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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七節

  起義軍出現在了要害的明斯克平原上了!這個消息令整個遠東的魔族將軍們都在震驚發抖。他們不會忘記,當年正是明斯克平原上,反叛紫川家的幾支小分隊如何迅速地成長成為可怕的強師勁旅。此地物產豐富,擁有廣袤的糧田,有遠東糧倉之美稱,同時也是整個遠東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區。想到當前魔族與遠東種族之間的緊張對立形勢,將軍們不禁心寒:起義軍若佔領了明斯克行省的話,他們可以在此輕而易舉地招募三十萬強悍的生力軍!

  將軍們的擔憂很快被事實所證實。一名可怕的敵人,一個自稱「光明王」的瘋子(或者英雄,二者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差別)率領下,反叛軍隊自二月一號從科爾尼城市出發,揮師北上,迅疾如虎,直撲行省首府明斯克安。

  起義軍一路西來,旌旗所至,萬民景從,響應如雲。

  在達魯城,突然出現的半獸人軍隊猶如山洪海嘯一般衝入,與魔族的達魯守備隊展開巷戰。半個小時過去了,所有的魔族兵馬都給砍成了碎片。在亞加諾城外,兩個團隊的魔族騎兵被殺得潰不成軍,殘部慌慌張張地棄城而逃,被一支半獸人騎兵追殺三百餘里,沿途又被各地的游擊隊襲擊,遺屍纍纍。半獸人的軍隊強大如斯,不但足以攻城,還足以打援。前來增援亞加諾的魔族步兵團隊在距離城池四十里外的森林邊被殺得片甲不留,整整一個團隊只得十三人逃生。

  而在距離明斯克安不到五十里的都蘭城,就在明斯克安整整二萬的魔族軍隊的眼皮底下,佩帶著光明王紅色火焰標誌的半獸人騎兵洗劫了魔族的後營倉庫,將一個團隊的魔族守備軍隊全殲,揚長而去。那激烈的攻城交戰喧囂聲音甚至連明斯克安城內都可以隱約聽聞。擁有兩萬多步、騎兵的魔族駐守司令卡拉竟然不敢出城救援。他害怕會落入起義軍的埋伏圈。

  他的擔憂是對的。那一晚,環窺包圍在明斯克安城池周邊的半獸人軍隊足足有五萬,還不包括跟隨其後的民軍、游擊隊兵馬。他們隱藏在茂密的森林中,安靜而耐心地等待著,一直等到了次日太陽升起。眼見魔族始終緊閉著城門不肯出戰,紫川秀歎了口氣,下令撤軍。

  從科爾尼到達魯,從達魯到亞加諾,又從亞加諾進兵都蘭……一路又一路的魔族守備隊在起義軍強勢軍力之下崩潰,一個又一個城池在起義軍強攻之下陷落。起義軍一路過去,勢如破竹,大軍鋒芒所指,各路小股魔族守備隊被殺得如風捲殘雲。大軍所經過郡縣,無不響起了警鐘,求援信雪花般飛往行省首府。魔族守備隊龜縮於城牆之內,不敢出戰——但這也沒有用,只要起義軍在城門口喊話:「起來吧,同胞們!」聲音剛落,城中早已經躁動的各族百姓立即蜂起而湧,群起而攻,用磚瓦、石塊將魔族的守衛兵打得頭破血流、狼狽逃竄,從裡面打開了城門,歡天喜地地迎接起義軍隊入城。

  而在那些起義軍尚未到達的城鎮,民眾則在翹首以待,期待著他們的到來。只需要一聲號令、一聲呼叫,他們立即揭竿而起。在曼諾城,一個在做菜的精靈怪廚師隱約聽到有人叫了一聲:「他們來了!」廚師當即抄起了菜刀衝到街上,大叫一聲:「他們來了!」」他們來了?!」蛇族裁縫聽到叫聲,趕緊也拿著剪刀出來了。

