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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五節

  起義軍進山去了。紫川秀所統帥的隊伍,開始不斷地遇到過山地民眾,他們穿著麻布衣裳,或者披著狼皮,狐皮或者熊皮的衣著。起義軍曾不止一次在狹窄的山路上被這些人攔住,被他們盤問:「你們是些什麼人?你們是不是魔族派來的?」

  「不是!我們是殺魔族的!」隊伍裡的軍官總是這樣回答說。

  「願奧迪大神庇佑著你們!」

  山民們立即欣然歡迎他們,要糧食給糧食,要嚮導給嚮導。有了他們的帶領,哪怕是雪封大山,哪怕懸崖峭壁,哪怕是號稱連「鳥都飛不過」的禁區,起義軍照舊進出無阻。

  一見到這些長期在森林中居住的人們,隊伍裡的人類不免好奇地把他們打量著,他們的臉因為很少接觸太陽,白得跟帝都的貴族一般,表面上看去,衣裳襤褸,然而你若是用心看的話,會發現裹住他們的衣裳都是極其難得的上等毛皮。那些半獸人,個個都是高大的個子,極其彪悍,活像某種食肉的猛獸,膽大無比。以一個沙場老手的眼光,紫川秀極其欣賞這樣的兵員,他一路上極力招募他們加入,勸說他們,直接就下山揍魔族去。但可惜,成果並不是很大,山地人秉著他們多疑的性格,對一切外來的人和事抱有天然的戒心,他們並不十分信任外鄉人的軍隊。即使在同為佐伊族人的布蘭、維拉等軍官的極力勸說之下,只有一百多血氣方剛的山地小伙子加入了起義軍的行列。

  在他們的帶領下,起義軍忽而攀山入雲,甚至雲霧環繞於他們腳下,在那裡,他們極目遠眺,所見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雪野,廣袤闊遠,彷彿那就是藍天的盡頭;而在某些密林遮天的山路上,即使是白天,也一片漆黑漆黑的,不見天日,只有雪光在回照。這些地段,從來恐怕都是只有野獸在出沒。而在山間的那些小屋,居住著各式各樣的山民。在外界看來,他們是些粗莽野蠻的化外之民,但他們卻非常熱情地款待了過路的遠東子弟兵。

  隊伍裡在山地裡跋涉。白天行軍的休息時候,紫川秀總愛跟各個中隊的士兵走在一起,跟士兵們一起閒聊、玩笑,一邊留意聽取士兵們意見,把隊伍裡的每一個細節牢記在心。半獸人的軍隊編制與人類的不同,紫川家軍隊以師為最大作戰單位,而半獸人則以團隊為最大單位,團隊下面設立聯隊,聯隊下面再設中隊、小隊。比起人類的來,這種結構更近似於魔族的軍隊編制。由於佐伊族軍隊本身就是由反抗紫川家的起義軍轉化而來的,隊伍中還保持著創建之初的那種自由風格。比起紫川家那種上下階級等級森嚴的制度來,半獸人軍隊中就大大寬鬆得多了。軍官都是由士兵們自由推選出來的,士兵和軍官之間的等級差別非常小,軍官一樣要從事著各種沉重、煩瑣的勤務和勞役,沒有什麼特殊的待遇,唯一的好處就是戰鬥時候可以衝在最前面。相比之下,紫川家的軍隊是遠遠不如了。紫川秀還記得自己以前在紫川家當旗本時候,身邊可以擁有私人的侍衛和衛兵的。那些高級軍官們,幾乎墮落成軍隊貴族了,軍官過得太舒服了,就缺乏一種質樸的血氣,缺乏那種敢於跟敵人眼瞪眼拼白刃的勇氣,於是整個隊伍的士氣也跟著萎菲不振。紫川秀也觀察過魔族的隊伍,他們的士兵驍勇善戰,但是他們的軍隊制度同樣不行,上層多是由那些屁事不懂的皇族在指揮,低階魔族能得到提拔的很少。遠東戰爭勝利以後,一下子拿下了若大的地區,搜刮來的財富堆積如山,本來堅忍剛毅的魔族軍官在享樂中也沾染了奢華糜爛之風,越來越喪失那種尚武精神了。

