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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四節 苦戰

  卡頓親王在帕伊城下的敗戰掀起了軒然大波。誰也沒有想到,帕伊城下激戰第一天的結果會是這樣,尤其是信誓旦旦在卡頓親王面前誇下海口要「一天之內拿下帕伊和斯特林」的平靖侯。在自家的營帳內,他痛苦得揪自己的頭髮,惶恐不安。為了在親王面前挽回面子,他咆哮著命令敗退下來的叛軍隊伍連夜出動,繼續強攻城堡。但沒一個人聽從他的命令。失敗使得他威信喪盡。遠東種族軍的團隊長們吵翻了天,就連平時最聽話的軍官也在那嘟嘟囔囔。大家搶著說:「你在自殺咱們的遠東自家兵馬!」

  「你那樣的攻擊法子簡直是發瘋!」

  「你鬥不過斯特林的。」有個半獸人頭領說。

  大家一條聲的附和:「是的,你鬥不過斯特林的。」

  平靖侯咆哮:「誰說我鬥不過斯特林!想想看,弟兄們,咱們打了那麼多的勝仗,赤水灘,月亮灣,哪次不是大獲全勝?現在咱們兵多將廣,手下人馬是他的七八倍,還有神族的大軍助陣。斯特林算什麼,他現在要兵沒兵,要糧沒糧,只能縮那等死了!弟兄們,只要大家再加加油,加把勁,我們準能一下把他收拾掉!」

  「赤水灘也罷,月亮灣也罷,斯特林都沒在那裡。」一個蛇族頭領抱怨說:「咱們啥時候贏過斯特林哪怕豆丁點大的一場仗了?」

  「咱早看出來了,斯特林他是戰神轉世,」一個半獸人頭目說:「咱們凡人如何能跟他較量呢?」

  大家嗡嗡議論說:「沒錯沒錯,不然凡人哪裡有這麼凶的……」

  「是耶!斯特林有煞神護身咧,今天不有人看見了?說好不嚇人的一個煞神咧,足足有咱們的七八個人疊起來那麼高,咱們的人上去一個捏死一個,跟捏死個臭蟲似的。咱們的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有人贊同:「是的耶!今天我也看見了,好大一片金光咧!聽老人家說,天上星宿下凡,身邊有五鬼六煞保佑的耶!」

  「準是這樣的咧!要不然他們只有那麼丁點人,怎麼殺得了我們這麼多弟兄?死得跟那秋天割麥子似的,一倒一大片。」

  平靖侯絕望的嘶叫道:「那怎麼辦好!我已經答應了卡頓親王,今天是一定要拿下帕伊的!」

  大家一條聲的說:「就算你把命答應給了親王,那也是你的事!只是別把咱們的命也搭上。再吵我們不如把你捆起來送給斯特林,或許這樣他能饒咱們條活命!」

  不管平靖如何暴跳如雷的威脅恐嚇叱罵勸誘,叛軍的團隊長們就是不肯出動,像那壞掉的留聲機似的反覆重複著:「反正我們不去斯特林那送死……要去你自個去……你鬥不過斯特林的。」這些桀驁不遜的各種族的頭子,無論跟家族的哪路兵馬遇上了,他們都可以殺得挺兇猛的,惟獨就是碰上這個斯特林,他們馬上就蔫了,手也軟了腳也哆嗦了,只想往回跑。

  門口聲音響動,一個魔族傳令兵進來了:「平靖侯,有命令叫你馬上到中軍指揮陣去!」

  平靖侯渾身哆嗦了一下。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雲層壓得很低,雲霧中月色朦朧,星星幾乎看不到。在指揮陣的空地前和帳篷的空隙間,魔族士兵們苯手苯腳的推推搡搡,一個個都很惶恐,戰馬焦慮不安的踢著前蹄,發出陣陣讓人心煩的嘶鳴,軍官們脾氣都很暴躁,嚴厲得完全失常了,大聲的發佈著命令,嚇得膽戰心驚的士兵們慌慌張張的跑進跑出。

  火把發出微弱的霹靂扒拉聲似乎異常的響亮,空氣十分的沉悶,充滿一種恐怖而壓抑的氣氛。處罰命令已經下來了:五個指揮不力的軍團長已經被神皇下令立即剖腹自殺,其中包括了今天從鐵甲軍鐵蹄底下死裡逃生的布西伯爵;六十八個白披風(魔族的團隊長)被砍了腦袋,現在他們的腦袋已經高高懸掛在魔族中軍的營門橫樑上,掛了長長的一串;最先退卻的幾千個魔族士兵被捆綁起來塞進麻袋裡,兩個騎兵團隊不折不扣的執行了神皇的命令,縱馬在上面反覆踩過,直到每個麻袋都變成了一包稀爛的肉漿。幾十萬魔族士兵圍得密密麻麻觀看了這一壯觀的場面,個個面色煞白。