  「他們來了!」半獸人屠夫揮舞著殺豬刀,滿身油汗地過來了。

  「他們真的來了!」矮人鐵匠拿著鐵錘和鉗子,氣喘吁吁地擺動著小短腿過來了。

  龍人瞅瞅這個,瞅瞅那個,眨巴眨巴著扁平的眼睛,拿著砍柴用的斧頭跟著出來了,一聲不吭。

  「他們來了!」聲音匯成了一片聲浪。城鎮的人都湧到了街上,鄉下的農民聽到消息,脫手丟下了手中的犁耙抄起了禾叉直往城裡奔,道路上人流川流不息,大街上人山人海。居民們激動得滿頭大汗,大家翹首張望,望東又望西,互相打探:「在哪裡?在哪裡?我們的人在哪裡了?」

  魔族的守備隊眼見大群人集會,列隊前來驅趕。騎兵們揚起馬鞭,亮出了馬刀,馬隊朝著示威的人群直衝過去,馬蹄將他們一排排地揣倒。——往日這招是百試百靈的,只要一看到軍隊的影子,那些示威的人群跑得比受驚的兔子還快。

  但今天,他們可大大打錯了主意了:起義軍即將到來了,民眾已經不再害怕魔族。

  憤怒的人群發一聲喊,一陣可怕的風暴爆發了,半個城市的居民怒吼著,「轟」的一湧而上,一下子撲到魔族兵的身上。幾百人魔族守備隊在這片人海中就像那風暴中的一片樹葉一樣,隊列頃刻間給打得粉碎。傲慢的軍官被從馬上拉下來,士兵們狼狽逃竄,幾十個人甚至上百人圍住一個魔族兵打,往日驕橫跋扈的魔族兵被打得嗷嗷直叫,打得不敢還手,哭泣著喊饒命,但沒有誰被饒恕的,憤怒的人群當即將他們撕得粉碎,踩成肉漿。

  激動過後,雙手鮮血淋淋的劊子手們氣喘吁吁地噴著粗氣,相互詢問:「他們來了!在哪裡呢?在哪裡呢?」

  幾個送外賣的餐店工人怯生生地舉起了手中的盒飯:「在這呢。叉燒飯,五個銅幣一份,誰要的?」

  光明王大軍以風捲殘雲之勢,迅速席捲整個明斯克行省的全境。面對日勝一日的普遍起義浪潮,魔族勢力日弱。他們現在能控制的區域只剩下首府明斯克安等少數幾個重鎮。一出城外,那就是各種星羅密佈的游擊隊和土匪的天下。除非有整團整團的大軍出去,否則那就是送死。如果說由紫川秀所率領的起義軍還有點人道可言的話——他們允許投降,不殺戰俘。那些游擊隊的手段則是極端的殘酷和野蠻了。因為游擊隊的隊員都是有家人喪生於魔族手中的,他們對魔族的仇恨最為深刻。一旦落到他們手裡,魔族兵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早一分鐘斷氣。

  至於行省的西南區域,以科爾尼城為中心的廣大平原地帶,那更是起義軍的兵威鼎盛之地,儘管來自杜莎行省遠東大總督府的軍令匆匆,命令卡拉迅速「收復失地,撲滅叛亂!」魔族卻是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了。在那裡,起義軍軍隊日夜籌劃,已經組建起了相當強大的軍隊,足以與魔族的正規兵馬一決高低了,或者還更有強之。魔族駐紮明斯克行省的兵馬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的駐軍司令卡拉已經絕望了: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如何去「撲滅叛亂,收復失地」了,而是如何才能不被叛亂所「撲滅」了。一旦起義大軍撲殺而來的話,即使借助明斯克安的堅牆厚壁,恐怕也是難以守住的。棄城而逃嗎?卡拉將軍想起了魔族殘酷無情的軍法,不寒而慄。絕望之下,他甚至想到了率領自己的部下投降起義軍算了。