  紫川秀在觀察,順便也在整頓著隊伍。在維拉的團隊裡,因為閒聊時候士兵們的檢舉,紫川秀把兩個貪污的司務長給撤了,士兵們另外選舉了值得信任的司務長。在布蘭的團隊裡,他又撤換了喜歡對士兵們濫施暴力的兩個中隊長——雖然他自己倒是常常喜歡對軍官們拳打腳踢的。他設立了申訴和控告的制度,讓士兵們可以向他揭發那些粗暴的、不稱職的下級軍官們。對於軍隊中發生的各種糾紛、摩擦事件,他總能及時地公正調解,讓糾紛雙方和旁觀的眾人都無話可說。士兵們都感慨地說:「有事情請找光明殿下!」

  不到兩個星期,他對這支軍隊已經熟悉到了這個程度,不但對各個半獸人軍官們的生活習慣、工作能力和特長瞭如指掌,可以一見面就把隊伍裡隨便一個士兵的名字叫出來!甚至可以一口叫出他的父母或者妻兒的小名!對於這份超人的記憶力,隊伍裡的軍官們無不駭然。這一點,即使是那些在軍中多年的老軍官也未必能做到的呢!士兵們從沒見過這樣的長官,能這樣平等地這樣對待他們,而且治軍公正,辦事公道,他們都從心底裡歡迎他,愛戴他呢。

  說來也奇怪,儘管紫川秀和藹可親,並無任何架子,但卻沒有一個士兵敢在他面前放肆胡為的。隊伍裡那些最頑皮搗蛋的兵痞子,他們曾出生入死多次,生死早看得淡了,一般軍官的話,他們壓根就不放在眼裡,可哪怕是他們,一到了紫川秀面前,只需紫川秀用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一掃,不用說話,他立馬就吃不消那份量了,結結巴巴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乖得像小綿羊見了獅子一般。

  這個時候,白川總要圍住紫川秀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這小白癡有什麼過人之處,能讓士兵們這麼的敬畏。士兵們跟她說:「光明王殿下不是一般人哪!他身上有股虎氣,不用說話都能讓人害怕!」

  就連那些近身的高級軍官們也常常感到:「光明王殿下彷彿是深不見底的潭水。他平易近人,誰都可接觸他,卻誰都不能接近他。他和藹可親,哪怕跟最低級的食堂伙夫他都能坐下攀談半天,聊天氣,聊莊稼,赤著膀子跟大家一起用火爐烤紅薯,親熱得跟自家人似的,卻沒人敢對他有半點的輕視。」在他身上,有一股凜然的氣質。士兵們愛他有多少,對他敬也就有多少。就連當初對紫川秀接任心有疑惑的團隊長維拉也讚賞他說:「長老給我們選了一個再好不過的領頭人。」

  另外一個團隊長布蘭心服口服地承認:「天降我族以偉才,這正是那種天生的統帥人物!我們佐伊族中興有望了!」

  行軍路上,每到晚上,紫川秀召集軍官們進行會議,商討對策。由於目前的緊迫形勢,第一團和第七團的軍官們都認為,兩支部隊的合併勢在必行。合併後的新軍被命名為:「遠東自由軍團」。眾位軍官都一致推舉紫川秀擔任軍團長官,但他很謙虛,不肯擔任軍隊的司令,只當了個參謀長,卻主管著軍事作戰指揮、後勤、人事任免等重要實務——他不想太拋頭露面引起魔族的注意。而軍團長職務就留給了布森擔任,專門主管清潔衛生工作。軍團下設兩個團隊,分別為遠東自由軍的第一團和第二團。第一團團長為維拉,第二團的團長為布蘭。而隊伍裡的基層軍官,都是由士兵們推選的。