  平靖侯戰戰兢兢的走進了中軍的指揮陣內,停住了腳步。他也是心驚膽跳:橫樑上那一串腦袋,其中包括了今天上午還一起談過話的布西、鐵倫等熟人。現在卻都被掛在了上面,那眥嘴裂牙的表情,好像在嘲笑著什麼。平靖侯嚇得魂飛魄散:他們都是正規的魔族將領,平時聖眷尤在自己之上,卻也落得這麼個下場,那自己將面臨的命運也是可想而知了……他想拔腿就跑,馬上離開這個陰森恐怖的地方,但卻腿腳發軟,挪不開一步,而且左右都是魔族的正規士兵對著他虎視耽耽,身邊連一個自己的部下都沒有。他汗下如雨,眼前一片眩暈,恍惚中,他已經想像出自己的腦袋掛在上面會是什麼樣了……

  「平靖嗎?」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他猛然的轉身。一個黑衣人影如同幽靈般出現,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平靖侯的心臟狂跳,他已經認出了眼前黑衣人的身份:魔族的總軍師湘無月。

  黑紗軍師湘無月可以說是魔族宮廷中最富有神秘氣息的人物了。他似乎從天而降臨,某天忽然就出現在了魔族的宮廷裡,並且得到神皇無條件的絕對信任。除了魔神皇本人,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沒有人見過他的面目,無論春夏秋冬,他整個身子都裹在一件寬大的黑袍裡面,面上罩著厚厚的黑紗。魔族們甚至連他的種族、性別都難以判斷:從體形看,應該是屬於魔族中的皇族,但也有可能是人類;魔族的高官們對這個神秘人物的來歷充滿了好奇,提出了諸多揣測,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得到魔神皇最高度的信任和寵愛:曾有過一個醉酒後的將軍在酒宴上喝過了頭,提出要看湘無月面紗後的面貌。遭到冷冷的拒絕後,他裝著轉身,卻忽然出劍挑開了面紗。事後,為防止機密外洩,神皇不得不親自出手,第一時間內親手將參加酒宴的七十一名見過或者是有可能見過湘無月面目的軍官全部殺了。

  「軍……軍師大……大人安好!」平靖侯沒想到在卡頓親王的大營裡會遇上這個魔族的頭號權勢人物,吃驚得結結巴巴,頭腦裡閃出一個可怕的想法:莫非由他執行對我的死刑命令?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跟隨在對方身後的一隊宮廷禁軍,他們個個身強力壯,陰沉著面目全無表情。

  「你跟我來。」湘無月簡短的說。聲音很低沉卻悅耳,給人很冷的感覺。

  平靖侯心下驚駭,急忙說:「軍師大人,但我還在等候卡頓親王的會見呢,他叫我來的……」

  「叫你來的是我。親王已經被解除了部隊的指揮權,現在已經被看管禁閉起來了。」

  平靖侯腦子轟的一下子亂了:自己最大的保護者已經失勢,再沒有人會來救自己的了,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他腦子裡亂哄哄的,腿腳哆嗦得支撐不住身子。幾個宮廷近衛旅的士兵不由分說的將他架起來,跟在著湘無月的後面進了一個帳篷。湘無月轉身,說:「陛下有命令給你。」

  平靖侯立即跪下,臉色慘白:來了,來了!不知是飭令自己自殺呢還是拖出去斬首?千萬不要是腰斬或者凌遲,那樣的話他寧願馬上就咬舌頭自殺……

  「陛下有令:平靖勳侯自從歸順吾族以來,一直對吾族忠心耿耿,作戰勇猛。陛下十分的歡喜,現特予獎賞,晉陞你為平靖公爵!?!」

  平靖侯——不,現在應該是平靖公爵了——腿腳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實在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眼睛盯得老大老大。

  湘無月的聲音轉為嚴厲:「平靖公,還不謝旨?」

  「是,是,是!」平靖磕頭如蔥:「臣跪謝陛下洪恩,粉身碎骨難以報答陛下,今後一定盡心孥力,對吾神族忠心耿耿……」結結巴巴說了一大堆,心裡卻仍舊難以接受這個現實:自己不但沒死,還升了職!