  但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以騎兵裝備的半獸人團隊出其不意地強襲並佔領了加來行省的重鎮喀斯特,這一著大大出乎了魔族的意料。喀斯特是聯結明斯克行省與加來行省的要地,起義軍打下此地,說明他們有心向西南方向的加來行省發展,那對明斯克行省首府的壓力就大大地減弱了。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裡,大股的起義軍部隊不斷地撲向加來省區。不像明斯克那樣的大省,加來行省的駐軍兵力相當薄弱,在行省首府總共也只有三兩個團隊的駐軍,如果沒有外來增援的話,起義軍要拿下整個行省,不費吹灰之力。起義軍一路過來,沿途各郡縣少有抵抗的,魔族守備隊紛紛棄城而逃,各地各族居民紛紛加入了起義軍隊,大軍兵力日盛,兵鋒直逼行省首府。加來行省的首府發出了一片哭泣般的哀號。

  杜莎的遠東總督府嚴厲地譴責明斯克行省這種不負責任地放任禍水東流的態度,命令明斯克駐軍立即出擊,痛擊叛軍後路,牽制叛軍向加來行省的攻擊。和命令一同到來的還有總督府給明斯克行省派來的增援部隊:四個不滿編的人類師團。這證明了,杜莎行省的魯帝爵爺本身也是兵力日蹙,為了應付如此大規模的叛亂,他竟然派不出一個純粹的魔族部隊。

  卡拉堅決抗命,回復魯帝公爵說如果就這點兵力去主動出擊,等於是給那些反叛的半獸人送貨上門,而且還是免費的。

  魯帝沒奈何之下,只得從明斯克周邊的幾個「相對安定一點」的行省抽調增援。從得亞行省軍區抽調兩個步兵團隊(其中一個是半獸人的),一個騎兵團隊,從塔傑行省抽調兩個步兵團隊(一個是蛇族的團隊),從伊裡亞行省抽調三個魔族團隊——這個命令讓行省總督們拔牙似地慘叫,他們行省內也是逢星期二就叛亂,逢星期五就暴動,自身也是兵力奇缺,他們向魯帝一把淚一把鼻涕地哭訴,說抽調了那麼多的兵力,行省軍區已經再無防禦能力了,明天早上一覺醒來,那些暴民准已經殺到自己床前了,那可怎麼辦好啊!?

  魯帝爵爺的回答是:「今晚臨睡前在枕頭底下放把刀子。」

  帶著這批浩浩蕩蕩的增援部隊,魯帝親自來到了明斯克行省的首府。聽了行省軍區長官卡拉的匯報。魯帝勃然大怒,既而破口大罵:卡拉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給敵人嚇破膽了!堂堂魔神王國的將軍,居然給一群抗土製標槍披獸皮的半獸人嚇得閉門不敢出戰!

  「可是他們的人數確實太多了,而且周圍的百姓都盲目地支持他們……」卡拉鼓足了勇氣,小聲地分辨著。

  「我呸!」魯帝很響亮地吐了一口濃痰。他大聲地嚷嚷著:「想當年,在月亮灣的紫川軍多不多?足足有五十萬!而我們只有十萬人,結果怎麼樣?還不是給我們不到一仗把他們打得全軍覆沒!那天……」

  部下們無奈地互打眼色:月亮灣一戰是魯帝生平最為得意的戰績,一有機會,魯帝總愛把話題往這上面引,而且一說起來就沒完。月亮灣一戰,紫川家參戰人數才十來萬,到了魯帝大人口中,立馬就變成了五十萬了。

  「那天,我親身上陣,一個人就殺了七十六個紫川家士兵!——殺得刀都卷刃了,老子換把刀繼續殺!後來嘛,我一直盯著紫川家的那個騎兵軍官,一直追出了六七里,跟他拚殺三百餘招式才砍了他腦袋,打得真是爽快——你們猜,他是誰?」