  紫川秀所下的第一個命令是所有半獸人士兵都必須盡快學會騎馬。在藍河河濱的那一仗中,半獸人軍隊繳獲了大量的戰馬。深知騎兵的強機動性在游擊戰爭中的重要性,紫川秀用這批戰馬把第一團都給裝備了起來,成立了遠東本土的第一支騎兵部隊。

  這支部隊的訓練場地就在那崎嶇山地的小路上,高大魁梧的半獸人士兵看著面前分配到手的戰馬,一個個興奮得要命,沒聽白川教官的指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上去。結果不到三分鐘,他們一個個坐在地上「哎喲哎喲」地捂著屁股直叫喚了,引起旁邊圍觀的步兵們一陣哄堂大笑。寂寥的山路上充滿了歡聲笑語。

  歷來半獸人士兵並不擅長騎兵,他們的傳統兵種是步兵,而軍人往往又是最懷舊的種族,就像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樣,凡是有改革,總會有人出來攔阻的。這次改變引起了隊伍裡一些頑固分子們的怨言:「這有背於我們佐伊族光榮的傳統戰法。」

  紫川秀聽到以後,什麼也沒說,第二天他就吩咐已經學會騎馬的士兵騎上戰馬全速前進,讓那些不肯學的頑固分子們在後面步行追趕。不到十幾分鐘,那群「甩開蹄子大步前進」的步兵已經從騎兵身後的視野中消失了。騎兵隊伍一口氣奔跑了五個鐘頭,黃昏時分,紫川秀吩咐騎兵們停止前進,在樹陰下歇馬紮營,悠哉游哉地休息等候。這一等等到了月上柳梢頭。直到第二天的黎明,那群傢伙才抗著沉重的行李和武器趕到,腳步蹣跚,氣喘吁吁,汗濕重甲,面無人色。紫川秀很和藹地對他們說:「你們來得太好了,我們正要出發呢,走吧!」從那天起,再也沒有人敢提什麼「我們佐伊族光榮的傳統戰法了。」

  紫川秀所做的第二件事情,是擴大了自己的軍官培訓班的參加人數,招募了大批有志於此的佐伊族官兵參加。紫川秀髮現了,雖然說組成了軍隊,但是半獸人的戰術意識和水平仍舊停留在原始的氏族社會裡。他們作戰時候從來是沒有什麼陣型和隊列的,更不要說什麼戰術和韜略。進攻時候,他們就只會一群人「轟」地撲上去,披煙帶火地和敵人砍殺,如果砍殺不下,那就他們就給敵人砍殺。紫川秀不得不改變半獸人們的這種觀念,教育他們,並不是一看到敵人就得馬上殺上去作戰的,在情形對己方不利的時候,暫時迴避敵人的強大軍隊也並不是可恥的事情。

  他教授給半獸人軍官和士兵們各種先進的陣型和戰術,如何進攻,如何防禦,各兵種之間如何銜接配合,該如何佈陣,如何隱藏部隊,如何用疑兵去引誘敵人分散兵力,而自身又能集結最大的兵力投入會戰,進攻時候如何集結兵力進攻敵人的一處,在部分地段實現自身的兵力優勢,如何擊潰敵人的側翼,情形不利時候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撤退,防守時候如何挖掘壕溝佈置陷阱,如何將騎兵、刺槍兵、弓箭兵、盾牌手、近身戰刀手等各兵種最有效地配置,如何去有效地打擊敵人側翼,在作戰時候準備一支生力預備部隊的重要性,而且投入預備隊的最恰當的時機是什麼時候——紫川秀高度重視預備隊的作用,他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一場百萬人規模的大會戰中,在最恰當的時候將最後一個中隊投入關鍵地段的,就能決定戰爭的勝負。」

