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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欲求先捨

  春光融融的花園叢叢牡丹綻放各顯艷容三兩彩蝶飛繞翩翩弄姿一道白玉欄立於花叢前欄上坐著一名女子雖是坐著但也可看出她體態玲瓏修長著一襲素雅的淡黃衣裙長裙之下未見絲履卻是一雙如玉似的赤足正愜意的微微擺動一手撐在欄上一手垂在膝上指間夾著一支山雪玉釵指、釵皆色如白玉看之即賞心悅目頭微微向右偏著一頭長一半挽著一半披散著依稀可辨那原是梳著高雅的霧風寰的只不知是何原因竟散落了似有風吹過以至那一半舞在身後一半拂在欄上。眉眼清麗風姿如柳神態間三分雅逸、三分隨性、三分慵懶、再加一分趣意不經意間似又多一份不羈。

  「這樣的風夕倒是少見。」

  猛然中一個聲音響起華純然一驚手中之筆便脫手落去半空中一隻手伸過來輕輕鬆鬆的便將那支畫筆接在手中。

  「是你。」華純然輕呼一口氣平息微亂的心跳「這麼晚了駙馬為何還未休息?」

  「公主不也未休息嗎?」皇朝笑笑將手中畫筆放回筆架上「嚇到你了嗎?」

  「沒……沒有。」華純然手不自覺的輕輕一握然後恢復鎮定微微笑問「駙馬找純然有事嗎?」

  誰知皇朝卻未答話反拈起桌上畫像細細研看邊看邊頷「公主此畫盡顯風夕之神韻想來公主實將之視為平生知己了。」

  「風姑娘那等人物世間誰能抗拒莫不為之傾倒純然所說對嗎?」華純然優雅的起身與皇朝並看畫中之人末了目光略帶深意的看一眼皇朝。

  「世所傾倒嗎?嗯確實。」皇朝竟也不反駁似忘了身旁之人才是有著無雙容顏、令天下傾倒的絕世佳人將畫像放回桌上拾起畫筆再鋪一張畫紙「公主定也未見過這樣的風夕吧?」

  手起筆落聚精會神不到一刻又一個風夕躍然紙上。

  「這是……」華純然驚愕的看著畫中之人那是風夕嗎?

  畫中之人著一身銀色鎧甲高高立於城牆之上手挽長弓眉宇間有著一種軒昂傲然的氣勢目光靜靜的、燦亮的注視著前方彷彿主帥檢閱著她的千軍萬軍那樣的氣勢萬千又似是王者俯視著她的領地那樣的雍容淡定襯著身後飛揚的旌旗若要展翅翱翔九天的鳳凰那樣的絕世而獨立!

  「這是風姑娘?她如何……」華純然驚疑的目光看向皇朝心頭忽升起一種感覺似熱又冷。

  「這就是公主引為知己的白風夕但也是那個一手創建風雲騎的惜雲公主更是——風國現任的女王!」皇朝淡淡的吐出神色平靜的看著華純然唇角甚至還勾起一絲淺笑。

  「她?惜雲公主?風國的女王?」華純然目光怔怔落回畫中如鳳的女子眸光再掃向桌上自己所畫的畫像忽然間只覺得荒謬至極只覺得自己可笑至極那畫中的風夕那種趣意的神情似在諷刺著自己嘲笑著自己的愚昧!

  「公主沒有料到吧?」皇朝在桌上的椅上坐下眸光似極其柔和、靜謐的看著華純然聲音清朗可吐出的話卻如針刺人也是輕輕的、漫長的「公主肯定也想不到那位豐息公子就是豐國的蘭息公子吧?」

  「蘭息公子?」華純然目光落在皇朝臉上似有些疑惑有些茫然聲音卻又是那樣的平緩。

  「是啊江湖名俠白風黑息實則為惜雲公主與蘭息公子。」皇朝語調依然淡淡的。

  「惜雲公主……蘭息公子……便是他們……」華純然機械似的重複著神情有些征癡仿如下意識的又似毫不自覺的坐回椅中「難怪……難怪他們懂得那麼多……通詩文精六藝知百家曉兵劍……江湖人知曉得再多可那一份氣度……那一份心思難測……我竟沒有想到?呵呵…………真是有意思啊……」華純然忽輕輕笑出聲「我竟然還……呵呵……」

