力拋向防線的另一邊,嚎啕哭道:「我死不要緊,但救救我的孩子吧!」

  親眼目睹這一情形,前往東線視察的白川大將淚下如雨,她下令放開關卡,將韃塔族的難民接納入境。

  此舉引起了第一軍司令羅傑大將的不滿和抗議,但白川大將我行我素,羅傑也無可奈何,因為紫川秀曾經說過,他不在的時候由白川來全權主持遠東事務。何況,即使沒有庇護韃塔族的難民這件事,遠東與魔族的一戰照樣不可避免。

  三個月之內將王國的第二大部族給擊潰,賽內亞族又一次顯示了自己雄厚的實力。瞧清楚形勢的各族首領紛紛飛奔到魔神皇駕前,哭著喊著表達自己忠誠之意,一個個流下了懺悔的淚水。

  雖然魔神皇並不是很稀罕,但是各族首領為了表達自己的忠誠,誓要痛打落水狗,尾隨著韃塔族難民的足跡,無數的敢死隊、鋤奸組、別動隊、蓋世太保、還鄉團喊打喊殺地追了過去,聲勢浩大。

  各族的追殺部隊一直追到了遠東邊境,跟阻攔的遠東部隊亂七八糟地打了一仗。在特蘭駐守的是遠東第一軍的精銳,自然不畏懼這群亂七八糟的烏合之眾,一戰之下,魔族追兵被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這仗打得雙方都是相當不情願的。擔心這一仗會激怒魔神皇,勝利的遠東全軍卻陷入了戰戰兢兢的恐慌之中。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魔族的大軍卻根本不見蹤影——原來戰敗的部族害怕魔神皇的懲罰,根本不敢將這一仗結果上報魔神堡。

  但是在魔神堡內部,戰爭的烏雲時刻籠罩著。

  趁著大勝韃塔族的餘威,強悍的賽內亞族正在厲兵秣馬,吸取了前次羅斯討伐軍孤軍深入而失敗的原因,這次魔族王國的總參謀部制定了相當嚴密的計劃。

  在靠近遠東的魔族邊境地區,王國設立王國南路大營和北路大營,南路大營統帥由王國第五軍團司令凌步虛擔任,北路大營統帥由第七軍團司令古斯塔擔任。

  此二人都是王國知名的大將,出身賽內亞族的將領,一個是經驗豐富,老練沉穩;一個則敢打敢拚,衝勁十足。

  此次東征以王國凌步虛為統帥,古斯塔為副帥。

  古斯塔是王國青年一代的將軍,年僅三十一歲就擔任了王國大軍團的統帥,除了他皇族成員和魔神皇外甥的身份外,他自身的才華和功勳也是不容輕視的。

  在兩年前的遠東戰爭中,圍殲各路紫川家軍隊的行動中,他所統帥的部隊表現了高度靈活的機動性和強悍的戰鬥力,迅猛如風,連續作戰四天之內將七路紫川家軍隊粉碎,為卡頓親王挺進遠東開闢了道路。

  按理說,這樣一個功勳將領又是皇族成員,他理應能得到重用的,但事實卻是完全相反,遠東之戰後他卻被打入了冷宮。原因無他,就因為他殘酷和嗜血的性格被魔神皇所厭惡。

  這個時代並不缺乏心狠手辣的將領,魔族也並不排斥屠殺,甚至把有計劃地屠殺看成是摧毀敵人戰鬥意志的一個相當實用的戰術。

  比如說紫川家的帝林,儘管他是魔族的大敵,但這個敵人卻贏得了魔族王國從上到下的畏懼甚至尊敬,帝林搞屠殺之高明到了登峰造極的藝術境界!他冷靜地算計、精確地揮刀,殺最少的人,流最少的血,耗費最少的兵力和精力,達到最大的心理戰效果,屠殺只是一種手段,是為了征服或者震懾敵人。而且屠殺與相應的安撫手段相結合,讓敵人畏懼、崩潰、不戰自潰。

  而古斯塔卻完全不是這樣,他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目光短淺,脾氣暴躁,他是為殺人而殺人,殘酷嗜血。一個例子就可以充份說明他的瘋狂了,在遠東的戰爭中,位於他進攻路線上的一個城池被羽林軍的一個分隊先拿下了。

  本來這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了,而且拿下這座小城也不會給古斯塔增添多少的榮譽,但古斯塔卻勃然大怒,馬上趕到了現場,對那隊羽林軍破口大罵,要他們把搶到的戰利品全部留在原地,不准移動。

  羽林軍歷來是魔神皇的皇家軍團,由魔神皇的愛將雲淺雪統帥,該軍團的軍官哪裡受得了這種鳥氣不過,頂了幾句:「你去羽林將軍那告我吧!」

  其實這一切也不難理解,應有盡有的享受,毫無節制的權勢,熏酒美女,物質享受已經達到頂點,無所事事,手中又握有巨大的權勢和財富卻沒有與其相匹配的精神境界,魔族軍隊貴族的腐化墮落程度是外人難以想像的,他們早已厭倦了生活,唯有鮮血和死亡能讓他們感到一點點刺激。

  得到報告,魔神皇沉默良久,最後慢慢地說:「這是條瘋狗!」礙於他是自己的親外甥,雖然沒有剝奪掉他的軍職,但魔神皇還是把他打進了冷宮裡——把他趕出了魔神堡,發配到了偏遠的黑河流域駐紮。

  黑河流域正是亞昆族的聚居地,而亞昆族正是以民風彪悍和桀驁不馴而著稱的,而且當代的亞昆族族長素來野心勃勃,自他接任以來,魔神堡一直有消息流傳:「亞昆族必將造反!」而當這個消息塵囂直上的時候,魔神皇卻把自己的親外甥派到了那裡,哪怕瞎子都清楚他的用意了。

  古斯塔的母親,也就是魔神皇的親妹妹入宮為自己的兒子求情,她哭著說:「我的皇兄啊,你把我的心肝寶貝放到了遙遠的黑河,放到了那些野蠻的亞昆族人的中間,那可讓我怎麼放心得下啊!」

  魔神皇很詫異地問:「可我的好妹妹,你幹嘛要為亞昆族的人擔心啊?」

  若是天下一直太平的話,作為一個被魔神皇所深深厭惡的外甥,可以預料古斯塔會像一個失寵貴族一樣在偏遠行省渡過自己黯淡的一生,估計他最大的樂趣也就是搞搞幾個村姑,殺殺幾個倒霉的亞昆族笨蛋,但不料隨後的韃塔族叛亂再次給了他嶄露頭角的機會。