  半獸人軍官們聽得一個個眼睛發亮。他們接觸到了先進的戰術思想,面前打開了一個以前完全想像不到的世界:「原來仗還可以這樣打!」他們的眼界頓時開闊起來,開始對紫川秀崇拜得五體投地,就連以前那些對人類抱有偏見的軍官們也發現了紫川秀的可貴之處,開始對紫川秀言聽計從。自願報名參加紫川秀學習培訓班的軍官也越來越多了,最後場地容納不下了,很多人就站在窗口那裡旁聽著,一站就是幾個小時。那些蒙昧了上千年的人們,一旦接受到知識的海洋,就像渴得快死的人嘴唇上沾了一點水滴,馬上如饑似渴地狁吸起來。那焦慮的眼神對知識的渴望是無窮無盡的。無論紫川秀說什麼,他們都聚精會神地用手中的小本子一字一句地記錄下來,當講課結束後,大家又把各自記得的匯總起來,把遺漏的補全,交頭接耳地討論,直到深夜,他們依舊談論不休。

  白川對此心有顧慮:一個如此強悍勇敢又人數眾多的民族,如果讓他們與先進的軍事思想結合起來,他們會很快地強大起來,對人類的種族安全會不會造成威脅呢?私下裡,她找紫川秀說了這個顧慮。

  紫川秀想了一下:「我們是別無選擇,在目前來說,如果不提高半獸人的戰力,他們就無法與魔族相對抗。即使半獸人種族很快地強大起來的話,由於他們不喜侵略的特性,他們也會只為人類防禦魔族的最堅強的壁壘。」

  紫川秀也發現半獸人軍隊一個明顯的弱點。自由寬鬆的上下關係是半獸人軍隊的特點,但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這也導致了半獸人的軍隊缺乏嚴格的紀律。這可能與他們的種族性有關:半獸人大多是那種大咧咧的性格,個性溫和,凡事無可無不可的。他們很容易熱血地衝動起來,這個時候,他們殺得相當的凶狠,一鼓作氣,往往能與那些最精銳的部隊殺得平分秋色。但是戰鬥時間一長,那股衝動勁一過,那他們就洩氣了,只要有人大喊一聲:「走啊!」整個軍團會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團散沙,接著溜得無影無蹤。他們強大的爆發力地超過了其他種族,但是他們在持久力和堅韌性方面卻大為不如。紫川家名將斯特林往日都是用這樣的方法對付他們的:列陣堅守,等到半獸人軍隊的銳氣已挫,再派遣鐵甲騎兵從側翼猛烈出擊,很輕易地就能將他們擊潰。如果不改變這個特性,那無論如何傳授給他們什麼樣的先進戰術,最後也只能淪為他們逃跑的遮羞布。

  為了擺脫半獸人這種民軍習氣,紫川秀參謀下的第三個命令是整頓軍紀,對士兵們進行正規的軍事訓練。他制訂下了嚴厲的軍規,召集士兵們宣讀,對他們說:

  「你們為什麼而作戰?不是為了你們的長官,不是為了你們的薪水,而是為了保衛你們的祖國!——不要說你們沒有祖國,你們的祖國就是遠東,就是聖廟,就是你的家鄉,你的莊稼,你的父母妻兒!你們之所以作戰,是為了保衛你家中財產不受魔族橫行剝奪,是為了你家中的父母不被魔族殺戮,是為了你的妻兒不受異族欺凌!

  記住,今天的你與昨天的你,已經截然不同了!你們不再是充當魔族爪牙的輔助軍士兵,更非那種散兵游勇的烏合之眾的民軍,今天的你們,是遠東的第一批正規軍隊,是遠東民族的希望!祖國的劫難,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深重。除掉雲省以外,遠東的二十二個行省,無處不在受魔族所虐害。整個遠東都在睜大了眼睛,對我們翹首以待。祖國的期望,就在你們身上!」