  湘無月發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冷哼,聲音和藹了很多:「平靖公請起吧。今後你有權直接覲見陛下了,有什麼感謝的話,可以當面向陛下說。」

  「平靖公」還難以習慣自己的新稱呼,怯生生的起來,小聲問:「這個……這個……軍師,可以的話,我能不能知道,為什麼升了我的職務呢?要知道,我們畢竟是打了場敗仗,這個這個……好像……」

  湘無月打斷了他的說話:「平靖公,你這就搞錯了!陛下獎勵的是你的忠誠,一場小小敗仗不算什麼,陛下怎麼會責罰你呢?當然,」湘無月意味深長的說:「也是有人在陛下面前為你說了好話的。」

  平靖公賠著笑臉:「啊,是,是,神皇陛下英明,英明!臣一定赤膽忠心報答,也多謝軍師大人您的提拔,有機會請您代我向親王問候……」他心裡猜想,一定是卡頓親王為我說了好話,嗯,一定是這樣,當初投靠親王真是個明智的選擇啊!

  「軍師,沒有別的事情的話,微臣這就告退了!」

  湘無月點點頭。

  新任的平靖公點頭哈腰訕笑著倒退著離開了,看著他的背影,魔族的總軍師發出意義不明的哼聲。他慢慢的斟起杯茶,卻沒喝,出聲說:「該出來了。」

  帳篷後面的簾子掀動,雲淺雪走了出來,他恭謹地向湘無月行了一禮,總軍師回禮,出聲問:「剛才都聽見了?如何,雲君,你還認為是此人襲擊了你了嗎?」

  雲淺雪苦笑:「開始以為是,但現在……他不像有那個膽子的人。」

  湘無月點頭:「而且他也沒有動機,雲君。他比我們更害怕紫川家,那邊如果抓到他會活剝他皮的。襲擊你的應該真的另有其人,一個更狡猾更陰險的敵人。」

  雲淺雪有種忍不住想笑的感覺:「更狡猾更陰險?是在說你自己嗎?」他當然不會真的說出來,附和著說:「軍師明見。小將有一事不明,想求教軍師。」

  「請說。」

  「今天的御前會議上,諸將都眾口一詞的指責說平靖是今天的罪魁禍首——布西說是他的部隊第一批逃跑的,導致全軍崩潰;古刺說他驚慌失措,指揮不當,導致我軍敗亡;那個魯帝乾脆就說他是吃裡爬外,企圖自殺我神族的兵馬,就連平靖的保護人卡頓親王贊同他們的說法——我想知道,為什麼這樣軍師還是極力保住了他的性命?」

  「他們這樣說一點也不奇怪,」湘無月輕笑:「布西他們想保住自己的腦袋,就必須要把戰敗的責任推卸掉,本來最好的借口就是推說「指揮不善」,但可惜是今天的指揮官是卡頓親王,未來的魔神皇,他們不敢得罪他,就只好找平靖做替死鬼了。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候,親王閣下也顧不上講義氣了。」說到「講義氣」三字時候,湘無月的口吻說不出的諷刺。雲淺雪明白他沒說出來的話了:親王身為上位者,卻沒一點擔當的膽量和氣魄,只會對部下推委卸責,如此器宇,怎能擔得皇者重任呢?

  「你不用多想了,平靖他現在對我軍還有很大的用處的,所以我保了他,沒別的意思。只是可惜了布西他們,好話說盡、費盡心機,還是未能逃脫一死。魯帝只是因為身有戰功才可以免死,卻被剝奪了公爵的爵位。我們的陛下真是雷厲風行啊,就連親王親王也被剝奪了兵權,禁閉反醒去了。」

  雲淺雪不禁問:「軍師大人,不知部隊新的總指揮是誰呢?」心底下,他希望是二皇子卡蘭。

  湘無月笑而不答,雲淺雪俊臉一紅,自嘲說:「這是機密大事,下官冒昧了,請軍師當沒聽見好了。」

  湘無月喝了一口茶,說:「雲君,無妨。你是羽林軍統帥,高級軍官,有權力知道的——對了,陛下很關切你的身體,不知康復得如何了?」

  湘無月突然轉換話題,雲淺雪不明其意,忙說:「有勞陛下牽掛了,身子已經大好了,沒什麼妨礙了。」

  「武功可也恢復了?可以上陣了?」

  「啊?這個,武藝有些退步,但並沒有大損。如果陛下有所差遣,請軍師儘管吩咐,誤不了陛下的事的。」

  「嗯,」湘無月很滿意點頭:「雲君,剛才你不是問新的總指揮人選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彷彿為了取得最大的震撼效果,他語氣故意停頓了一下。

  「就是你。」

  最初十秒鐘的震撼過去了,雲淺雪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謙虛自己才疏學淺,不配如此重任,恐怕有負陛下知人之明,並且聲明軍中才能威望在他之上之人多得是,請軍師三思另外考慮人選……等等等等。