  「紫川家統領方勁。」卡拉在心裡說,表面卻是十分急切地問:「爵爺,那軍官是誰呢?」

  「紫川家統領方勁!」魯帝一拍大腿,呵呵大笑:「你們都沒想到吧?是我親手殺的!」

  「才怪!」所有人都在心裡嘀咕著:方勁根本不是你殺的,你編的這個故事都已經說過一百遍了,每一個情節大家都已經熟記於心,現在還要我們裝出一副十分驚訝、讚歎、羨慕、佩服、感動、景仰、崇拜、激動……的樣子,實在是讓人有點為難了。

  但幸好,所有人都做到了。

  「沒想到啊!」一員魔族將領誇張地大叫:「方勁居然是爵爺殺的?那廝可是人類世界的第一高手啊!」(左加明王在千里外黯然哭泣。)

  魯帝爵爺謙遜地低著頭:「我這個人比較謙虛,一直都不怎麼想宣揚這件事情……」

  「魯帝爵爺神勇無匹,宇內少有敵手,殺個小小方勁還不是跟捏死只螞蟻似的,不費吹灰之力!」

  「我神族高手雖然多,但若論沙場廝殺的真本領,恐怕還得數我們魯爵爺!」

  魯帝爵爺連連擺手:「話不能這麼說……人家聽了會不高興的。我這人,不怎麼習慣跟人家爭這類虛名,沒什麼意思。」

  「魯帝爵爺是我們神族的第二高手!」有人高聲嚷嚷著,大家駭異地望著他,心裡轉著同一個念頭:「你瘋了嗎?」

  魯帝笑容可掬的臉立即陰沉了下來。那人不慌不忙地添上一句:「第一高手當然就是吾皇陛下了!除了陛下,誰配排在我們爵爺面前的?什麼雲淺雪、凌步虛,全部是浪得虛名之輩!有本事,叫他們來跟我們爵爺一對一,單挑!」

  大家立即附和:「對對對,沒錯!陛下第一,爵爺第二!」頌聲如潮。

  魯帝呵呵大笑,樂得昏了頭。他不敢相信,憑自己的百戰百勝的顯赫軍威,竟然有任何的肉體凡胎敢於揭竿反抗這樣的半神人物?他當即就下令:「明天出發,我親自統軍,一個星期內平定叛亂!」

  卡拉長歎一聲,只得著手準備征討叛軍的隊伍。他手上的兵力計有:七個團隊的魔族守備隊、七個團隊的魔族野戰部隊(他們原來是去追擊叛亂的半獸人軍隊的,由於半獸人的突然掉頭向西南,結果他們統統追錯了方向,只得無功而返)、十個團隊的遠東軍隊(其中六個是半獸人團隊,三個蛇族團隊,一個龍人團隊),另外還有四個不整編的人類師團。這麼一合計起來,卡拉忽然發現,自己手上的兵力還是相當的可觀的,即使在扣除了必要的應付游擊隊的留守部隊以外,自己還能以超過十萬的大軍去征討叛軍。

  他對前程感到稍微光明了一點。

  征討行動進行得相當的順利,浩浩蕩蕩的魔族平叛軍隊從明斯克行省首府的明斯克安出發,直撲行省的西南部起義軍的根據地。那些零零散散的小游擊隊不敢與魔族軍的主力交手,一見到魔族軍的旗幟就跑得飛快。沒經過什麼戰鬥,魔族軍迅速收復了達魯、瓦林、考薩、亞加諾、戈利等十五座城市(這些城市大多只剩下一座空城了,得知魔族要來反撲,居民們跑得精光),幾乎將起義軍從整個明斯克行省的西南部全部驅除了,掌握在起義軍手中的城市只剩下最後一座:科爾尼城。意氣昂揚的魔族大軍迅速向科爾尼挺進,魔族軍隊從上到下喜氣洋洋,無不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軍隊已經宿營下來了,但喧囂卻仍舊那麼巨大,腳步聲、說話聲、車聲轆轆……根本沒法睡覺。紫川秀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發呆:在科爾尼城的郊外,已經集中了起義軍的全部主力,另外還附加無數的民軍隊伍。此刻,在理論上來說,自己統帥下的軍隊,單憑人數上是靠遠遠地超過了魔族的討伐軍,但是質量上……紫川秀苦笑。