  接到勤王令後,他是第一批趕到的勤王軍隊,挽救了魔神堡的危機,而在隨後的戰事中,他的軍事才華更是得到充份的發揮,連連擊破韃塔族的大軍。

  魔神皇雖然厭惡他,但根據有過者罰,有功者賞的王國軍隊鐵律,還是照樣給他封賞。

  而當隨後的遠東之戰時候,關於對王國的遠東討伐軍元帥,各位高層大臣沒有別的人選,一致推薦凌步虛。

  這是當之無愧的人選了,他駐守遠東多年,對遠東情形有著深刻的熟悉,才幹和戰績都是讓人無可挑剔的,在撤退時候,面對數以倍計的遠東大軍打了個漂亮的殲滅仗,讓數以萬計的遠東叛軍橫屍沙場,如此將才,他不當統帥誰當?

  但是關於副帥人選時王國卻有了分歧,有人推薦葉爾馬,有人推薦雲淺雪,都是王國極傑出的將領,但是考慮到葉爾馬的資格太老,而雲淺雪則是功勳卓越的王國大將,曾擔任過百萬王國大軍的統帥,而且,這次軍事行動旨在報復,「要在遠東掀起翻天血海!」而雲淺雪太過溫和,恐怕不適合執行這個任務。

  「說起血海,我倒知道一個人很適合這個的。」卡蘭皇子說:「那個外號瘋狗的屠夫如何呢?」

  自從傳出二皇子有望繼承神皇位子的傳言後,再沒有人敢稱呼他為「瘋狗蘭」了,於是這個男人就完全沒有自知之明地把「瘋狗」的綽號慷慨地送給了古斯塔。

  魔神皇大皺眉頭,最後還是同意了。

  得知可以去遠東,古斯塔對卡蘭感激涕零。這個男人不好財富和美色,戰鬥和殺戮就是他的全部生命。

  臨別時候,卡蘭只對他說了一句話:「放手幹吧!」

  他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起身大步出去。

  以凌步虛的沉穩輔以古斯塔的凶狠,王國期盼這對個性和經歷截然不同的將領能互相輔助,發揮出最強悍的攻擊力。

  此次西征的主力為王國的第七軍團(黑河軍團)和第五軍團(西南軍團),軍隊共計二十五萬大軍。

  除了兩大主力軍以外,羽林將軍雲淺雪將率領本部兵馬設立遠東鎮壓大營,策應前方;還有各族將為西征大軍提供輔助軍,他們將專門負責守護糧道和後勤路線的安全,以免羅斯被遠東人包抄了糧道的悲劇再次上演。

  戰勝了韃塔族以後,當代魔神皇的威信空前高漲。軍令頒布以後,為了顯示自己的忠誠,各部族以前所未有的積極性來響應神皇陛下的號召。

  於是,在王國內地到遠東邊境的道路上,車馬人流日夜不停,無數的糧草、物資、人力源源不斷地流入南北兩大營。

  魔族大軍厲兵秣馬,大隊大隊的魔族兵不時越境挑釁,屠殺邊境居民和焚燒村莊,氣焰猖狂不可一世。

  遠東自知國力薄弱,難以與魔族王國這樣的龐然大物相抗衡,負責守衛東北邊境的羅傑和東南邊境的白川愁得寢食難安。

  即使在這個時候,他們還是想盡力爭取和平的機會,派去了信使帶上了厚重的禮物前去拜見魔神皇,信上詳細說明了八月事件的始末,強調說「與王國軍隊衝突並非光明王的本意,而是某個叫布丹的人搞的鬼,此人已被光明王誅殺。」信上很卑微地稱:「遠東本是王國一塵,何勞陛下大軍?吾等願為王國屬藩,永守西疆,忠誠吾皇!」

  兩個星期後,禮物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還加上了使者的腦袋。

  於是再沒有退路了,遠東邊境一再提高警戒等級,部隊日夜磨刀待命。

  幾個守備大將像是坐在快要爆發的火山口上似的,備受煎熬,更讓他們不安的是,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光明王竟然不在遠東!

  ※※※

  七八二年的九月十四日,帝都元老會。

  應紫川參星的請求,元老會召開緊急會議。

  今天的場面真是壯觀,陽光麗日之下,在大殿的正門,身披紅衣的禁衛儀仗隊站滿了長街,衛士們手中的劍矛密密麻麻如山如林,若不是早得到通知,元老們還會以為有人要發動軍事政變了。

  元老們好奇地聚集在門口,吱吱喳喳地交頭接耳,對禁衛軍官兵漂亮的服飾讚歎不已。

  只聽得一聲口令,軍樂隊吹奏《英雄凱旋歸來》,鮮紅的地毯上遠遠走來了一位年輕的將軍。

  他走到哪裡,哪裡的儀仗衛士便對他拔刀行禮,皮靴上的馬刺發出了「喀嚓」、「喀嚓」的清脆鳴響,明亮的馬刀在陽光下成為一道軍人的輝煌亮光。

  那位青年將軍英俊挺拔,顧盼之間英氣逼人,一身深藍色鑲金邊的將軍服更加顯得他的卓越不凡,在他的前面,家族的八代總長紫川參星親切地為他引路。

  如此隆重的歡迎儀式和規格,即使是當年功勳卓著的斯特林統領也未能享受如此殊榮,目睹此情景,圍觀的元老和路人都不禁交頭接耳,互相詢問:「那位將軍可是誰啊?」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險些讓大家吃驚得眼珠都掉下來了:「他就是當年叛國出走,現在還被通緝的要犯紫川秀!」

  在七八○到七八一年間,若要在西川大陸世界上評選年度「最為聲名狼藉冠軍」,毫無疑問,紫川秀必然能以最高票數穩居榜首。

  他臭名之遠揚,不但限於紫川家地區,甚至就是遠在西方的遠京和南方的河丘也知道此人的罪孽深重:身為人類居然投靠了魔族,他是大陸頭號的公敵和恥辱。

  很有經濟頭腦的林家商人發明了一種撲克,都是以歷史上那些臭名昭著的歷史人物肖像為圖案的,其中包括了以暴虐出名的紫川家四代總長紫川克、貪婪成性的流風家二代家長流風鑫、紫川家當代的叛徒雷洪,還有那些歷史上有名的暴君、劊子手、叛徒、惡棍、黑手黨頭目,但所有這些「風雲人物」在紫川家的當代英雄面前通通退避三舍,紫川秀的肖像被用來製作「大王」的圖案。