  湘無月笑笑說:「這是陛下的意思,雲君你就別再推辭了。」他的語調轉為嚴肅:「陛下任命你為總指揮,是賞識你的才華。斯特林小賊所帶部隊實為百戰精銳,本就強悍過人,現在他們已經無路可逃了,必然作困獸之死鬥,反撲之力強大異常,這一仗並不好打的。卡頓親王為了在陛下面前邀寵,輕敵躁進,現在已經吃了大虧了。希望你不要讓陛下失望了才好。」最後一句話他故意講得又輕又慢,讓雲淺雪慢慢體會話中的含義。

  想到了大營門口掛著的那一串腦袋,雲淺雪的背後出汗了:「是!小將一定牢記軍師教誨。」

  「有件事情我不得不要提醒你:其實在今天指揮重甲騎兵擊敗親王的人並非斯特林,敵人還隱藏著一個極其高明的指揮官。你要留意他。」

  雲淺雪驚訝:「啊?軍師,我親眼看見斯特林本人在出擊的隊列中,尤加將軍也是他殺害的……」

  「雲君,用點腦子!」湘無月聲音帶上了少許不耐煩:「「你要想想:當時斯特林本人一馬當先的殺進了我們陣內,當時是那種刀來槍往、人仰馬翻、塵土飛揚的局面,人馬擁擠得看不清楚五步開外。這樣子斯特林還能廝殺自保一邊將自家近兩萬多兵馬指揮得如臂使指,絲毫不亂,他是怎麼做到的?就算他能做到,那兩萬多人馬在那麼喧嚷混亂的環境裡,又是怎麼樣接收他的指令呢?」

  雲淺雪還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這個……」

  「雲君,敵軍的指揮官極為高明。你留意下對方的攻擊線路就發現了:鐵甲軍擊潰了側翼的布西軍團以後,並沒有直接的攻擊最為靠近的半獸人軍團,而是繞了一個弧線反去攻擊中路的蛇族軍團,從戰鬥力比較弱的蛇族部隊那裡打開缺口——你看這個弧線繞得非常的有學問,既避免了把自己右側翼暴露在尤加軍團攻擊正面威脅之下,又使得攻擊的角度、方面非常的巧妙,擊潰的蛇族士兵都被驅趕、壓逼往魯帝軍團,等於免費替他們打了頭陣衝亂了我軍的陣型——這並非偶然的,後面這種手法還多次出現,都是用我們的人來衝亂我們的後續部隊。

  對全局準確的把握,敏銳地察覺我軍的破綻並能迅速調集兵力製造局部優勢,善於製造我軍的混亂然後趁機擴大,有意分割我軍部隊與指揮系統之間的聯繫——對方指揮官的用兵手法巧妙到了藝術的境界!我們雖有近百萬大軍,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只能像塊笨重的死豬肉似的被人家一點點的宰割,在混亂中漸漸的崩潰——你想想,斯特林身處混戰最激烈的漩渦中心,自保尚且不及,這樣幾近完美的指揮,他有可能做到嗎?」

  順著他的思路,雲淺雪的腦海中回憶起當時的場面:天色黃昏,人山人海,刀山劍林,塵煙瀰漫,落日底下幾十萬人馬在混亂的廝殺、逃跑、死亡、流血,殺聲、慘叫聲、呻吟、馬蹄、腳步聲混雜,喧囂一片,騎兵殺得性起,汗水淋淋一個頂二十個,城頭上旗幟飄揚,自家兵馬則氣勢上完全被壓倒了,丟盔棄甲,兵器、旗子丟了一地……

  他猛的睜大了眼睛:「軍師!我明白了!是旗幟!他是在城頭通過旗幟來遙控指揮全軍行動的!也只有在高高的城頭上,他才能看得清楚全局形勢!」

  「非常對,但是,」湘無月的語調安詳:「這個未知的指揮官是誰呢?」

  「軍師請放心,」雲淺雪語氣十分的自信:「無論他也好,斯特林也好,在我軍百萬之師面前,只有死路一條!」

  此時的帕伊城,是一片歡騰的海洋。從這裡到那裡,一群群血染征衣的勇士們在歡呼:「萬歲!萬歲!光榮!紫川萬歲!」人們激動得淚流滿面,抱頭痛哭。從東到西,到處是揮舞的旗幟,到處都是人類驕傲的歡呼聲:「萬歲!烏拉!萬歲!」不管軍官還是士兵,無論什麼階級,在這一時刻,人們的心情是相通的,無論認識或者不認識,人們挽手高歌、擁抱、歡呼,「我們贏了!我們贏了!」歡呼的浪潮此起彼落,只要有一個人起頭,就有幾千個人自發的跟著和唱:「戰士們告別了家鄉,再見了親愛的姑娘,戰鬥中步步前進……」雄壯嘹亮的歌聲唱了一遍又一遍,響徹雲霄。