  他今天下午接見了一支來投靠的民軍隊伍,他們的武器是綁在竹竿上的菜刀,成員從八歲一直到八十歲,而且完全沒有軍事經驗的。隊伍的後面還跟著一大串的馬車,上面有他們的全部家產:臉盤、床板、大鍋、一頭哼哼直叫喚的母豬,五串臘肉,還有紅著眼睛的半獸人女人和哇哇大哭的小孩……

  那些半獸人民軍跟紫川秀解釋說:「把他們丟在家裡俺實在不放心。」

  「可是把他們放在這裡我更不放心。」紫川秀忍住了這句話沒說,他懷疑,當戰局稍有不利的時候,這些英雄好漢們是先顧著自己的衣服、床頭櫃、馬車、母豬、老婆、孩子……還是先顧著勝利呢?

  「殿下,」一個半獸人傳令兵走了近來:「會議時間已經到了。」

  「嗯。」紫川秀爬起身來,整理一下衣裳,跟著傳令兵走了過去。

  根據一個星期前的統計,自己的麾下的正規軍馬一共是四十個團隊,將近十五萬人。跟隨正規軍後面的民軍數量估計也在二十萬上下。而每天都有大量的民軍投靠自己的部隊,自己的兵力與日俱增。山坡下,那五顏六色的土布帳篷,漫天的膏火,一直蔓延到大地的盡頭,這就是遠東軍隊的主力了。雖然已經是深夜兩點了,但是營間的悉悉嚷嚷的嘈雜仍舊是那麼響亮。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小孩子的哭聲。士兵們在營帳間的小道上川流不息,道上有兜售食品、武器生意的小販在吃力地叫賣。遠處又響起了車聲轆轆、馬匹的嘶鳴聲和大片的喧嘩,又有新加入的隊伍到來了。

  紫川秀苦笑:這以其說是軍營,倒不如說是集市更合適點。

  穿過密集的帳篷群落,紫川秀進了中軍的大帳篷。隨著遠東軍團實力的擴充,參加到自己軍中的各種族居民越來越多,自己在軍中的地位卻日見低落。除了半獸人外,還有成千上萬的蛇族、矮人族、精靈怪、龍人族也加入了自己軍隊。比起半獸人來,他們算是少數種族,但是他們卻迫切地尋求在軍中的發言權,認為遠東聯軍這種由半獸人一家(其實是紫川秀)獨享指揮大權的局面不正常,也不符合民主的原則。

  紫川秀冷笑著,他想起了斯特林的名言:「軍隊一旦有了思想,那就是亡國的預兆。」軍隊本來就不是適用民主原則的地方。但為了謀求全軍的團結,紫川秀最終還是做出了讓步,說服半獸人們成立了「遠東聯軍軍事委員會」,作為全軍的最高領導機構,由各種族按人數比例選派代表參加。

  現在,這個新成立的委員會為了顯示其存在,要開工幹活了。

  空氣中散發著皮甲的潮濕味道,與會人員圍坐在一個紅紅的火爐前面:自己的助手白川,半獸人頭領布森、布蘭、維拉,另外還有新加入的蛇族的代表索斯,龍人族的代表門羅,矮人族的代表魯佐,精靈怪的代表——紫川秀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反正那個矮個子一直都縮在角落裡沒有出聲,紫川秀也懶得記他的名字了。

  當他走進去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把注意集中到正在發生的爭吵中。他意識到氣氛並不是很友善。