  這個簡單的例子就足以說明紫川秀的名聲壞到什麼地步了。

  紫川遠星的養子、身負紫川姓氏的高級將領居然投靠了魔族,這是紫川家的恥辱和醜聞。

  統領處擔心,這會給元老會和民眾造成印象,即家族軍隊從上到下都是由一些不堅定的叛逆份子所把持著。宣傳部門只得向外解釋說:「林河懷著罪惡的野心加入家族軍隊,是埋藏在軍隊內部的野心家和敗類。現在,因為我們參星總長的明察秋毫,陰謀家已無處藏身了,敗類被清除了,火煉真金,大浪淘沙,我們的指揮官隊伍得到了純潔!」

  總之就是強調我們的同志絕大部份還是好的,這是紫川秀個人的本質壞,與軍隊無關,為了支持這個論點,他們還煞費苦心地找出許多事跡來。

  《帝都時報》長篇累牘地發表揭露大叛賊林河的文章:《林河五歲偷吃烤板栗,可以看出此人小偷小摸,道德敗壞,思想腐化!》

  《林河小學逃課,無視尊長,目無法紀,預示著他必然會走上叛逆祖國、與人民為敵的罪惡道路!》

  《鄰居王小二傾吐血淚心聲:「林河賭錢出千,輸錢不給,耍賴打人!」——請看叛國逆賊如何殘酷地虐待和剝削勞動人民!》

  《林河是魔神皇的走狗,是魔神皇安插在人類世界的耳目!》

  《林河是流風家的間諜,一歲時候他曾在遠京情報機構接受過特務訓練!》

  由於紫川秀是屬於統領處管轄的軍官,出此醜聞,統領處為了擺脫困境,想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絕招。

  統領處宣佈:「林河曾企圖在帝都發動兵變,幸得我智勇雙全的總統領羅明海大人冒巨險深入敵人巢穴,摸清了他的全部陰謀,阻止了他的罪惡行徑!」

  整篇公告極像一本新出的○○七驚險恐怖小說,文章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總統領大人是如何單槍匹馬深入敵巢,在黑暗的地下室與林河和他無數窮凶極惡的黨羽們搏鬥,以寡敵眾,最後終於揭露了這個大陰謀。

  雖然美中不足,「大叛賊林河眼看陰謀破壞,倉惶逃竄」,但這也不妨礙「總統領羅明海大人與叛賊林河進行的英勇卓絕鬥爭事跡必將長久地流傳下去,為廣大家族軍民所讚頌!」

  眼見羅明海出盡了風頭,紫川參星也不甘被冷落,總長府的發言人李清神秘兮兮地召集記者們宣稱:「有一個大機密要告訴你們!叛國賊林河曾對總長行刺,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故事的經過是無比驚險的,月黑風高的晚上,林河率領那群蒙臉的黨羽翻越了總長府的圍牆,殘酷的血戰,廝殺激烈,林河一夥氣焰囂張、步步逼近,就在那最危急的關頭,我們敬愛的總長殿下從天而降,使出了「美少女變身劍法」,大喝:「為了世界上的愛、和平和正義,我要代表月亮懲罰你!」

  於是賊眾崩潰。

  想到快七十歲的紫川參星老頭身穿緊身衣的樣子,眾記者也徹底崩潰,狂嘔吐:「李清紅衣啊,您的品味還真不是一般惡劣啊!」

  邊防軍統領明輝歷來是緊跟紫川參星的,他趕緊也發表文章:「林河曾試圖煽動邊防軍將士集體投敵,幸被我忠誠的明輝統領所洞察,阻止了他的陰謀!」

  文章繪聲繪色地描繪了明輝閣下是如何與林河叛賊進行殊死的搏鬥,林河是如何地氣焰囂張,凶悍強大,他和他人數眾多的黨羽們一時竟然佔據了上風!

  怎麼辦?

  正在這最危急的時候,英雄出現了!以邊防軍統領明輝大人為首的五位邊防軍勇士突然「領悟了第七感」!

  明輝大人飛身躍起:「小宇宙爆發吧!天馬流星拳!」

  壞蛋們慘叫:「這不可能……我怎麼可能被青銅打敗……」灰飛煙滅。

  帝都治部少跟著也發表聲明,宣佈他們破獲驚天大陰謀:林河曾企圖在帝都瓦涅河投毒!這可是企圖謀殺三百萬帝都市民的大勾當!

  治部少發言人繪聲繪色地勾畫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災難場景,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林河陰謀潛在的遇害者,全體帝都市民毛骨悚然。

  治部少安慰大家說:「不要害怕,林河的陰謀已經被我們警惕的治部少發覺,經過幹警們英勇地與之鬥爭,已經使得林河的陰謀破產,所以,各位可以認為自己是安全的。」

  為此,帝都市民對帝都治部少深表謝意。

  接下來的幾天裡,陰謀事件層出不窮。

  帝都紡織廠發現林河破壞該廠的生產設備,帝都醫院發現林河教唆護士給病人打空氣針,帝都監獄發現林河組織犯人越獄,帝都大學發現林河煽動學潮,帝都中學發現林河偷盜考試試卷,帝都幼兒園發現林河誘拐該院小女孩王佳……

  當然了,以上的陰謀在各單位人員和廣大人民群眾的堅決鬥爭下通通宣告失敗,就連那個三歲的小女孩王佳也「頑強地戰鬥,終於打垮了林河與及他的黨羽們」。

  至於林河為什麼要綁架小女孩,這個也是有原因的。

  林河不但政治上罪惡,他的道德品質也相當的墮落,治部少早有證據證明了:在林河的地下室關押著好幾個被誘拐和綁架來的少女,他通常是在晚上駕著馬車到街上去綁架女孩子,然後在辦公室或者家裡面虐待和強姦她們;另外,帝都的幾個組織少女賣淫黑幫團伙也是林河指揮的。

  緊接著,《帝都時報》發表長篇頭版文章《家族、軍隊、人民不可動搖的團結!》,副標題是《絕不憐憫叛徒和間諜!——家族全體軍民一致要求嚴懲祖國叛徒、間諜林河!》,社論把統領處那種怒火沖沖的狀態做了很好的概括:「昨天,家族的各機關、學校、部隊、工廠、農莊舉行了大會。紫川家全體軍民憤怒地譴責林河及其同謀,要求把這些與人民不共戴天的敵人從世界上消滅掉!」