  一席簡短的演說下來,半獸人士兵們沉默良久,繼而歡呼雀躍,掌聲如雷。有人感動得熱淚盈眶:「祖國!我們也是有祖國的!」長期受異族統治和壓迫的遠東人,已經一千年沒有聽說過這個詞語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們感受到了那種崇高的民族自豪感,感覺自己確實身負重任。有了這種覺悟的士兵,那無論什麼樣的苦難都能承受。對於紫川秀所下的嚴厲到幾乎是冷酷的訓練命令,他們毫無怨言地執行了,一絲不苟。他們忍受著紫川秀有意識的高強度訓練,一天之內在崎嶇山路上強行軍四十公里;也可以任饑挨餓,披著單薄的毯子在沒膝蓋的雪地中行軍,連續數天不見人煙,只能睡露天吃野草野果,這些,他們都毫無怨言,甘願承受。這種英雄的男兒氣概,令白川也深深的感動:「有這樣的軍隊,這樣的士兵,半獸人種族必然能崛起!」

  經過一個多月的特訓,隊伍整個變了個樣子,他們所呈現出來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於入山之前了,士兵們變得強壯驃悍,意志堅忍如鐵。

  在奧倫的群山峻嶺間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跋涉,隊伍前面的嚮導帶著莊重的神情向紫川秀報告說:「這是最後一個山頭了,大人。過了這裡,前面就是平原地帶了!」

  隊伍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萬歲!」在寂寞的奧倫山脈裡跌跌爬爬了那麼久,馬上就可以回到山下平原地帶的花花世界中,士兵們無不興奮萬分。

  在山頭的頂峰,紫川秀極目遠眺,看到了反光的雪原廣袤無涯,彷彿見到了整個天際的盡頭。在雪原上面的星羅密佈的一個個芝麻般的小黑點,那就是無數的城市、鄉鎮、村舍。這就是遠東最大的平原,也是最繁華的地區:明斯克平原。此時,正落日西下,眼睛所望到的一切景色,都被深沉的暮色所籠罩。大地的盡頭,一輪紅日正在慢慢落下,落日最後的餘輝將整個雪原灑遍紅光。

  六千多起義軍官兵站在山峰上,滿懷希望地望著這壯麗的一幕,鴉雀無聲。

  「我們終於來到了。」紫川秀努力使得自己的話聽起來不動聲色:「我軍面前,已是一馬平川。」

  身後的將領們一起點頭,有的已經落下了淚水。

  在帝國歷七八一年一月二十七日的下午,紫川秀率領半獸人軍團通過了明斯克東南部的奧倫山脈,擺脫了魔族的追兵,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明斯克平原上。

  天空下著鵝毛大雪,萬里雪原一片皚皚。在奧倫山的山腳下,起義軍在一處已經落光葉子的樹林子裡宿營了。

  巡視完營地,回到點著火爐的指揮帳篷中,幾個半獸人軍官已經在那裡守侯著了。布蘭向紫川秀報告:隊伍中有十幾個士兵已經被凍傷了。維拉則報告說,儘管已經採取措施限制伙食了,但是這麼久沒有補充,隊伍裡儲備的糧食快完了。他還補充說,連取暖的柴火和焦碳都開始短缺了。

  紫川秀安靜地聽著,火苗的閃光映在他臉上,映得他的俊臉紅撲撲的。這些情況剛才巡營地時候他已經發覺了,戰士們疲憊又憔悴,這樣冰天雪地的寒冷天氣還要露宿野外,士兵們一個個縮在營帳裡裹著行軍毯子靠著膏火嗦嗦發抖。遠東的嚴寒滴水成冰。再這樣下去,沒等到與魔族交戰,隊伍就要先垮掉了。

  「我們必須找一個御寒的過冬基地。」紫川秀不知不覺地說了出來。

  幾個半獸人軍官對視一眼,心有疑慮:依照起義軍現在的薄弱的兵力,不要說強攻那些大城重鎮,即使是想吃掉哪些鄉鎮村公所裡面的魔族守備隊都有困難。但現在,起義軍確實是迫在眉睫地需要一個地方熬過寒冬。

  維拉介紹說:「我知道這附近有幾個村子,比較偏遠,裡面魔族的守備隊也不是很多。」

  紫川秀連連搖頭,否決了維拉的提議。起義軍唯一的優勢是魔族目前還不知道自己的到來。如果自己跑去襲擊那些路邊的鄉村魔族守備隊,那等於是向魔族報告:「我們來了!快做防備啊!」