  「懦夫!」蛇族頭子索斯正在咆哮著,他的聲音又尖又刺:「軍隊居然不戰而逃,連續丟棄了一十六座重要的城市!是誰下的命令?我們要追究他的責任!」

  索斯的聲音剛落,白川清亮的聲音立即響起:「我們並非逃跑!這是主動的戰略撤退!」

  「見到敵人不戰而退,這就是逃跑!」索斯憤怒地咆哮:「我們哈特族(蛇族的自稱)裡面絕對沒有沒有這樣的懦夫!現在,民眾都管我們叫膽小鬼了!」

  (「他們叫得一點沒錯。」紫川秀小聲嘟嚕著。)

  「這是為了消耗敵人實力!」白川的聲音很鎮定,可是紫川秀看到她的額頭上已經涔出了汗。孤獨一個人應付這麼多人的指責,她的壓力非常的沉重:「大家可以算算,魔族每佔領一個城市,他都要留下必要的軍隊來駐守。假如魔族在每一個城市都留下最低限度的駐守兵力——比如說,一個大隊五百人,那要守衛十六座城市,他們要從主力軍隊裡面去掉整整八千人!這樣就大大減輕了我們跟他們決戰時候的壓力……」

  「可是這樣做有必要嗎?我們的軍隊要比敵人強大得多呢。」矮人族的代表魯佐也出聲來質問白川,他的聲音又沉又悶,像是從地窖裡傳來的地震的前兆,語氣比索斯溫和了些,但是那種咄咄逼人的味道並沒有減少多少。

  白川抬手拭擦了下額頭上汗水,略帶疲憊地說:「就現階段實力來說,我們並不比魔族強……」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加入了辯論,是那個一直沒有出聲的精靈怪的的代表:「根據統計結果,到昨天為止,我們的總兵力大概在四十萬左右。而魔族的兵力只得十萬。」

  「誰強誰弱,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那個蛇族的頭子索斯由於得到了那麼多人的支持,他顯得得意揚揚:「那個人類的光明王,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他到底是為了打敗魔族,還是別有什麼目的?」

  矮人族的頭子用力地一捶桌子,發出沉悶的迴響:「我們遠東人,為什麼要聽一個人類的使喚?嗯,佐伊族的各位,你們要好好地想一下!指揮遠東軍隊的,只應該是我們光榮的遠東人!」

  紫川秀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場針對自己指揮權的爭鬥。龍人族一直一言不發,但瞧他們的神情,恐怕不會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那些新加入的種族和士兵,並不是聖廟的信徒,也沒有經過起義軍創建之初的那些艱難歲月,並不知道紫川秀的功勞。自己以外來人身份指揮遠東人的軍隊,隊伍裡始終有一股反對自己的聲音。只是自己一直連戰連捷,這些聲音都給壓制了下去。但現在,由於自己連續放棄了一十六座城池,隊伍裡很多人不能理解,就連那些曾跟隨自己一起征戰的老部下們,現在也開始在竊竊私語了。

  紫川秀只覺得一陣悲涼:聽得這麼明顯的挑釁,只有布森出來寧事息人地出來勸說幾句:「大家不要吵啦,都是戰友,這樣成什麼話……」但沒人聽他的。曾經與自己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半獸人戰友們,維拉、布蘭等人垂下了眼簾,一言不吭,任憑白川一個人在那孤軍奮戰。

  紫川秀感覺一陣痛心:雖然自己為他們盡心盡力,出生入死,但對方並不把自己當成自己人。老德倫如果在這裡的話,他肯定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早就捲起袖子痛揍那幾個可惡的索斯了。但可惜,老德倫並不是軍事委員會的成員,這種級別的會議他還沒資格參與……

  心神恍惚之下,接下來的爭吵他沒有聽得很仔細,只是感覺到白川與那幾個種族的頭領爭吵得越來越激烈,雙方語氣越來越尖銳。他定一定神,聽到那個蛇族頭領在尖銳的叫嚷:「我們光是吐口水也把魔族軍給淹死了!」