  這是人類最為光耀的一天了!區區不到十萬人的孤軍弱旅,親敗了魔族的百萬大軍,為無數死難的人類同胞、戰友復仇雪恥!就連大陸最精銳的魔神皇近衛旅也在他們面前落荒而逃!在他們挺起的胸膛面前,洶湧的魔族和叛軍浪潮被擊個粉碎。開戰以來人類的羞辱和無奈終於得以發洩:自從帕伊一戰以後,誰還敢說我人類怯弱?紫川家族的中央軍團,從此名揚天下!

  那些親眼看見鐵甲軍團的進攻場面的人更是激動不已:那真是氣壯山河驚天動地的威勢啊!自己一生之中能親眼看到這一幕,再無遺憾了!就連秀字營的那群流氓兵,看到鐵甲軍那一往無前的威勢,也不由自主的熱血,羨慕感歎說:「英雄好漢啊!如果有一天我們也能這麼威風,真是死也甘心了!」繳獲的魔族叛軍軍旗,一面面的被摔在地上,大家在上面興奮的踩啊踩啊(有人還在上面尿尿)然後把它們掛在城頭當展覽,讓魔族和叛軍「免費參觀」。

  望著人們歡騰的身影,白川旗本淚水漫溢。你們有權利驕傲,畢竟,是你們,為了這一刻的到來,付出了太多太多……

  許多熟悉的面孔已經離我們而去,不再出現。年輕而朝氣的小伙子們,長眠在了異鄉的土地上,靜靜的,永遠的。在未來的日子裡,落葉、枯草還有遠東的漫天大雪將陪伴著孤獨的你。秋天的風啊,請將英魂帶回故鄉,帶回母親和愛人的夢裡……

  白川雙手合十,輕聲的為今天戰死的亡靈禱告,祈禱英靈安息。

  「勝利了!我們勝利了!」長川旗本歡呼著一路跑到了醫務隊,專門跟那些年輕漂亮的女護士說:「朋友,我們贏了!我的心情好激動啊!」然後就「激動不能自制」的抱住人家,而且死死不肯放手,嘴裡喊著:「斯特林大人萬歲!」手已經開始兮兮索索的……一會兒不到,他臉上已經掛上了兩個巴掌印。他毫不氣餒,接著直奔的參謀部情報組去了——據說那裡有美女軍官多多。不料在門口遇上了……

  「秀川大人,您……您在這裡幹什麼?難道你也是……」

  「這就是廢話了!」紫川秀壓低了聲音,牙縫裡崩出冷氣:「這裡是老子的地盤!滾,別在這裡礙著地球轉!」

  「大人,羅傑已經霸佔了秘書科,您又……大人,反正這裡美女多多,您一個人又用不完……獨樂樂與眾樂樂,孰樂?」

  「當然是獨樂樂了!這還用問?」紫川秀拳打腳踢的把長川給趕跑了。看到那麼多如花似玉的女軍官,他心裡樂開了花!先整理一下面部表情,紫川秀朝美女們開口了(神情肅穆,語調莊嚴):

  「朋友們!在這個偉大的日子裡,我們經受住了考驗。正義戰勝了邪惡,光明打敗了黑暗!讓我們緊緊的擁抱,一起慶賀神賜予我們的最光榮的日子吧!」

  他張開了雙臂,微微的朝天宇方向昂起了頭,顯得非常的虔誠,他的面龐籠罩著聖潔的光芒,不帶丁點私心和邪氣,誰看了他的樣子都得感動:「好一位大慈大悲的聖人啊!」

  忽然一個男軍官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擋住了「聖人」的去路,該軍官赤著膀子,鮮血、汗水和污泥什麼的沾了一身,一看就知道這是位勇敢的帕伊保衛者。他熱情地迎上了紫川秀張開了膀子:「兄弟!你說的真是太好!讓我們擁抱吧!」

  紫川秀撒腿就跑。

  騎兵師團歸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黑得有點看不清景物了。人們蜂擁來到城門,迎接今天立下最大功勞的勇士們,看到騎兵們握著的武器、長矛或是重劍都已經破損不堪,身上鐵甲支離破碎,一個個發出驚歎:「天哪,他們幹得多凶啊!」