  布蘭開玩笑地笑說:「是啊,維拉,你那些窮鄉僻野,殿下當然看不上眼了。殿下,我知道這附近有幾個小城,聽說防禦力並不是很強,城牆也不高,我們可以試試?」

  紫川秀還是搖頭。他很清楚,戰術上的突然性和出其不意是自己唯一的優勢了。如果以這優勢去換取那些貧濯的小城小鎮,那實在是劃不過來。他問:「附近有沒有大一點的城市?那種城牆堅固、儲糧豐富,可以跟帕伊那樣當堡壘堅守的?」

  幾個半獸人軍官面面相覷。他們都搞不清楚紫川秀想幹什麼了。依靠起義軍區區兩個團隊的單薄兵力卻想動那些大規模城池的主意,豈不是癡人說夢?

  維拉介紹說:「明斯克東南部最大的城池就是科爾尼城。該城城牆高八米,有護城河,城內駐守有魔族的三個步兵守備團隊。」看到眾人不以為然的樣子,他趕緊補充了一句:「科爾尼城還是魔族在遠東中部最大的糧食儲存倉庫!」他繪聲繪色地向眾人描述:科爾尼城內,一個又一個的高大的糧倉聳立,每個糧倉裡新鮮的糧食堆積如山,那都是魔族從各個行省掠奪而來的,足以供應整個明斯克行省的魔族駐軍半年的用糧!

  眾人悚然動容:糧食!這正是起義軍當前最需要的東西。

  布蘭也介紹說:「瓦林,也是遠東大城。裡面駐紮有一個魔族團隊,城牆並不是很高,哪怕正面強攻,我們也有機會奪取他。還有亞加諾城,裡面駐有兩個魔族團隊,如果偷襲的話,我們有機會的……都蘭城也不錯,是魔族的後勤軍需倉庫,防禦也很鬆懈,但問題是它距離明斯克安太近了,只有五十公里,魔族一個反撲我們就頂不住了……」

  「我覺得達魯城也不錯,只是裡面駐守的魔族兵多了點……」維拉也很認真地和他討論著,他與布蘭以前都曾經在魔族軍中幹過,對魔族在明斯克行省的駐軍情況比較熟悉。

  紫川秀靜靜地聽著兩位團隊長的討論,心中苦笑:現在情形,眾人就像一群窮光蛋,卻垂涎著櫥窗裡那些五光閃爍的珠寶。他出聲打斷了討論,問:「距離我們最近的是哪座城?」

  「稟告殿下,是科爾尼城。」

  「那我們就要科爾尼城。」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維拉結結巴巴地說:「但……但是,殿下,科爾尼的駐軍很多,多得超過了我們的軍隊!要強攻倚靠堅牆防衛的三個魔族團隊,我們的兵力起碼得要多一倍……不,哪怕五倍也不行啊!」

  「我有個想法。」紫川秀微笑著把計劃說了一遍。

  眾人幾乎絕倒,齊聲狂吼:「這簡直是兒戲!打仗哪裡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試試看,如果不成,那也沒什麼損失嘛!」光明王漫不經心地說。

  帝國歷七八一年的一月三十日,破曉時分,天光方明,天際已經被濃雲所布,稠密的雪花紛飛而落。明斯克東南重鎮科爾尼的城頭上,正懶洋洋值班的魔族哨兵忽然站直了身子,揉了揉發困的眼睛:在那遼遠的天地相接處,升起了一片藍青難辨的霧靄,裡面有什麼東西在閃動、在接近,人影影綽,這分明是一路軍隊過來了!哨兵腦袋一陣發暈:莫非自己昨晚喝多了,余醉未醒?但他很快清醒起來了,跑著步向值班的小隊長報告了情況。「鐺鐺鐺」的警鐘響遍了城頭。

  魔族在科爾尼的駐軍司令一頭霧水:最近並沒有什麼大規模流寇在附近出沒,看來這路兵馬是敵人的可能並不大。而且兵馬是從西北方向過來的,那裡正是明斯克行省的首府明斯克安的方向。但若是從首府派來增援部隊的話,為何自己並沒有得到預先的通知?