  笑聲清脆如夜鶯淺啼嬌軀輕聳如花枝微顫玉手輕抬那剛露一半的貝齒便掩於袖後柳眉微揚水眸流溢那樣的嬌艷而婉轉仿如一枝晨間初綻的牡丹猶帶微露。

  皇朝靜靜的看著她仿如是看著一幅名貴的美人圖看著圖中美人一言一態一舉一動未遺露那笑中的那一絲憤與悲那眸中無法抑止的一抹苦與澀……卻也只是看著平靜無波的看著彷彿是看著一盤棋局所有的棋子皆按他所指而動一切盡在掌中。

  「駙馬就是來告訴我這個嗎?」華純然終於止笑儀態萬千的端正坐姿嬌顏猶帶一絲笑意看著皇朝神色間鎮定而高雅彷彿剛才那言、那笑皆非出自於她。

  「哈哈……」這一刻皇朝忽又笑了「朝果沒看錯公主。」

  華純然靜靜的看著朗笑的皇朝他笑的一瞬間仿如日出東方光芒燦放這滿室的燈光也為之掩蓋眉宇間那一份王者的尊貴與霸氣讓人不由自主的便要低頭一雙金褐色的眼睛似乎總是閃著可刺穿人心的金芒永遠都是那樣清明而理智似從未從中見過茫然與失措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掌控於他的掌中總是那樣的自信與傲然……這個人是皇國的世子皇國將來的王是她的丈夫……何以竟是這般的陌生?

  「記得公主曾說過夫妻一體家國同安。」

  皇朝斂笑起身執起華純然的手華純然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似乎此時才現他竟是那樣的高大自己竟只及他肩膀仰看去那張臉……那五官竟是那樣的俊美至極仿如神精心雕刻一般的完美那金褐色的眼眸專注的看著你時那炫目的金芒似能惑人一般讓你一瞬間迷失彷彿只要聽從他的、服從他便可以了。

  「是的昔純然曾謂駙馬『汝之家國即為吾之家國吾之家國即為汝之家國』。」華純然眸光溫柔的看著皇朝握在皇朝手中的指尖卻微微一顫。

  「所以朝有一件禮物要送與公主。」皇朝從袖中取出一物置予華純然掌心神色間溫柔而凝重就如一位丈夫將他的傳家寶交予妻子保管一般的鄭重。

  「這是……」華純然看著手那墨黑色的、冰涼透骨的長令當看清令上之字時不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皇朝「這是玄尊令?!」

  「是的這就是天下人人想奪而得之的玄尊令帝之象徵的玄尊令!」皇朝淡淡的笑道彷彿他送出的只是一件普通至極的禮物那樣的隨意而從容。

  「你送給我?」華純然看看手中之令再看看皇朝待確認之後剎那之間一股狂喜湧上心頭可緊接著那喜悅之中又湧上各種複雜的感覺。

  「你我夫妻一體這是我的、自也是你的。」皇朝握著華純然的手連同那枚玄尊令一起握於掌中那一刻他的神情是溫柔的、真誠的、莊重的那簡單的一語卻仿如誓言。

  華純然呆呆的看著手中的玄尊令看著握住自己雙手的那雙大手那手是溫熱的可那令卻是冰涼的便仿如她此刻的心喜與悲、熱與冷交雜著抬看著那張臉看著那樣溫柔的神情不由有些神思恍惚。

  這個人自見面的第一眼起雖然他的才他的貌是如此的出眾但他的那一身氣勢總是令她望而止步不敢對其有絲毫不敬更不敢稍有拂逆雖然他一直對她是很尊重的甚至可說較所有人都要和藹而客氣可是即算如此她依然是有些畏敬的便是在父王面前也未曾如此過。而此刻他神情是如此的真誠那的語氣是如此的溫和那雙金眸是那樣專注的看著她她知道……他所言所舉都是真的他那樣的人是言出必行的心頭有絲欣喜在蔓延彷彿間將觸摸到她一直渴盼著的……只有一步之距她便可觸摸!可是……那自幼長於宮庭的頭腦卻是在警惕著她這至尊至貴的玄尊令之後……終於她牽起唇角綻出一絲微笑美如花開。

  「小時候宮中有位老宮人曾說你若想得到某樣東西那你必要付出某種代價我……玄尊令會讓我付出什麼?」華純然清醒的、淡然的問道目光平靜的落在皇朝臉上平靜的看著那雙耀目的金眸。