  勇士們真是太累了。背著幾十公斤的鐵甲,在馬背上顛簸衝殺近三個小時,當時心情激盪下沒覺察什麼,現在鬆閒下來才覺得實在是脫力了,騎兵們累得抬不起了胳膊,累得都下不了馬,累得連身上的盔甲都卸不動了……馬匹喘著粗氣,搖搖晃晃,隊伍中不時出現有馬走著走著就支持不住了撅了前蹄一下子跪倒,穿著重甲的騎兵整個人就沉重的給摔在了地上,無力再爬起來了。人們趕緊過來七手八腳的幫忙,幫他卸下盔甲,人卻已經昏睡過去了,人們才發現解下來的盔甲內面濕轆轆的,都是汗水,漸漸的凝結成了冰塊……

  連身為領隊的斯特林也沒比別人好了多少,他雖然比普通的士兵強壯得多,不過今天他始終衝殺在隊伍最前面,運動消耗量也比一般的士兵大上許多。在侍衛們的摻扶下,他卸下了沉重的鐵甲,脫下頭盔,現出英俊的面容,面色白得嚇人。

  紫川秀嚇了一跳:「你受傷了?」

  斯特林一笑:「沒什麼,只是一時候太累了。」左肋處疼得好厲害,可能是斷了根肋骨,但他用笑容掩蓋了痛楚:「情況怎麼樣了?」

  「有些變化了,你上來看就明白了。不過我看你還是先去睡上一會兒?」

  斯特林沒有去睡,他跟紫川秀一起上了城頭,後面跟著中央軍的一眾將領們。一路上碰到許多士兵和軍官,他們都恭恭謹謹的給他敬禮,他平靜地蒼白著臉色,一一還禮,態度十分溫和,氣度安詳。多少年後,許多當事人還能清清楚楚地記起那個年輕將軍的身影:他從自己身邊走過,步伐沉穩,神情恬靜,平和。他既沒有說什麼激動人心的豪言壯語,也沒有佩帶華麗的金帶勳章,身上僅僅披著一身普通的士兵服,天邊的最後一抹紅霞映襯在他的身後。

  普通的人,平常的畫面,卻因絕代名將的風采和氣度,讓一切變得那麼的感人、這麼的絢麗。人們讓開一條道路,夾道安靜地看著斯特林走過,卻沒有人出聲歡呼,彷彿害怕破壞了空氣中某種玄妙的東西。在萬千追隨者的眼裡,斯特林並不高大的身形卻如同高山般的巍峨堅定,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他擊倒,他們為之陶醉不已,從心底裡甘願為他赴死。

  廣闊的灰水河平原上,白天在此廝殺的幾十萬雙方大軍已經潮水般退去,殘留下血淋淋的一層屍骸,鋪滿了整個大地,密密麻麻的斷槍殘埂一直蔓延到天邊,展示著戰爭的殘酷。

  遠方出現了一線黑壓壓的影子和金屬的反光,輪廓越來越大,可以看清楚,那是無數的魔族部隊在朝這邊前進。就像那蝗蟲吞噬大地一般,各種各樣的雜色的帳篷就像那無數綻開的花朵,覆蓋了白雪皚皚的平原。

  斯特林與紫川秀相視駭然:白天剛剛給了敵人那麼大的重創,不到幾個鐘頭,敵人的生力團隊就上來了。和這麼一個回復力驚人的敵人作戰,真是可怕,他們擁有幾乎無盡的後援。而今天白天不到十二個小時的激戰就幾乎消耗盡了中央軍所有的資源,現在弓箭、滾石和熱油等防禦工具幾乎已經全部告罄,全軍上下都已疲憊不堪。

  一路又一路魔族步兵舉著火把前進,那勢頭像是敵人不甘心白天的失敗要連夜再戰。帕伊城頭重又吹響了告警的喇叭,士兵們再次進入了崗位。但魔族兵們卻沒有再前進了,到了離開城頭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停留下來開始叮叮噹噹的敲打著什麼。不一會,他們都明白了:敵人是在佈置專門對付騎兵的柵欄和拌馬繩,還有人在地上埋著什麼,紫川秀猜他們是在裝地刺,那是種有尖銳突起的小東西,也是用來對付騎兵的。

  在魔族兵的後面又出現了大群大群的遠東叛軍士兵,他們肩膀上抗的不是武器卻是工兵鏟,圍著帕伊城開始敲擊凍土挖壕溝。在這種嚴酷的冬季,這實在是件很費氣力的事情,可以看出叛軍士兵幹得並不怎麼起勁,不過有很多的魔族軍官握著鞭子在監視著,很粗暴的抽那些幹得不埋力的傢伙,所以叛軍士兵們也不怎麼敢偷懶。