  他迷惑不解,親自爬上了城頭觀望。隊伍滾滾前來,變成了一條奇長無比的長蛇陣,蜿蜒宛轉,越來越接近。逐漸的逐漸的,魔族可以在城頭上把這兵馬看得清楚了:前鋒逼近的是近千名騎兵,接著前進的,是大隊的步兵。在隊伍的上空,如雲般聳簇的矛刺,在冬日的陽光下,發出淡淡的反光。

  駐軍司令長長地鬆了口氣:很明顯的,來的是一路正規軍。流寇行軍時絕沒有這般凝重的氣勢。等隊伍再接近點了,他發現,隊伍裡全部是半獸人的士兵,統統身著魔族的軍服。這是一路半獸人的魔族輔助軍。但是他仍舊有點不能釋懷:從行省首府派增援到此,為什麼沒有事先通知他呢?

  他吩咐身邊的部下:「不用關城門。」在友軍面前關閉城門,這是相當粗魯的行為,他不想激怒這些半獸人援軍,但也留了個心眼,下令守備隊的弓箭兵上城牆警戒,並且派了三個魔族軍官到城門處去吊閘處監督警戒,只要看看形勢稍有不對,警報一響,馬上砍繩關門。

  半獸人的隊伍保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在城門前五十米自動停下了腳步。一個小號手站出隊列來,向著洞開的城門吹響了致敬的號子。司令微笑,對左右說:「看來那群野蠻人還是很懂禮貌的,至少他們在我們面前裝出懂的樣子。」

  城頭的號手回敬。一隊魔族騎兵從城門處奔出,迎著隊列前頭的旗幟而來。魔族騎兵遠遠地就喊朝隊列裡喊話了:「古昔遮卡!」

  幾個半獸人軍官面露驚惶,紫川秀小聲地安慰他們:「不要怕!他們在問你們的部隊番號和來意。」懂得魔族語言的老半獸人德倫迎著騎兵們上去,對著那幾個魔族騎兵唧唧歪歪地說個不停。不用聽紫川秀也知道,他一定又在販賣「遠東聯合軍571團隊」的老把戲了,這次不知他又換了個什麼花樣來騙人。在前幾次的假冒行動中,德倫似乎從這種危險的行徑中找到了什麼樂趣,一有機會,他馬上就自告奮勇,樂此不憊。這個老傢伙的演技已經到了爐火青純的境界了。

  一個神色傲慢的魔族騎兵軍官在檢查了德倫的各種證明以後,感覺很奇怪:這支半獸人軍隊雖然各種身份證明都無懈可擊,但他們既然自稱是受行省軍區派遣而來的,卻缺少一道由卡拉將軍簽署的書面派遣命令,這使得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德倫,想從這個老半獸人的從容不迫的神情中看出什麼東西來。

  德倫漫不經心地打著呵欠,說派遣命令在自己的副官身上,而他在後面的輜重隊伍裡,過一天才能趕到。現在要緊的是趕緊讓部隊進城歇息下。急行軍走了一個通宵,士兵們都累壞了,又冷又餓。

  魔族軍官猶豫了一下,說自己不能同意放一支身份不明的部隊進科爾尼城來的。請你們在原地宿營歇息,等你們的副官帶著命令趕到後,經我們檢查過才能進城。

  參與交涉的半獸人們像是聽到了一個秘密的命令一樣,全部在原地跳了起來,大吵大鬧,吵得那個凶啊,哪怕二十天沒吃飯的餓漢都沒這麼厲害。團隊長德倫大人冷哼一聲,一副懶得跟你說似的樣子,大步就往城門走去。幾十名半獸人吵吵嚷嚷地跟在他的身後,嚇人地抖擻著身上的長毛,叮叮噹噹地在擺弄著刀劍,那副凶狠的樣子,像是如果有哪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敢阻攔他們進城的話,那些刀劍馬上就要落到他的頭上。