  皇朝鬆開手負手身後垂眸看著眼前這張世間稀有的花容輕輕一笑可那眸中剛才還是溫熱的光芒卻在笑開的那一剎那褪去所有的溫度清如寒潭明如冰鏡。

  「公主是十分聰明之人這華國的王是華弈天可華弈天的王卻是純然公主!」皇朝笑看華純然那眸中閃過的一絲光芒繼續說道「公主或不會承認但心中何曾不是這般想這華國臣民甚至華弈天本人都未能看透這一點可朝卻不會看錯的以公主之才之智這華國可說無人能出你左右若你生為男兒身若你之志更高一點這天下或便不止一個惜雲公主了!」

  華純然默然不語靜待皇朝說下去那後面之言或便關之她、系之他們一生……

  「或因為我們成親時間尚短公主似乎總是忘了一點你——是我皇朝的妻子不日我們即要啟程歸國以後生為皇國人死為皇國鬼你和我——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皇朝手心攤開一枚虎符眸光直射華純然的心底「一個深宮公主無王命、無令符就調動了五萬大軍朝對此也十分的敬佩!」

  「純然此舉難道做錯了嗎?」華純然似有些不解的問道眸光無辜而又疑惑的看著皇朝「不該調兵救父王之危助駙馬之陣?」

  「哈……公主果是十分的自信!」皇朝卻只是一笑移步走至窗前抬看向天宇聲音遙遙的、淡淡的傳來「這天地是如此的深廣比之公主更聰明的人雖不多但也未至無!公主此舉之後的深意朝豈敢弄錯所以……」皇朝轉過身目光如劍語氣如霜「公主這樣的舉動朝此後都不想再見!」

  那一瞬間仿如萬箭齊仿如蒼茫山倒仿如冰河決堤……那一刻如箭穿心如山壓頂如水淹身……痛、重、冷……全壓於身一般的透不過氣來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手不自覺的扶在桌上。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華純然的面色有一剎那的蒼白瞳孔一縮貝齒一咬緊緊抓住桌角。

  室內一片沉靜唯有華純然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良久後皇朝忽又溫和的笑道:「公主可喜歡朝送的禮物?」

  「咯咯……」華純然輕輕一笑抬手輕撫鬢角神態嬌柔而嫵媚「駙馬所送禮物純然愛之至極。」

  「那就好。」皇朝頷道微笑「此物望公主好自珍之、好自用之。」

  「玄尊令……至高無上的玄尊令!」華純然舉起手中之令手指撫過那「至尊玄令」四字眸光飄飄的掃過令後那騰雲駕霧的飛龍「純然定不負駙馬所贈之意!」

  「至尊玄令……我立於何處公主必也在我身旁!」皇朝忽然道出。

  「哦?」華純然眼波一轉神情柔媚「公子君臨天下之時我當何處?」

  「自是母儀天下!」皇朝再次執起華純然的手指尖相觸十指交纏手腕相扣眸光交接這……是他們的儀式那個古老的、永不背棄的誓言。

  華純然微微有些動容的看著那相交一處的手抬看看皇朝那鄭重的神情那決無悔改的眸光這一刻似想笑卻又似想哭最後卻只是呆呆的站著呆呆的看著任那手暖著那手任那令冷著那手心。

  「夜深了公主也該休息了朝告辭。」皇朝鬆開手轉身離去走至門口忽又回「我們會不會相扶相助至白?」話音落時卻也不等答語淡淡一笑啟門而去。

  皇朝離去後房中格外的靜寂垂看著手中的玄尊令華純然微微一笑「我以我所有的換你你說值不值呢?」話落時一滴清淚滴下落在那沁涼的墨令上心頭是那樣的空寂空得如萬物不生的幽谷寂得如萬物俱逝的荒原這淚是如何落下的?這淚是為什麼而落?