  於是林河不但是混進家族軍隊的野心家和叛徒,也是魔神皇和流風家的雙重間諜、企圖煽動兵變的叛亂者、謀逆的刺客、喪心病狂的投毒犯、猥褻婦女的流氓、破壞生產的惡棍、罪行纍纍的黑幫頭目、誘拐小女孩的戀童狂、卑鄙的假鈔犯、在公共汽車上行竊的扒手、偷女學生內衣的變態……

  人們唯一奇怪的是,陰謀被破獲那麼多次,這個林河居然每次都能「倉惶逃脫」,他的運氣真是好得不得了呢。

  現在,就是這麼一個人,竟然光明正大地來到了元老會大堂,和總長並肩站在主席台上!驚訝的吱吱喳喳聲響成一片。喧嘩越來越大,議長馬格不得不用重錘將桌子敲了又敲:「肅靜,肅靜!現在,家族的總長殿下參星大人要對各位發表演說,各位元老請保持安靜!」

  紫川參星站在主席台上,連續做了幾個要求安靜的手勢。

  與其說是敬畏總長的權威,倒不如說是好奇他演說的內容,寬闊會場內的雜音漸漸低落了下來。

  紫川參星的開場白罕見地乾脆利索,沒有任何的廢話囉嗦,他直接就進入了主題,深沉渾厚的嗓音迴盪在大堂之內:「當凶難臨頭之時,有人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向敵人衝殺,視死如歸;有人則忍辱負重,孤獨一人尋求著拯救祖國的道路,各人按各人的判斷為國效力,不管是殺敵立功,還是忍辱負重,曲線救國,同樣是值得我們敬重的!現在,我向各位尊敬的元老鄭重地推薦一位勇士,他就是我們家族的副統領,轉戰帕伊和遠東各地的英雄!」說到這裡,他富有戲劇性地一揮手:「有請紫川秀閣下!」

  同樣在主席台上就座的紫川秀起身站了起來,向各位元老矜持地點頭致意,臉上帶著平和的微笑。

  「各位尊敬的元老,你們面前的這位年輕人,他,就是我們的當代英雄!就是他,創造了奇跡般的業績!現在,我很榮幸將這位英雄的事跡向各位元老大人做個報告!」

  紫川參星生動地講述了紫川秀一樁樁的事跡,講述他如何深入敵營,斬殺叛逆,講述他如何被敵人追殺,七天七夜的生死逃亡過程,講述了他又是如何臥薪嘗膽,揭竿而起,呼嘯風雲,縱橫遠東,讓魔族王國震駭。

  說到慷慨激昂處,他陡然提高了聲量:「他,單槍匹馬衝殺魔族大營,以血肉身軀,死戰敵仇,刀刃家族叛賊雷洪,殺傷魔族高級將領數以十計!其忠誠剛烈堪稱全民之典範,使得我家族國恨得洗,蒙塵邦國得懲奸逆!歷經種種艱辛,他對家族忠心不變,不忘雪山河之恥。他化名光明王轉戰遠東各處,攜帶劍與火遍佈敵境,所向披靡!科爾尼大捷,埃羅大捷,特蘭大捷,他全殲了魔族的魯帝軍團、擊敗了羅斯軍團、驅逐了凌步虛軍團,更復親手誅殺魯帝、羅斯等魔族大將,讓我忠烈統領大仇得報!」

  整個元老會大堂內鴉雀無聲,元老們都聽得出神,有人目光裡閃動著淚光,無數崇敬、敬佩、驚訝的目光聚集在那個神態平和的年青人身上。

  誰也看不出,這個斯文、英俊的年輕將軍曾經歷了那如此的苦難,經歷了那無數的腥風血雨,生死大戰。他曾經聲名狼藉,如今卻含冤昭雪,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家族英雄!

  紫川秀,這個名字簡直成為了傳奇!

  紫川參星以這段話結束了演講:「不到兩年時間裡,他消滅魔族數以十萬計,收復遠東城鄉無數,敵寇聞秀字營之名而喪膽!如今,遠東全境已經再無魔族蹤影!以一人之力讓敵後狼煙四起,光復大片山河,為祖國建立如此功勳,這是前所未有之事!更難得的是,在收復了遠東,取得了如此權勢之後,他牢記自己是家族的戰士,毅然率領遠東全軍重歸家族懷抱,此份赤膽忠誠,任何褒獎都不為過!」

  頓時,整個元老會大堂了。元老們聽得如癡如醉,無數人湧上來想把英雄看個清楚,人們紛紛讚歎道:「他就是紫川家三傑之一,收復遠東的英雄,家族的復仇者!」

  紫川秀謙遜地微笑著,紫川參星使勁地拍他馬屁,幾乎把他捧到天上去了,儘管他回歸的本意並不是像紫川參星所說的那樣「赤膽忠誠」,但是還是感覺到飄飄然,從被整個世界所鄙視、唾棄的谷底一下躍到了榮譽的顛峰,萬眾矚目的英雄,那種巨大的歡悅簡直使得他的靈魂翱翔於九天之上。

  幸好他還有點清醒,知道此時該說什麼話,他說:「一切的光榮和榮耀歸於我們英明的參星殿下!」

  全場愕然。

  「沒錯,我們說,就是這樣的!」紫川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他煞有介事地宣稱,早在三年前的七七九年,我們睿智的總長紫川參星殿下就高瞻遠矚地預料到了,對人類世界最大的威脅是來自東方魔族的領土和侵略野心。

  為此,他深謀遠慮地定下了周密的計劃,安排下了苦肉計,面授機宜,派遣紫川秀偽裝叛變臥底魔族中,伺機給予魔族致命一擊,並且收服了遠東本土軍隊作為自己的同盟軍——

  總之,事情的發展果如總長殿下的預料,一切盡在他老人家的掌握之中,自己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為總長殿下對魔族軍國主義的危害性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性並佈置了周密的安排,算無遺策!