  那個魔族軍官嚇壞了:當前魔族與半獸人之間的關係本來已經夠緊張的了,如果在這裡引起一場火拚的話,誰也承受不起這個責任的。他趕緊跑到德倫身邊,好言相勸,向他保證:讓勞累了一晚的士兵們又累又餓地在冰天雪地裡紮營,那確實是不合理的。他本人是充分地理解571團隊的處境的,但是要讓他的上司——也就是該城的魔族駐守司令——明白這一點的話,得花點時間。

  德倫老大不耐煩地摸著手上的刀柄,斜睥著眼前的魔族軍官。洞開的城門離自己不到十米,他完全可以一刀把這個囉嗦的傢伙砍了,再領著身邊的四十多人立即衝進去,有可能來得及搶在敵人關門之前把城門給控制住,然後大軍源源湧入——這確實是個很大的誘惑。

  這時候他看到在隊伍裡的紫川秀拚命地對他搖頭。於是德倫很不耐煩地說:「去去去,快去!給你兩分鐘,不然我們哪怕攻城也要進去了!」(半獸人士兵們都明白,這句話真是再真不過了。)

  魔族軍官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娘,微笑地趕緊掉轉馬頭回去請示了。

  紫川秀順手把鋼盔的帽簷壓得低低的,用帶頭罩的風衣掩住了自己的頭臉,藉著半獸人士兵那魁梧的身軀隱蔽自己瘦削的身影。飛揚的雪花輕輕地落在戰士們的身上,戰馬在不耐煩地打著響鼻,蹄子踢打著地面。他打量著眼前高達五米堅固的青灰色城牆,心有憂慮: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如果事情演變到不得不發起強攻的話,那將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旁邊的半獸人維拉憂慮地問:「殿下,如果他拒絕讓我們進入的話,那可怎麼辦啊?」紫川秀髮現維拉實在是個無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一有問題,他馬上會想到最壞的可能。哪怕得了個感冒,他都會預先把遺囑給寫好了。

  「那我們就甩開蹄子開步走,去別的城池碰碰運氣,直到找到一座肯上當的城池為止。」

  維拉驚疑地望著紫川秀,不知道他是說真話還是開玩笑的。這樣的作戰計劃,近似於兒戲了。

  足足過了五分鐘,那個魔族軍官才重新姍姍出現,遠遠就喊開了:

  「德倫團隊長,歡迎你進城歇息。」

  德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這麼容易就成功了?紫川秀那個傢伙,這麼簡單的計謀,還真的管用啊。他還有點懷疑,悶哼一聲:「那我的部隊呢?」

  魔族軍官板著臉,很不情願地回答道:「可以一同進去。」

  隊伍開始進城。看到旁邊的半獸人一個個喜形於色的樣子,紫川秀也在微笑,心卻一下緊緊地揪緊了。他沒想到魔族竟然這麼輕易地就讓一支來歷不明的半獸人部隊進城。是他們太過麻痺了?還是他們有恃無恐,有著什麼詭計?望著那黝黑深長的城門道,那沉重的閘門,紫川秀想起了斯特林的親身經歷:在遠東戰爭時期,中央軍曾假扮為魔族的帕伊守備隊,誘騙一支遠道而來的魔族部隊進城。等魔族的軍隊進了一半時候,那道沉重的城閘門突然地落下,將下面魔族隊列截成兩段,首尾不能相應,然後人類的伏兵突然殺出……

  紫川秀望望城頭上森嚴的魔族軍隊列,看看城垛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面色冷峻的魔族弓箭手,手心不禁出汗了。在這種無遮無掩的開闊地,如果對方突然翻面的話,光是弓箭就足以將半獸人給全部消滅掉。

  但是,現在自己已經別無選擇,只能冒險孤擲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