  仁已十七年的四月至六月對於風國來說這期間生了很多的事先王去逝新王繼位華國入侵女王親戰至五月底風、華兩國達成和約平息外事。

  戰後歸國的女王竟一改昔日國人眼中瀛弱之態。

  朝堂之上端嚴冷肅精明沉著且言詞犀利毫不容情。前王遺下之舊臣稍有差錯不是革職查辦便是流放邊城永不予錄用!一時之間朝中大臣是一日連貶三級、一日連革數名……不過十數日間原本排滿朝臣的紫英殿竟空了一大半。

  那些被革被放的臣子們當然滿腹怨言可是面對那些女王著人秘密送來的信函卻又無話可說那些都是歷年來他們貪贓枉法的證據那些本以為無人知曉的事情為何女王竟能知曉得一清二楚?看來這些年來他們是小看了那個「病殃殃」的惜雲公主了!

  而民間百姓卻對女王此舉拍手稱快前王雖非庸君但他對於政事似乎總是睜一眼閉一眼心思更熱衷於他的書畫文事以至朝堂庸碌之臣充斥國力邊增邊耗雖不似白、南弱小但一直屈居皇、豐之下且時受華國侵犯若非風雲騎的守護風國或早被皇、豐、華三國吞噬。而今新王繼位了執政初始便鏟腐臣百姓們不約而想新王將施新政了新政必為國帶來新現象風國或將改以往靡敗之氣將成為名副其實的與皇、豐並駕齊驅的強國此後也將不再受他國之擾這是百姓心中的盼頭。

  國非一人即可撐起。

  六月十二日風王出告示將於六月二十二日在風都舉行「英華會」不拘貴賤門庭不限年齡外表只要是有才能者即可前往參會屆時王將親予接見面試有真才實學者當殿錄用授官以為國效力。

  此告示一出風國全民響應奔走相告。每村、鄉有賢才而貧困者鄉民們自捐贈錢物鼓其上都面試而那些金繡裹身肚內敗絮為「授官」所惑者在動身前卻有些猶疑若是以往破費些錢財必能買通關節扶搖直上但……此次女王「將親予接見面試」而在才名武功傳天下的女王面前自己能矇混過嗎?想想不久前的那些前車之鑒當即打消主意。

  至二十二日共有一千多人參會經過太音、太律、太宰三關會試共有二百人脫穎而出得進紫英殿。

  二十五日女王在紫英殿召見這二百名英才親予面試終從中選出五十名佼佼者當場量才授予官職。

  而另一百五十名落選者雖有失落卻也開懷能進國人一生也進不得的紫英殿這對他們來說已是一種殊榮更能親眼見到清艷高華的女王親聆其妙音德言這是他們三生也不敢想的幸事更甚至女王最後還親贈他們每人一卷書、一支筆及一柄寶劍言曰:書育人、筆言志、劍衛國!

  這最後之舉令這一百五十人一掃失落只覺得身心俱充實快樂雖敗猶榮!而他們返鄉後也更受鄉親的敬重這些人後來或開館授學以育後人或以己身之力為鄉民謀善創業成為地方鄉紳名士又或周遊邊國夷族宣揚風國文化、筆述各地風土人文、奇景異事遺惠後人……

  七月含露殿前的德霖池開滿了蓮花紅的、粉的、白的朵朵綻放蓮葉依依陣陣蓮香盈繞宮前。

  好容易偷得半日閒情惜雲脫去那繁複的王服著一襲素白的長裙在王宮中隨性而走不知不覺中便走至蓮池前遙望母親生前所居之處似不論母親生前或生後這含露殿都是那樣的安靜那亭亭蓮叢中似依稀可見母親那幽怨抑鬱的身影無聲的微微一歎移步走近那清香撲面而來。

  坐在池邊的石凳上神情有些微征的看著這滿池的嬌蓮伸手掬一朵白蓮指尖點著嫩黃的花蕊手腕一動似想摘下這朵花來卻不知怎的手一軟忽又放開了看著那花兒在空中顫悠幾下然後靜然玉立不由勾唇盈盈一笑。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轉頭看去但見內務總管裴求領著一幫內侍、宮人遠遠走來。