  「如果我們處於猿猴襲擊人類的地位,數字上的優勢有什麼意義?」紫川秀冷冷地出聲,大步地走進門來。

  幾個半獸人軍官首先跳了起來行禮:「殿下!」神情間有點狼狽。

  紫川秀點點頭,目光又掃向蛇族和矮人族的頭子。他們雖然桀驁不遜,但在紫川秀那銳利的目光逼視,他們吃不消了,就連沉默的龍族在紫川秀彷彿也感到了巨大的不安,一個接一個慢慢地站起來,勉強地問好:「光明王殿下。」

  紫川秀輕蔑地笑笑,淡淡地回答:「各位好。剛才在討論什麼呢?繼續說吧。」

  沒有人出聲。幾個半獸人軍官坐立不安,剛才還在大吵大嚷的蛇族與矮人代表,現在已經乖乖地不出聲了,目光中透露出惶恐,龍人的代表若有所思地凝視著紫川秀,不做聲。

  白川輕輕鬆了口氣,紫川秀終於來了。即使他一言不發,剛才大吵大嚷的那些委員們,現在連個屁都不敢放。這畢竟是他一手創建的軍隊,任何人都無法忽略他的存在。這就是實力的差距。她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諺語:「貓上了屋頂也是貓,老虎餓得再瘦也是虎。」

  最後,軍隊的司令,半獸人布森微微欠身:「殿下,我們在討論明天的決戰。他們——」他把下巴往蛇族頭子索斯的方向微微一點,這個動作充分地顯示了他對其的蔑視:「他們認為,您的作戰提案難以接受。」

  紫川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在魔族開始進攻之初,紫川秀已經製出了一個完整的作戰計劃:放棄沿線防守薄弱的城市,引誘魔族分散兵力。在科爾尼城中由布森和白川兩人組織防禦堅守,自己親率主力大軍在外窺候。他估計,一旦發現科爾尼城中有起義軍的部隊,急噪的魯帝肯定會全力攻擊的,但科爾尼城牆堅固,糧食充足,留守部隊應該不難堅守上十天半月。同時自己親率精銳的主力軍隊在外截斷魔族糧草和後路,等待魔族在城牆下碰得頭破血流又無糧草和增援,時間一長,魔族必然支持不下去。而自己就打算在魔族後撤時候士氣低落的機會來與之決戰——這個計劃,紫川秀認為起碼有個七八分把握。但現在,將近十萬的魔族討伐軍距離此地不到一百公里,明天就要開始遭遇並決戰,這群混蛋竟然在這個臨戰前要求變換方案?

  他壓抑了自己怒氣,盡量平靜地問索斯:「嗯,怎麼說呢?」

  索斯吞了口口水。不知怎麼的,一看到紫川秀那黑黑的眸子,他就感到莫名的恐懼,特別是現在跟他作對的時候,他怕得要死。但他還是壯著膽子說:「情報已經過來了,敵人最終能夠投入決戰的兵力,不會超過十萬,其中還包括了四萬多遠東的軍隊,真正的魔族軍不到六萬。而我們這裡,光是正規軍就有十五萬了。我們完全不必那麼躲躲閃閃的與魔族打游擊戰,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前去迎擊他們。這將是一場壓倒性的勝利!」

  「壓倒性的勝利嗎?」紫川秀嘴角浮著一絲冷笑:「誰對誰的壓倒性勝利呢?」

  「毫無疑問,勝利是屬於我們偉大的遠東聯軍的!」索斯出聲再次強調說:「我軍四十萬,敵人只有不到六萬的魔族軍,誰比較強,一眼就看出來了!」

  「敵人有十萬軍隊,就算除去四萬遠東本土軍隊,他們起碼還有六萬是堅定的魔族士兵。這支軍隊的前身是魔族王國的精銳軍團魯帝軍團,他們曾在月亮灣一地以少勝多,一舉擊潰了十幾萬的人類軍隊,士兵們全部是老兵,訓練有素,紀律嚴明,驃悍善戰,一式的精良的裝備,尤其是他們擁有若干騎兵團隊,戰力之強,甚至超過人類的騎兵。