  斯特林沉重的歎口氣。他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敵人已經改變了策略,不再強攻,而是改為正式的圍困。以百萬對他們這麼一小撮,這是幾乎沒有突圍的可能。對於生死,他自己是早已經不在乎了,但是對於跟隨自己到此地的部下們,他始終有一種無法解脫的負罪感。

  猜出他的心思,中央軍的軍團副長官秦路安慰他說:「大人,沒什麼好難過的,拼一個夠本,拼兩個有賺,我們現在已經賺夠了。」

  「就是,」秀字營的長官紫川秀也笑著說:「用我們秀字營的話說,就是成本已經收回,現在開始收進來的每個錢都是純利潤了,而且是稅後的。」

  大家都笑起來了。以前,對於秀字營這種既無紀律又無勇敢的的雜牌軍,中央軍的一眾軍官們是根本不放在眼裡的。但是紫川秀不懼生死前來救援斯特林,他們倒也佩服他的膽色和義氣,再加上紫川秀也是個隨和開朗的人,大家處得很好,同生共死幾場仗打了下來,早不分彼此了。

  斯特林笑笑,繼續觀察。相比起白天的狂燥雜亂,現在敵軍顯得沉穩又秩序,一批又一批分工合作井然有序又有效率。斯特林喃喃道:「奇怪了,他們是否是更換了指揮官呢?」

  斯特林的感覺是對的。魔族新任的總指揮官雲淺雪個性沉穩。他深知中央軍的強悍,這種部隊一旦做困獸死鬥,那爆發出的戰鬥力將是非常可怕的,白天的戰鬥已經充分的證明了這個。自己雖然掌握有壓倒性的兵力,但就算強攻下了這座城堡,那也只能是個慘勝。

  他決心改用穩打穩扎的打法,下令魔族與叛軍部隊開始挖掘壕溝,建造工事,防止城裡的敵人脫逃,先確保己方立於不敗之地。

  「殿下,您等著瞧就是了,」雲淺雪指著燈火通明的帕伊城頭,對著卡蘭微笑:「目前固若金湯的城堡,最多一個月,我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把他拿下!」

  後者滿意的點著頭,深感欣慰。因為雲淺雪的成功對比於卡頓的無能,必定會強化他在魔族宮廷內的地位。

  帝國歷七八零年的一月二十三日的深夜開始,對帕伊城的圍困開始了。帕伊保衛戰開始進入最艱難的時刻。魔族新統帥雲淺雪,決心用「飢餓」這個武器來迫使迄今為止一直長勝不敗的無敵軍團屈服。為了防止中央軍殊死一戰突圍的可能,遵照雲淺雪的指令,魔族和叛軍的各路部隊開始在這兒、那兒構築起壕塹來。大群大群的魔族、叛軍士兵埋頭苦幹,辛勤勞累。儘管這是冬季嚴寒土地結凍,但是由於大家都期待著早日結束戰事,幹勁都很高。兩天之內,壕塹就構築成繞城的環形,接著以很快的速度,工事陣地分幾路向著城下切近。這樣做的目的非常的明確:把壕溝修到帕伊的城下,讓兵力隨時可以安全的調到城下展開強攻。到那時候,如果可能的話,雲淺雪還打算派工兵挖空帕伊的牆角,製造點崩塌在城牆上搞個缺口什麼的。

  斯特林軍團為了阻撓工事的進行,不得不每天派部隊出來劫營。只要人類的軍隊在城門口一露面,在工事裡面早就等待著的魔族伏兵馬上就猛撲上前,雙方激烈廝殺,每每損失慘重,遺屍纍纍。那城河,那平原,那壕塹,到處都成了墳崗。還有許多來不及掩埋的屍體就在地上擱著,堆成了一座小山。好在現在是冬季,也不用害怕屍體發臭。

  除了挖掘工事以外,對帕伊城的攻擊仍沒有停息。五萬一組的魔族或者叛軍隊伍輪番上陣,日夜不斷的偷襲、突擊、鼓噪不停,目的是消磨城內守軍的體力和鬥志。

  這種攻擊有時候差點還奏效了。一月二十六日的夜晚,魔族統帥部調集了兩萬生力軍,準備了攻城梯,為了不讓哨兵發現兵器的反光,他們手上的利刀都用黑布給包了起來。他們由最靠近城頭的壕塹出來,藉著夜色的掩護,赤腳躡行。由於太過疲倦了,值勤的哨兵瞌睡竟然沒有發現他們。他們突然出現在東面城下,幾十架攻城梯同時支上在城頭,塞內亞步兵猛不可擋的緣梯而上。等得哨兵發現他們並發出警告時候,第一批近百名魔族兵已經上來了!他們驍勇異常,將人數不多的哨兵迅速砍死,黑暗之中一片魔族兵鼓噪之聲!