  「王您怎能獨行身邊連個宮人也不帶若有什麼需要豈非不便。」裴求躬道。

  惜雲聞言只是一笑這個自小看著她長大的裴總管似乎總當她是個小孩子站起身來目光微戀的看一眼滿池的蓮花然後轉身回走。

  昱升宮前惜雲終於止步回看著一直跟在身後卻神色猶豫的裴求微帶一絲淺笑問道:「裴總管你有何事要與我說嗎?」

  「嗯?」一直垂前走的裴求料不到王會突然停步問他不由一怔然後有些嚅囁道「其實是小事自先王去逝……自王歸來……王一直這麼忙難得今日清閒片刻老奴……老奴不忍……」

  「好了有什麼事你就說吧。」惜雲搖搖頭打斷他道就立在宮前高高的台階上極目眺望可也只能望到那連綿的宮宇唯一能看到的宮外便只是抬的那一抹藍天白雲。

  「是。」裴求微微一躬身「當日先王逝去王出征前曾再三吩咐老奴王不在其間王宮內之人一律不得出宮若有違者以犯宮規抓下待您回宮再處置您走後雖未有人偷溜或強行出宮但也有幾人曾向老奴要求出宮老奴未曾答應因他們都只是請示老奴所以老奴也就未將之下獄只是暗自記下他們之名想待王回宮後再行稟報只是王歸後先是忙於先王葬禮後又……後又政事繁多老奴一直未有機會稟報只是老奴想當日王既再三叮囑那必有深意所以……」