  而我們呢?我們的軍隊少訓練,少裝備,少武器,缺有訓練的弓箭兵、缺戰馬……凡是說得出來的,我們什麼都缺。各單位匆忙組建的,士兵們倉促組合,絕大部分沒有作戰經驗,彼此間也缺乏默契與信賴。軍官匆匆上任,連自己部隊裡的人數都不清楚,部隊秩序與紀律奇差,和土匪沒有沒什麼兩樣。我們甚至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騎兵團隊,而在平原上作戰,騎兵的衝擊力是至關重要的。

  至於那些民軍——那些自行其事的烏合之眾,他們是帶著老婆孩子和外祖母一塊上陣打仗的,隨便從地上揀塊石頭就是他們的武器了。」

  紫川秀靜靜地瞟了索斯一眼,平和地說:「你說得對,誰比較強,一眼就看出來了。明天,大家準備靠吐口水來淹死魔族吧。」

  索斯滿臉通紅。一片沉默,一會兒,矮人族的魯佐出聲說:「人類的軍隊怎麼能跟我們光榮的遠東聯軍比呢?何況我們有四十萬!四、五個打一個,難道還會輸嗎?」

  紫川秀一陣厭倦。戰爭絕非數學,這正是那種軍事門外漢最愛犯的低級錯誤。在戰爭中,雙方的力量對比並不是簡單的人數對比。四十萬比十萬絕對不能簡單地除公約數看成四個打一個。隨著人數的增加,數字上的優勢卻是越來越不明顯。人多的一方只能說是佔有一定的優勢,但勝利卻是取決於多種的因素的共同作用:雙方戰士的士氣對比、武器的對比、訓練水平、情報的完整、信息傳遞的速度、將領的統御能力、後勤補給的完備。

  「究竟該採取哪個方案,讓我們來投票表決。」蛇族頭子索斯提議說,臉上一副自以為得計的樣子。

  紫川秀理都不理他,他這樣說,肯定是有把握自己一定能拿到多數的選票了。

  「有組織的百分之五,可以輕易壓制無組織的百分之九十五。」紫川秀盡量耐心地給他們講解說:「即使統合魔族在遠東的全部兵馬,總共也不過三十五萬左右,而超過一千萬的遠東人卻被他們壓制了整整一年不敢反抗。當年斯特林帶領的騎兵軍不到三萬人,照樣把六十萬的遠東軍隊打得雞飛狗跳,一敗如水。人數不是問題,關鍵是看整個組織的威力。我們的軍隊人數雖然多,但大多是民軍和游擊隊匆匆組合而來的,但並不適合打正規的會戰。與魔族正面決戰,那正是魯帝所一直期望我們做的。」

  維拉團隊長乾咳了一聲:「光明殿下,我們也知道明天的一仗絕不輕鬆,我們要面臨巨大的挑戰。可是我們保衛我們的家園,反抗魔族的欺壓,乃正義之師。奧迪大神會庇佑我們的戰士的,義軍必勝!」

  「正義必勝!」眾人異口同聲地讚頌道:「我們定能取勝!」

  紫川秀非常詫異,深深地凝視著維拉。他沒想到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忠厚的維拉也站在了他們那邊。維拉避開了他的目光,低下了頭。紫川秀一陣失望,隨即一股怒氣湧上心頭。他懶洋洋地起身,逕直大步出了營帳,身後丟下一句:「隨便你們了。」。

  背後有幾個聲音同時在叫:「大人!」、「殿下!」但他沒有回頭,心裡冷笑:正義必勝?這句話一般是這麼理解的:勝利的就是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