  「為了保證我的安全,這件事情當時是家族的最高機密,只有總長和我兩個人知道,其他的幾位統領都被蒙在鼓裡。」紫川秀說:「當魔族陷害我的時候,總長將計就計地發佈了通緝令,配合我更好地完成了任務!」

  紫川參星臉微微一紅,含糊地說:「嗯,不錯不錯,但是阿秀啊,這可是機密啊!你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可不好呢!」

  紫川秀恭敬地說:「殿下英明!但是現在計劃已經成功了,應該讓大家知道您的功勞啊!」

  「唉!我這個人做事不喜歡大家說的,不在乎那些虛名浮利。」

  「總長您真是淡泊名利,有功不為人知,不愧是我們家族道德的典範!」

  如潮一般的掌聲再次響起,元老們向紫川參星歡呼:「我們英明的殿下!偉大的殿下!」

  眾人的歡呼中,紫川參星興奮得紅光滿面,每根皺紋都舒展開來,連連揮手向眾人致意,像是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掌聲中,坐在大廳一角的兩個年輕將領跟著大家一起鼓掌,帝林諷刺地說:「真是不可思議呢!殿下早在七七九年就預知了魔族的入侵,預知了家族軍隊在遠東的覆沒,預知了方勁統領的喪生,預知了遠東的淪陷——說不定還預知了帕伊保衛戰和我去跟大魔神皇談判的經過呢,不然他如何能派遣阿秀去臥底魔族並且伺機收復遠東?看來以後我們得給他改名叫紫川半仙了!」

  「噓!別亂說!」斯特林慌忙摀住了帝林的嘴,他張望左右看沒有人注意,很嚴肅地說:「大哥,你沒聽阿秀說嗎?這是最高機密,只有他和總長知道喔!」

  「哈哈哈哈!」兩人一起大笑,笑得都彎了腰。

  這天的元老會議開得特別漫長,會議結束時候,很多元老圍著紫川秀攀談交流,都說要請阿秀大人吃飯洗塵,大家多多交流。

  誰都看出了,立下如此大功,紫川秀必將成為帝都的新貴,與這樣一個權勢人物拉交情是有好處的。

  帶著溫和的笑容,紫川秀推辭了,說是已經和中央統領和總監察長大人事先約好吃晚飯了。

  對於監察長帝林的赫赫名聲,元老貴族們還是有所顧忌的,於是大家都說既然事先約好了,那就改天吧,改天阿秀大人一定得賞個臉。

  紫川秀在帝都沒有固定的住處,以前他是住紫川寧家中,現在顯然已經不合適了。

  斯特林和帝林兩人都邀請他到自己家中住,但他笑著推辭了:「我可不想當你們夫妻親熱的電燈泡!」

  眼看他的態度堅決,斯特林只得在中央軍的兵站招待所給他找了個房間。

  晚上,紫川家的三傑聚在一起吃晚飯。

  現在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然用不著耍流氓吃霸王餐了,但聊起了遠東軍校時候的種種趣味逸事,三人唏噓不已。

  不過短短六七年間,三人都取得了輝煌的成就,站到了事業和人生的頂峰,前塵往事,如何能讓人不感慨。

  夜幕降臨,街上的路燈一盞接一盞地被點燃了。

  帝林先告辭回家了,斯特林緩一步出門,看身邊沒人,他對紫川秀說:「阿秀,你好好休息,到時候,我給你個意外的驚喜!」紫川秀連忙追問,斯特林卻不肯說,笑著快步下了樓梯。

  看斯特林笑得那麼曖昧,紫川秀也猜到了幾分,事情可能跟紫川寧有關。

  回到房間,他在書桌前發愣了好一陣子。

  想到紫川寧,一種難以言語的複雜感情浮上心頭,那個晚上短暫得猶如流星般的對視令他刻骨銘心,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帝林就出來將他帶了進去。

  當他結束了和總長漫長而疲憊的談判出來以後,東方已濛濛發白,樹下沒有了伊人的身影。

  不知是不巧還是紫川寧故意躲避,回來兩天了,他再也沒有見過紫川寧。

  他曾以為可以忘記她,可以平靜地對待她,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妹妹一樣,但事實上,直到半年前目睹她與別人在一起的那一刻,萬念俱灰的絕望中,他才真正地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深深地愛著她,甚至愛得比自己所能察覺的還要深。

  想到她可能要和另外一個男子披上婚紗步入教堂,他的心臟真切地疼痛,那種痛苦就像心臟被什麼東西吞噬一般。

  他現在才明白,真正的愛是一種炙熱狂烈的感情,是那種用整個生命來燃燒的烈火,不是得到就是毀滅。

  真正愛過的人可能為夫妻,可能為情人,可能為死仇,但卻絕不可能成為朋友。他狂熱地愛,也狂熱地恨,但要像對待一般朋友那樣淡然對待她,他辦不到。

  紫川寧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個烙印,這個烙印刻入了靈魂,即使戰爭和歲月的流沙也無法將其磨滅。

  門口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紫川秀驚訝,想到斯特林臨走時候那神秘兮兮的「驚喜暗示」,他一陣狂喜:莫非是紫川寧來了?他飛也似的撲到了門邊。

  結果很讓他失望,門口的燈光下站著幾個服飾華貴的男子,有老有少。

  對著紫川秀毫不掩飾的失望表情,站到前面的年輕人客氣地笑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請問秀川統領大人是住這裡嗎?」

  紫川秀滿肚子的不滿:「紫川秀是在這裡,但他不是統領。各位找他有事?」

  幾個人微微皺眉,一個白鬍子的老頭站上來,用一副蠻有份量和身份的口氣說:「請不要誤會,我們並非形跡可疑的人,我們是元老會的成員,這是我們的證件。請問您是秀川大人嗎?」幾個人都掏出了金質底的元老會徽章。

  紫川秀略微掃了一下,說:「我是紫川秀。」元老會成員的身份不是可以輕易得罪的,他客氣了很多:「那,各位元老大人找我有事?」

  那個年輕的元老笑笑:「我們還是進去說吧!」也不待紫川秀出聲,他已經大搖大擺地從紫川秀身邊過去了。

  紫川秀無奈只得側開身子讓客人們進來,招呼招待所的服務員過來倒茶。

  「我是元老會的馬欽,那幾位是我的同事。」那年輕人介紹了自己,後面幾個人也介紹了自己的身份,都是元老會元老,他們人太多,紫川秀也無法一一記得他們的名字了。

  「久仰久仰!」紫川秀含糊地拱拱手:「那,諸位元老大人光臨敝舍有何指教呢?」今天忙了一天,他困得要命,只想早點睡覺。

  那位年輕人笑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我們近來聽聞了秀川大人的事跡,非常感動。遠東淪陷魔族令家族蒙恥,大人憑一人之力將遠東收復,以一人之力創如此功績那真是自古未有之事啊!知道了大人的事跡後,我們仰慕得很,趕緊過來結識大人您了!希望您不要嫌棄我們冒昧就是了!」