  「想不到我所料還真不差。」惜雲聞言微微有絲感歎道「那些想出宮的都是些什麼人?平日侍於何宮?」

  「一共有五名都是內侍一名侍於英壽宮三名侍於珍膳宮一名侍於霜痕宮。」

  「侍於英壽宮?」惜雲目光微閃然後問道「那個叫什麼?」

  「沙小日。」裴求答道。

  「沙小日嗎?將他帶來本王想見見。」惜雲淡淡的道。

  「是。」裴求退下。

  不一刻鐘裴求便又匆匆而來身後跟著一名年輕微胖的內侍。

  「拜……拜見王!」那名內侍一把跪於地上。

  「你叫沙小日?」惜雲足尖踩著那鮮紅的丹階目光沿著鞋尖移至那台階下的沙小日。

  「是……是奴才叫沙小日。」沙小日有些戰兢的答道似為王威所攝一直垂。

  「你是哪個宮的?」惜雲依然不鹹不淡的問著好似與他閒話家常一般。

  「回王奴才是英壽宮的曾侍候過先王。」沙小日輕輕答道。

  「喔。」惜雲微微頷「想來你對先王的病情也是十分瞭解吧?」

  「呃?」沙小日有些不明所以先王都安葬近兩月了不知王為何會突然問及這個。

  「本王問你話呢。」惜雲聲音輕輕淡淡的卻自有一種迫人的威儀。

  「是……是……奴才是先王近身內侍之一所以先王的病情奴才稍稍瞭解。」沙小日趕忙答道。

  「沙小日你去過華國嗎?」冷不防惜雲忽又天外飛來一句。

  「華國?」沙小日一驚眸光偷偷上揚想看看王現在的神色可半途卻遇上惜雲掃視而來的目光當下心頭一震神色一亂。

  「你去過華國嗎?」惜雲再問道。

  「奴才沒有去過華國奴才十四歲進宮一直侍於英壽宮內平日偶得假日也只是回家看看家人從未出過風都城門這一點裴總管也知曉。」沙小日力持鎮定娓娓道來。

  「是嗎?」惜雲忽笑笑抬步走下丹階一步步靠近階下跪著的沙小日淡淡問道「那這是什麼?」

  話音落時沙小日只覺得頭頂一鬆然後頭散下一大絡抬看去只見惜雲手中握著一支青玉簪不由心頭一涼「這是……奴才的簪。」

  「我知道這是你的簪只是你知道這是什麼簪嗎?」惜雲再笑笑笑得溫和無比可沙小日卻只覺得那笑容彷彿是透過千年冰峰傳來帶著沁人心骨的寒意。

  「這……這就是一支普通的青玉簪是……是奴才上次出宮時在集市上買得的。」沙小日垂答道手卻不由自主的微微抓緊。

  「裴總管知道這是什麼簪嗎?」惜雲又問向一旁的裴求。

  「那是……昆山青玉簪吧?」裴求看一眼簪有些不確定的答道。

  「是這樣的嗎?沙小日。」惜雲手微微抬起讓那支玉簪立於陽光之下剎時那一支玉簪在陽光之下便如一泓緩緩流動的青水青碧一片令人視之如飲甘露身心一陣清涼。

  「是……是……」沙小日也看著了陽光下的那一泓青水臉色一片灰白。

  惜雲垂眸瞥一眼沙小日似有些遺憾道「看來你們眼光都不太準若我沒看錯這一支青玉簪乃以華國境內桑山獨產的青泓玉所製這可是相當相當名貴之物哦。」

  「是……是嗎……還……還是王有眼光……這……這樣看來……奴才……奴才……」沙小日語氣有些不穩斷斷續續的竟是說不完整。

  「這青泓玉出世極少所制之物萬金難買記得仁已十二年華王曾下令『桑山青泓玉非王命不得開採非王室之人不得佩此青泓玉』而集所有出世之青泓玉於王宮華國民間不敢再采再藏此玉即算是我們風王室也只存一株青泓玉所雕鳳尾竹可是……你怎麼會買得到這一支青泓玉簪呢?華國也買不到的東西你竟在風國買到了?你一月的俸祿有多少呢?好像只有二銀葉吧?」惜雲手垂下攤在沙小日面前掌心的青玉簪此刻不再清涼如水而是散著從地獄傳來的寒煞之氣。

  「奴才……奴才……」這大熱天裡沙小日卻全身顫慄哆哆嗦嗦說不完整一句話偏偏衣衫背部卻是濕了一大片。

  「這青玉簪真是你買的?還是有人送你的呢?」惜雲淡淡的問道面色靜然看不出絲毫慍色。

  「不……不是……是……是……」

  「不是什麼?又是什麼呢?」惜雲臉上甚至浮起一絲淺笑只是雙眸目光如針。

  「是……是……華王派人送給奴才的。」沙小日撲通趴在地上「王奴才該死奴才不該接受華王之物奴才不該替他……不該……奴才……」

  「沙小日你是風國人還是華國人?」惜雲卻未有絲毫驚詫之意反而打斷他問道。

  「奴才是風國人。」

  「那你的父母是風國人還是華國人?」

  「他們都是風國人。」

  「哦?那你的祖父母又或你祖上可有人是華國人?」

  「奴才……奴才世代都是風國人。」沙小日閉上眼匍匐在地上一種滅亡的感覺從頭而來這一刻他忽清醒了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原來都是風國人呀。」惜雲淡淡的點頭目光移向一直靜候著的裴求。

  「王您要如何處置?」裴求上前一步請示。

  「忘宗棄國者斬!」惜雲的聲音忽冷如冰窖寒風在場之人皆是全身一顫。

  而地上的沙小日卻已攤成一灘爛泥暈死過去了。

  遠遠的一名內侍急急跑來。

  「王宮外有一自稱是您的廚師的人求見。」內侍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可一至跟前卻只覺得此處氣氛十分冷肅令人打顫不由趕緊收斂氣息。

  「哦?」惜雲略一偏然後微微一笑剎時肅冷的氣息全褪去昱升宮前又恢復七月高溫「快請他進來。」

  「是。」內侍急忙退去。

  而裴求看一眼攤在地上的沙小日小聲的問道:「王他……」

  「即刻拖下去斬!」惜雲的聲音冷厲無情眸光如冰劍掃一眼沙小日「傳本王詔命有如是者一律斬無赦!」

  「是!」裴求躬身領命然後揮揮手命兩名內侍駕走地上的沙小日。

  而遠處的宮門前一個瘦長的青影正緩緩走來看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那漸漸清晰的五官裴求有些好奇這人竟能讓王褪去那一身冷肅之氣笑得那樣的溫暖。

  一眼看去比起蘭息公子那無雙的俊逸雍容這只是一個十分平淡普通的人紮在人堆裡便找不出來的可轉之間又似覺不對再看第二眼卻覺得這平凡的五官蘊著一種常人未有的靈氣令人過目難忘。

  「拜見風王。」那青衣人雖語氣恭敬但卻只是微微躬身並未行大禮。

  「久微你終於來了。」

  在裴求隱覺這人禮節稍欠時卻見王正微笑的看著那人目光清澈語氣溫和彷彿等這人等很久了一般。

  「是的我來了。」

  久微抬看向高高丹階上的風夕——不那不是風夕雖依然是一襲白衣但那直披的長已挽成雅逸的流雲髻即算是那一襲素衣也有變化那袖口的龍紋裙擺的鳳羽腰際的九孔玲瓏玉帶……更甚至那臉上優雅的微笑那眉宇間的清華氣度那清冷自律的目光那靜立的高貴儀態……這些都不是那個簡單任性的白風夕會有的這是風王——風國的女王惜雲。

  心頭似有些失落彷彿有什麼從他眼前消失可是……這不就是他一直期盼的嗎?他不就是盼著這一天嗎?