  如果按照正常的速度,增援的兵馬從營地趕來趕到起碼要十分鐘。但十分鐘的時間裡,魔族兵馬足可以上來了並在城頭上取得據點了,只要他們站穩了腳跟,後援兵馬就可以從這個缺口源源不斷的開來,將整個城池淹沒!

  但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只能說,上蒼還是沒有捨棄勇敢的帕伊保衛者們。盡責的斯特林統領帶領衛士中隊巡夜剛好經過這個地段,發現魔族兵正如潮水般湧上城頭。大家的面色「刷」的變白,根本不用命令的,衛士們猛的衝殺上前,與魔族兵展開了對殺。一方是勢在必得,一方卻是拚死力保,刀鋒對白刃,雙方殺得難分難解。魔族一邊人數佔了優勢,但人類這邊卻有另外一個優勢:他們有斯特林這個超級高手在!在斯特林雄厚的內力面前,沒有一個魔族兵擋得下他猛烈的一刀!就算是勉強的格住了兵器,那刀氣卻同樣可以侵入心脈,致人死命。眨眼工夫,依靠白刃對殺斯特林一口氣就拼掉了二十幾個魔族兵!剩下的魔族兵驚叫:「故煞!古煞!(死神)」不敢靠近,四散躲閃。人類攻到了城亙邊,衛士們趕緊把敵人搭在城頭的攻城梯給撬開,一邊還得應付身後的廝殺,敵人則不斷的重新又裝上,重又螞蟻般密集地攀爬上來,情勢仍舊十分的危急。

  這時候第三十一師團一個大隊剛交接下崗,在回去的路上經過此地,聽到喊殺聲。大隊長知道不妙馬上上來增援。兩處人馬一會合,人類終於守穩了陣腳。五分鐘後,增援的師團也趕來了。他們以密集的箭雨,劈頭劈臉向城下蟻集的人群射去,更把預先準備好的滾木、石塊,沒頭沒腦的砸下。在這樣的重壓之下,魔族的攻城梯紛紛給壓成了碎片斷裂,許多魔族兵慘叫著從半空跌落。更後來趕來的部隊搠起了長矛,而魔族兵用的是短刀,沒法子應付這種長兵器,更是死傷慘重。兩千多名最精良的塞內亞步兵陳屍城腳。剩下的人馬,在弓箭的追擊下,慌忙的又撤進了壕塹中。至於登上城頭的一百二十三名魔族步兵,除了有幾個無路可逃跳下城頭被摔死了,其餘的全部給砍成了碎片。

  得知夜襲失利,雲淺雪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可惜了。」他本來就沒把希望寄托在這種小規模鏖戰中,成了那就相當於意外賺到了。不成,那也沒什麼關係。對於最後的勝利,他有著堅定的自信。

  儘管一線上的兵力已經相當的充足了,將帕伊城包圍得水洩不通。但是雲淺雪個性謹慎,為了盡量穩妥,還是下令近一百個團隊的三十多萬魔族預備隊進入第二道防線,參與包圍,務必「讓一隻耗子也跑不掉」。帕伊的四畿,滿坑滿谷都是五顏六色的帳篷,彷彿在平地上新蓋建了一座新城市,其佔地之廣,喧囂繁忙,還勝過遭受圍攻的帕伊城。

  準備完畢以後,雲淺雪請求卡蘭幫他下參謀意見。在巡視了雲淺雪親自設計和規劃的陣地佈置以後,就連一向追求完美的卡蘭也找不出任何缺陷和破綻,微笑著說:「阿雲,你就放心吧!斯特林想要跑掉,除非是人類的神仙下凡來救他!」

  兩人相視而笑,彷彿已經看到了斯特林的人頭被托在了金盤子上進貢給魔神皇的情形……

  雲淺雪自認為已經有十足的把握,足以應付一切突發事件的挑戰。但是一月二十八日,突如其來的一件事情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令得叛軍陣形驚慌不安,魔族全軍騷動。

  傳令兵口水飛濺地報告:「卑鄙的魔頭、冷血的殺人狂、殺害我們的嬰兒與母親的兇手、整個魔神王國的死仇大敵——來了!」他一口氣喘不上來,口吐白沫的昏了過去。

  一月二十八日,魔族的前鋒斥候發現帝林軍團主力突然出現在得亞行省區域,正朝帕伊此地而來,速度相當的快,現在前鋒已經逼近了灰水河的西岸飲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