  其他人也過來幫腔,漫天不著邊際地胡吹,使勁地拍紫川秀馬屁,什麼「絕代名將、英明有如紫川雲再世」,又是「功勳蓋世、英明無雙、自古未曾有人立如此之大功」云云,紫川秀儘管謙虛也架不住他們高帽子一頂頂地戴上來,飄飄然得如同喝了幾斤上好的美酒。

  眼看來人那麼客氣,他也不好太過冷淡,強笑道:「哪裡哪裡,諸位過獎了!」

  他問:「到底什麼事呢,諸位大人直說就是了!」對方不是十五六歲的純情女孩子,自己更不是偶像歌星,若說是對方真是因為「仰慕得很」深夜跑來敲自己的門要結識——紫川秀雖然覺得自己長得不醜,人也很有魅力,但他也不至於自大到相信這種蠢話。

  那個白鬍子的老貴族咳嗽一聲:「秀川大人,說起來還真有這麼件小事的,我們都是出身遠東的貴族呢,說起來,我們可都是同鄉呢!將來您出任遠東統領了,可得對我們多多關照關照啊!」

  「哦?」紫川秀心中警惕,不置可否地說:「是嗎?各位都是遠東人嗎?難怪口音聽起來很熟悉呢!」

  「唉,說起來慚愧。」那個老貴族說:「我家本是遠東的豪族,在遠東事變之前,我在藍河沿岸的明斯克行省還有著大片的莊園呢!可惜了,都給那些賤民搶了個精光。現在,我們是有家難歸了!」

  他看了紫川秀一眼,忽然想到眼前的人正是「賤民」的最大頭目,尷尬地笑笑。

  紫川秀笑笑,暗暗記住他的名字,是來自原明斯克行省的一個老貴族,叫史威,不是勳爵就是子爵。

  緊接著,彷彿是商量好的,其他幾個貴族也出聲:「我本來在得亞有五萬畝樹林和田莊,都在戰爭中給搶光了!」

  「我家族本在杜莎有三萬畝糧田,就在楓葉丹林郡的附近呢!」

  「我家在加沙有大片的牧場,方圓數百里呢!本來更有好馬數以千計的,現在什麼都不剩了。」

  「秀川大人,」那個神情倨傲的年輕貴族出聲說:「我家世代是遠東雲省煤礦的總掌管人,雲省所有的金剛石和鑽石開採產業都是屬於我們家的產業。」

  紫川秀隱隱猜出他們的來意了,他笑著問:「那各位的意思是?」

  貴族們對視一眼,還是由那個年輕的貴族來開口:「秀川大人,既然遠東已經回歸家族領土了,那些土地、莊園、礦產都是祖上留給我們的產業,無論從法理還是情理上說,那些在遠東事變中被暴民們所奪取的我們的家產,自然該物歸原主呢!」

  「無論從法理還是情理上說?」紫川秀嘲諷地笑笑,遠東軍民經過浴血奮戰從魔族軍手上搶奪下來的土地和資源,為了奪取這些財產,不知有多少遠東戰士殞身喪命,灑血疆場,眼前的這些貴族眼看風吹草動馬上就逃之夭夭,現在居然有臉來討這筆爛帳!

  只是現在為了抵禦魔族,需要家族軍隊的助力,還不能得罪元老會。

  紫川秀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平靜:「不知各位依的是哪條法?又是什麼情?」

  「秀川大人,英明如你,該不會不知道《民法大典》吧?我們知道,目前遠東軍隊佔據著這些田莊和礦產,可是依照民法,這些財產的所有權是屬於我們的。」

  「但是那些田莊和礦產都是軍隊從魔族手上奪取的,並非取自各位手上。」

  「大人,財產的權利分所有權、佔有權、收益權等幾種。我們擁有財產的所有權,這是所有權力中最基本的權利,是其他權利的基礎。無論財產經過多少次轉手,我們都可以憑所有權追索——這是《民法大典》中明文規定的,依照法律,您該把財產返還我們。」

  紫川秀皺起了眉頭,對於法律他並不是很精通,也無法判斷對方說的是對是錯,但是看對方那麼自信十足的樣子,他心裡隱隱發毛,問:「那,這是諸位個人的意見,還是元老會的意思?」

  元老們猶豫了一下,相互打了幾個眼色,最後還是那個年輕人說:「目前這事還是在我們私人討論範圍內的,但元老會的議長馬格大人和幾位首席元老都知道此事。如此大事,如果不先和掌管遠東的秀川大人您商量下就捅到元老會去公開表決,那我們就太失禮了。」

  紫川秀輕輕點頭:「明白了。」對方這樣說,意思就是說他們有把握在元老會內通過這個提案。

  「當然了,考慮到這些財產是從魔族手上奪回的,在此過程中,秀川大人您的貢獻巨大。還有遠東如今的複雜形勢,我們也清楚,如果沒有秀川大人您的協助,我們接手產業會有許多阻力的。所以,我們已經打算好了,那些歸還我們的產業中,秀川大人你佔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權利——這樣如何呢?我們已經起草了一份請願書,所說的事項在上面都有明確說明的。」

  紫川秀接過了文書,只看了一眼他就皺起了眉頭。

  請願書詳細條款他還沒來得及細看,但看文件後面那密密麻麻的黑筆簽字,他感覺是看到了一群鋪天蓋地的蝗蟲正密捲著飛行而來。

  問題的棘手程度超過了他的想像,簽名的二十七個貴族中,元老會成員有十九個,兩個是首席元老。

  紫川秀冷笑,百分之二十就想來收買我?他們還不知道我自己就是收買和行賄的好手呢!但面子上他卻表現得極親熱,眉開眼笑地說:「啊,啊!百分之二十嗎?這個諸位怎麼不早說呢,呵呵!要早說的話,呵呵,啊,呵呵啦!」

  眼見紫川秀突然親熱起來,貴族們相視而笑,都鬆了口氣,果然真是有回扣好辦事啊!