  「裴總管。」惜雲轉頭喚道。

  「奴才在。」裴求躬身應道。

  「請安置久微先生住霜痕宮他以後即為本王御廚他只待於本王一人宮內任何人不得擅使且不敬於他!」惜雲的聲音淡而清。

  「是!」裴求答道。

  惜雲吩咐完即轉看向久微「久微你遠道而來今日便先休息吧。」

  「多謝風王。」久微再微微躬身道謝。

  光陰荏苒荷敗菊開夏盡秋來。

  昱升宮乃風王日常批閱奏折、處理政事之處所以此宮不似紫英殿軒昂大氣也不似含露殿的小巧精緻它既有英壽宮所有的端莊持重也有青蘿宮獨有的開闊閒適。

  放開手中折子微微揉揉眉心側看向窗外一叢白菊正怒放。

  朝局已穩新選的官吏也各自進入狀態這兩月來各地呈上的折子也少有讓人憂心之事似乎一切都漸入佳境……可是……這種平靜能維持多久呢?當那種局勢展開之時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有風國的安定免風國的百姓受戰火之苦這是她作為風國的王的責任而她……也僅能保風國百姓!唉……不自覺的心頭便一歎。

  忽然一種極微的聲響傳來那彷彿是一片落葉舞在風中細微得人耳幾不能察。

  「什麼人?」惜雲淡淡的開口問道目光注視著窗口長袖垂下白綾已握於手中。

  一抹極淡的黑影從窗口輕飄飄的飛入有如一縷輕煙繞入室中無聲的落在地毯上。

  「暗魅拜見風王。」那抹黑影是模糊不清的讓你看不清他面貌如何體形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是大略的可知他是跪著的正垂向風王行禮唯一清晰的是他的聲音卻是聽過後你想不起他的聲音是什麼樣的。

  「暗魅?」惜雲的眼光落在那一團模糊的黑影上即算是這種大白天即算是以她之修為卻也無法將那團黑影看個透徹「你是蘭暗使者?」

  「是。」暗魅答道「奉公子之命送信與風王。」

  話落之時一股清淡的蘭香便在室中散開一朵墨蘭從黑影中飛出直往惜雲飛去。惜雲鬆開握綾之手攤於半空中那一朵墨蘭便輕輕的落在她的掌心微微吹一口氣墨蘭慢慢舒展慢慢散開然後一張薄如蟬翼似的白紙從墨蘭中露出。

  惜雲拈起信只一眼便將信看完玉臉微微一紅似飲瓊酒醉顏如霜葉但也只是一瞬間之事轉眼即褪去了那一層似略帶羞意的紅暈面如雪玉既白且冷眼眸深幽如海又清澈如溪卻無法從中看出任何情緒。

  「公子說風王閱信必將深思才復所以暗魅明日再來。」暗魅的聲音無波的在室中響起。

  惜雲眸光掃過看著跪於地上的那一團暗影忽然微微綻顏一笑只是笑中卻未有任何歡欣之意「那麼明日的這個時候你再來吧。」

  「是暗魅告辭。」黑影又輕輕的從窗口飄出。

  眸光落回手中那封信一瞬間一抹略帶悲涼的笑浮上她的臉眸光投向窗外秋高氣爽秋菊爛漫卻無法讓心頭微微開展無法讓心稍稍暖和一下長長歎息那樣的無奈而憂傷真的要走這一步嗎?可是……那確實……

  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然後門被輕輕推開一股菊花的清香便漫延開來移目看去只見久微手托一雪玉瓷盤走了進來。

  「看折子累了吧?我給你做了菊花清粥可以提神醒惱。」久微將粥碗放在桌上看一眼惜雲意外這個自為王后即神思不露的人此時眼中竟閃著一抹悲涼不由問道「怎麼啦?」

  惜雲卻只是笑笑端起粥碗聞一聞那菊花的清香心神不由一清。

  「喝粥吧我特意煮得清一點。」久微也不再多問自動遞上玉勺。

  「嗯。」惜雲接過輕輕拌兩下然後舀一勺入口「嗯……好喝又清又涼香繞唇齒我還要!」一碗清粥三下兩下便被她喝完了完後抬看著久微原本微斂的眉頭此時已展開那眸中此時只有饞意其意很明顯還要喝下一碗。

  「沒了。」誰知久微卻攤攤手「我只煮了一碗。」

  「再煮。」惜雲微微祈求道。

  「不行。」久微卻一擺手看著惜雲似乎只有貪吃這一點才能讓眼前之人與昔日那個白風夕劃上等號「你知道我的規矩一種東西我從來只煮一次。」

  「我例外!」說得理所當然得近乎無賴。

  「你例外?」久微眉頭一揚然後微微一笑抬手指向惜雲猶是微蹙的眉心「那麼告訴我這個因為我也例外。」

  惜雲聞言勾唇一笑放開粥碗眸光掃向桌上的那朵墨蘭片刻後才道:「久微你知道要讓兩個國家融為一體最好的方法是什麼嗎?」

  「嗯?讓兩個國家融為一體?」久微聞言眉峰微斂然後道「結盟?」

  惜雲笑笑搖頭「換一個說法讓兩個人融為一體你知道是什麼方法嗎?」

  久微聞言不由瞪目似隱約猜到卻又似不想相信。

  「夫妻。」惜雲卻自答起身拈起那朵墨蘭攤在久微面前「夫妻一體而讓兩個國家完全融為一體不分彼此那最簡單也最好的辦法便是兩國的王結為夫妻!」

  「這就是你不開心的原因?」久微看著惜雲沒有漏過她說到夫妻時眸中那一絲茫然。

  「不開心?」惜雲又是一笑笑意卻未達眼眸即斷指尖撥弄著墨蘭淡淡的道「其實我早就料想過只是沒想到他真會如此我以為……他總還會保留一點點的我們最後的……可惜他還是走這一步了。」

  「那你決定如何?」久微雙眉蹙在一堆似極不贊同。

  「我嗎……」惜雲走至窗前看看手心的墨蘭然後伸出手輕輕一吹那一朵墨蘭便飛出窗口飄向空中「我當然是要答應他。」話說出了可神情卻是那樣的無奈而悲哀目光依依追著那朵墨蘭彷彿是親手拋出了什麼重要之物那樣的不捨而絕然!

  「你真的要嫁給他?」久微走至她身邊扳過她的身子「夕兒不能答應十年情誼……並不止這些的若答應了他你們之間便算走至盡頭!那樣……那樣你們都會終生憾恨的!」

  「久微……」惜雲拍拍久微的手搖搖頭微笑笑得雲淡風清卻也笑得空然無緒「或許這是天定從相遇之初便已注定這麼多年……還不夠嗎?可是我們總是無法靠近……靠得最近時也隔著一層……他無法我也無法!」

  「一定要如此嗎?」久微放開手似有些不忍卻又無能為力。

  「時局的展已如此。」惜雲依然笑著卻笑得那樣的荒涼目光穿過那叢叢白菊「況且這真是一個好辦法啊……王是一國的象徵是國之民心所向兩國的王結為夫妻那兩國也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毫無間隔的合為一國這樣……才能真正凝聚兩國之力然後……」

  「可是……」久微憂心的看著惜雲那雙蘊藏著靈氣的眼眸彷彿可穿越時光看透日後的種種「你呢?為著這個天下你這一生便要如此嗎?你和他真的只能如此嗎?」

  「我和他……」惜雲那一刻是茫然的眸光空濛的彷彿落向遙遠的時空看著那久遠的故事「十年相交竟讓我們走至如今這種地步我也不想……可是我和他都沒法。」

  「若我只是白風夕當日在高山峰上我便拖著那人一起走管他什麼天下管他什麼霸圖……管他是豐息還是蘭息管他到底有多少九曲腸溝……我只做我縱情任性的風夕拖著那紅塵知己笑傲山林踏遍那五湖煙霞……可是……我還是風國的惜雲!」惜雲淡淡的、悵悵的看著窗外「我一生最重要的部分還是風國的惜雲!人一生並不只是為著理想、為著情感更多的還是責任與義務!」眸光轉向久微「你不同樣如此嗎?」

  久微啞然良久後深深歎一口氣「我每天都會為你做好吃的定會讓你健康、長命百歲!」