  那個年輕貴族笑著說:「我們也是久聞秀川統領您的大名了!您當初開創秀字營的事跡,我們都敬仰得很呢!我們就知道,秀川統領您絕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死板人,是個有原則又有靈活、夠義氣的好朋友!」

  貴族們七嘴八舌地說:「不錯不錯!秀川統領夠義氣!有財大家發才是!」

  紫川秀連連擺手:「話可不要這麼說,我還不是統領呢。」

  「呵呵,大人您太謙了!依您的功勳和威名,遠東統領一職捨您其誰啊。」

  「從資歷來說,林冰閣下常年鎮守瓦倫,而且又是我的前輩,是遠東軍的元老,她可比我更有資格啊!」

  「林冰嗎?」那個年輕貴族嘴邊掛著一絲冷笑:「秀川大人您太看得起她了!林冰為人古板,刻薄寡恩,莽撞無智,她得罪的人比秀川大人您殺的魔族都還多!元老會和統領處都不看好她。若不是看她是哥應星的學生,那個死鬼哥應星還有點餘威大家不好動她,她連副統領都做不長久的。她來當遠東統領?做夢去吧!秀川大人,您就不用謙虛了,遠東統領一職除您無人能當的!」

  來人侮辱了哥應星和自己敬仰的前輩林冰,紫川秀心下微怒。

  這個年輕元老應該是這一行人的頭領,很多關鍵的話都是由他來說的,他一開口,其他的貴族立即都不出聲地凝神傾聽,很重視他的樣子。

  他笑著問:「這位兄弟很有見地呢。抱歉了,剛才介紹時沒聽清楚,恕在下眼拙,不知道兄台如何稱呼?」

  那位年輕人傲然一笑,彷彿紫川秀不記得他的身份和名字是件很沒有見識的事。

  旁邊早有人七嘴八舌地插口了:「秀川大人,剛才都介紹了呢,這位是元老會的首席元老之一,馬欽伯爵大人!」

  元老會有元老數千,但是首席元老不超過十人,每個都是極有財富和權勢的人物,明裡是家族的元老,暗裡卻是操縱黑白兩道、百行百業的魁首。

  紫川秀知道,有些即使連統領處和總長都感到為難的事情,他們卻能舉重若輕地辦了下來,權勢之大可以說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他仔細觀察來人,約摸三十來歲年紀,長眉斜飛入鬢,雙目神光閃動,相貌英俊,傲氣十足,只是眉宇間有種說不出的邪氣,但讓他感覺奇怪的是,來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端詳著對方,紫川秀微笑著伸手:「失敬失敬!原來竟是首席元老大人駕到,有失遠迎呢!沒想到有這麼年輕的首席元老!」

  馬欽很矜持地伸手出來給紫川秀輕輕一握,彷彿恩賜似的。他笑笑:「秀川大人,元老要的是資格夠,不是年紀大。」

  紫川秀端詳著對方,他突然覺得很面熟,脫口問出:「不知您與馬維元老大人如何稱呼?」

  馬欽微微驚訝:「那是家兄,也是元老會的首席。秀川大人您與他認識?」

  「啊?不是說規定家族元老每個行省的名額是限定的嗎?」

  「家兄是洛克辛威行省選舉出來的元老,我是基新行省的元老——哦,我們家在幾個行省都有點產業,包括遠東地區,我們馬家在本來的遠東地區也有四個席位的元老職位。」

  紫川秀眼皮輕輕一跳,雖然自己不是元老會成員,但是對於元老會的所謂「選舉」他還是略知一二的,每個元老的產生都要經過一場金錢和權勢的血肉廝殺。

  如果他說的是實話的話,一家人中居然出了兩個元老會首席,還有若干的普通元老,那這個馬家勢力之大真是自己難以想像的,難怪當初馬維竟敢有恃無恐地勾引紫川寧,改天真的要請帝林摸摸他們的底子。

  看到紫川秀出神的樣子,馬欽卻誤會了他的想法。

  「秀川大人,」馬欽溫和地說:「一般人不瞭解,往往對我們馬家有許多偏見,大人您可不要被那些風言風語所迷惑呢!我這個人呢,就喜歡結交朋友,喜歡先對別人伸出友誼的手,我很想與秀川大人您交個朋友,就是不知道是否高攀得上嗎?」

  馬欽的話說得很客氣,說是「高攀」,但他的神態和口氣卻明擺著是「恩賜」了,紫川秀如何聽不出來,他笑說:「您是伯爵大人兼元老,我只是一階平民,該是我高攀才對呢!」

  馬欽大笑:「哈哈!秀川大人——啊,我叫你阿秀你不介意吧?以後你就叫我阿欽好了!什麼伯爵元老的,我只當是放屁!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我說阿秀,你若是有心的話,我幫你搞個爵位如何?不瞞你說,在元老會,我說話還是有點份量的。這次你回家族內地,有什麼事情需要擺平的只要通知我一聲好了!」

  紫川秀「哈哈」一笑:「馬欽大人是個爽快人,我也有心結交,只是一直不得方便。今天,真是緣份到了!」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就開始稱兄道弟了,氣氛親熱得如同親哥們一樣。

  有人提議:「今天是我們和秀川統領大人第一次見面,這麼有意義的事,不喝酒如何行?」

  於是大家叫來酒菜,開始喝酒。

  第一杯酒自然是敬紫川秀大人的,為他在遠東的赫赫戰功;第二杯酒是為了慶祝遠東的回歸,自然秀川大人又得滿干;第三杯酒是為了紀念今天大家的認識,馬欽元老和阿秀統領交換了歲數,發現原來馬欽元老比阿秀統領要大,於是馬欽就滿口地稱紫川秀為「阿秀小弟」,「大哥」要跟「小弟」連喝三杯;第四杯酒是為了預祝貴族們的產業能順利收回,大家都說秀川統領都點頭了,哪還有不成功的,於是在座的每個人都敬了紫川秀一杯;第五杯酒是預祝紫川秀榮升統領之職,又是每人敬紫川秀一杯……

  那晚到底喝了多少紫川秀也沒個數,他只知道後來大家為隔壁老張的貓生了四個小貓崽都干了四杯。

  大家一直喝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滿嘴胡謅,不分你我。

  若是那些醉話全部當真的話,紫川秀就不知把遠東給出賣了多少次了,馬欽元老的億萬身家也早贈給了紫川秀。

  第二天起來時候,紫川秀頭疼欲裂,他感覺身邊有點異樣,伸手摸過去,滿手異樣的滑膩。

  「大人,您可醒了?」「嗯嗯……你們是誰!」紫川秀眼皮澀得厲害,睜都睜不開。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發現兩邊躺著兩個漂亮的女孩子,赤身裸體地和他躺在一起。

  足足花了一分鐘,他那被酒精燒得麻木的大腦才算明白過來,他整個人猛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你們是誰?怎麼會在我這裡的?」

  一個長頭髮披肩的女孩子抬起了頭:「大人,人家昨晚跟你說過名字了,您不記得了嗎?」

  另一個短頭髮的女孩子卻大膽得多了:「大人,我是小瑛呢!您昨晚還說我名字起得好呢!」

  「嗯?」紫川秀陷入了沉思:「真的嗎?我說了嗎?啊啊啊,不對不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們為什麼會在我房間裡的!」

  「大人,您忘了嗎?昨晚是馬欽大人把我們送來服侍您的,昨晚您也同意了的啊!」

  「大人,您昨晚真的好壞呢!」

  「嗯?」紫川秀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來了,聲音都在發顫:「好……壞……嗎?我到底幹了些什麼?」

  小瑛臉上浮上一層紅暈:「大人,您真壞呢!您這樣叫人家怎麼好意思說?」

  「問題不是說這個!」紫川秀滿肚子怒氣:「問題不是這個!問題是,問題是!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問題是怎麼回事了!媽的,怎麼這樣亂七八糟的!」

  兩個女孩都輕聲發笑:「大人,您可真逗呢!」

  那個長髮女孩子小聲說:「大人,您不必擔心呢!我們是馬欽大人專門派來服侍您的,您怎麼樣都可以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紫川秀揮舞著手,只覺得腦子裡亂哄哄的,又痛又漲,彷彿無數條麻線糾纏成一團根本無法思考。

  「你們兩個先回去——馬上回去。」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小瑛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了?」

  「不要問那麼多。總之,你們先出去!」他提高了聲調,轉過頭去,聽到身後傳來了唏唏嗦嗦的穿衣服聲音,他望著明亮的窗口發呆,茫然不知所措。

  兩分鐘後,身後傳來聲音:「那,大人,我們穿好衣服了。」

  紫川秀轉過身來,兩個漂亮的女孩子纖立眼前,那個長髮的女孩子身材高挑,有著一雙修長的腿,看起來很舒服;而那個小瑛有著一張清純的臉,額前留著稀疏的劉海,瓜子臉,眼睛又大又亮,皮膚白皙,衣裳整潔樸素,那種美麗正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夢中情人。

  紫川秀頓時眼前一亮,眼皮澀澀的。這兩個女孩子確實很漂亮,難得的是她們沒有一般放蕩女人的那種風塵味道,而給人種大家閨秀的羞澀感覺。

  他小聲地嘀咕道:「看來馬欽這個好兄弟還真是沒有虧待我呢……」

  小瑛:「大人,您說什麼?」

  紫川秀知道此時絕不能有一點猶豫和軟弱,他從床邊的衣裳口袋裡拿出了錢包,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連那些硬幣都不放過,通通都倒在床上:「這些,你們都拿去吧——你們也看到了,我也就這麼多了。」他的聲音又冷又硬,目光堅冷如鐵。

  兩個女孩子一愣。那個長髮的女孩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鞠身拿了兩張大額的鈔票,輕聲說:「謝謝。」轉身出門。

  紫川秀目視著站在原地的小瑛:「你……」他望著床上的錢,雖然沒說話,意思卻是很明顯。

  小瑛抬臉直視紫川秀,那美麗、白皙得近乎蒼白的臉讓紫川秀聯想起了被蹂躪的百合花。她輕輕說:「大人,你是個好人呢!」

  「啊、呃!」怎麼都想不到她會說這句話,紫川秀一下子愣在當場。

  「我爸爸是遠東軍的軍官,媽媽是遠東伊裡亞行省的小文員,在遠東事件中雙雙遇害。逃出遠東的那天起,我就決心,誰能為我父母報仇的,我定要報答他。後來,馬氏家族收養了失去父母的我,目的就是專門為他們交際應酬——但這麼多年來,我誰也沒陪過。但昨天晚上,知道是為你,為收復了遠東驅逐了魔族的英雄光明王,我主動提出過來。大人,我不是被強迫的,我是心甘情願來的。謝謝你,為我爸爸媽媽報仇雪恨,謝謝你。」她的眼中湧出了眼淚。

  「呃,這沒什麼,呃,這是我應該做的……」紫川秀大為窘迫,語無倫次。

  不知如何,比起在元老會面對上千家族元老的祝賀,此刻面對這個失去父母、家園,最終淪落風塵的女孩子,面對那晶瑩的淚水,他感到更緊張。

  自己一點都感覺不到任何值得驕傲之處,他從沒覺得「遠東的英雄光明王」這個頭銜是如此的虛假,對在戰爭中深受傷害的千萬民眾來說,自己無能為力。

  他努力放緩了聲音,表情也溫和起來:「那麼,小瑛,你現在可有什麼困難嗎?經濟上?生活上?如果有的話,請儘管說出來,我說不定能幫上忙的。」

  「大人,我現在生活得很好,經濟雖不富有,卻也富足。有個小商人願意娶我,馬家也同意放人,過兩天我就要到西部去了。在臨走前能見到大人您,我已經感覺到很滿足了,唯一遺憾的是——」一抹輕紅浮上了小瑛那皎潔的臉龐,讓她看起來格外的嬌艷動人,她的表情說不出的狡黠:「大人您昨晚喝得實在太多了,一上床就睡死了,什麼也沒幹呢!實在太遺憾了!」

  「砰!」的一聲響,紫川秀一頭撞在了牆板上。

  「大人您請多保重,您是我們遠東的希望和未來。」伴著一陣輕響,小瑛輕輕地出了門,輕得就如同一陣風、一朵雲,就彷彿她從來不曾在房間中存在過,只剩下一縷幽幽的芳香在房間中悠悠迴盪。

  望著她出門的方向,打開窗簾,一時不適應那猛烈的陽光,紫川秀戴上了淡淡的墨鏡,瞇起了眼睛,酒後蒼白的臉現出一抹紅暈。

  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驕陽在正空放射著耀眼的光芒,炫目的光圈中,幾隻鴿子在中央廣場的上空飛翔。

  呼吸著新鮮的陽光,他的思緒煩亂,久久出神,目光閃爍,心頭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